第398章 黃雀在後
克雷頓在藥房買了些水楊苷,用於退熱鎮痛,服藥時發現奧蘭斯特這個姓氏出現在藥瓶子上。
他把自己當做一隻大型的牲口來計算,於是服用了常人三倍的劑量,因為狼人異於常人的消化能力,短短二十分鐘後,藥物就已經開始起效,使他周身的痛苦平息。
而這時,他也差不多趕到了火車站。
最後一輛火車班次已經結束,剩下的火車會整夜停靠在車站裡,讓他想要模仿自己的某位先祖也做不到,只能買第二天早上的票。
克雷頓揣著車票,沒有再去旅館,而是先把身上剩餘的錢全部換成三明治,然後走到之前路上選中的偏僻、外表爬滿爬山虎藤蔓的老舊公寓前,把裝三明治的袋子往屋頂一甩,自己也跟著爬上去,順理成章地找到一間樓上的空房間,然後把窗戶打開,拖著食物鑽進去休息。
說來也怪,當克雷頓失去了錢和身份,卻感覺到比過去任何時刻都自由。他也察覺到了這點,開始疑心自己天生就是個當流浪漢的料。
不過他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無福走上此路。
魏奧底的教區也用鐘聲定時,到了大概晚九點的時候,克雷頓聽見大鐘敲了九下,他走到窗邊,看見街道上忽然湧出一片灰色的人群,沿著路燈製造的「光明之路」行走。
上夜班的工人們開始出門了。
克雷頓又看到了人群中有幾個奇怪的人,一個穿著皮大衣的男人、一個籠罩在黑袍下手提有流星錘外形的提燈的女人,還有兩個穿毛衣的男人。他們混跡在工人之間,臉不斷轉來轉去,似乎在尋找什麼,而在工人們都在這片街道消失後,依舊停留的他們就變得顯眼,而他們也看向彼此。
原來他們就是在尋找對方。
那個黑袍女人對皮衣男人高聲叫起來:「勒拿,我們該算算總帳了!別以為水晶會會忘記自己的敵人。」
這就要打?
克雷頓狠咬一口三明治,瞳孔對準他們放大。
「皮普爾小姐,我就知道你也想在這個時候動手!」她的敵人興奮地說:「我是隨時奉陪,可在開打之前,我倒想知道考利家族的兩位驅魔人的意見?你們是打算和誰當對手?還是等我們只剩一個才收拾殘局?」
毛衣男里較年長的那位為難地看著他們:「我只打算來調解這場爭鬥,我們現在都服務於這座城市的組織者,近衛之間自相殘殺不太合適,這破壞了規矩。何況是在大街上,要是有誰看到,你們會上報紙的。」
「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了。這裡少一個廢物,就是在幫我們的僱主減少不必要的開支。」皮衣男勒拿說。「早班工人離下班還有半個小時,那些最了不得的傢伙又都去參加晚宴,現在誰也顧不上我們在這裡廝殺。」
他的仇敵也附和:「是呀,現在死人最恰當。」
他們短暫的意見一致。
「好吧,那你們打吧。」兩個驅魔人看起來都很無奈,他們一個向左走,一個向右走,儘可能把路封了起來,不讓路人靠近這裡。
四個超凡者.克雷頓在三樓盯著他們,等待他們出手。
他沒有在室內點燈,這個窗口的背景是漆黑的,所以到現在為止還沒人發現他,可以讓他一飽眼福。
黑袍女人將有著鋒利外殼的提燈一舉,她投地上的影子忽然分裂成好幾條,而影子們手上的提燈居然也亮了起來,它們都拉長、帶著變換的光影劃著名弧線朝皮衣男勒拿繞去,而她自己則往地上一撲,混跡在眾多的影子之中一起發動攻擊。
她的敵人從腰後的褲子裡抽出一張紅布,猛地一抖,那些虛幻的影子就忽視了他,離開地面衝著紅布撞了過去,只留下地上最後一個影子。
他抬腳朝女人的真身猛地踩去,但那黑色身影忽然變得無比柔軟,曲折起來躲過這一次攻擊,身段如同蟒蛇般纏繞向上。
接著,用力勒緊!
「呀啊——」男人的慘叫響徹了整個街道,他的身體向後對摺,一般人應該沒法把腰折成這個角度。
聽到慘叫聲,克雷頓忍不住又咬了一口三明治。
砰砰砰!
三聲槍響幾乎凝聚成一聲,黑袍女拉長的身體從勒拿的身上滑落下來,勒拿的皮衣染血,手裡突然出現的左輪槍口還在冒煙,而他的腰忽然又能挺直了,顯然誘騙對方靠近也是他的計劃。
「還沒完!」
躺在地上的女人悽厲尖叫著揮動手臂,提燈的鎖鏈甩過皮衣男的雙腿,纏繞一圈又一圈,其中黃色的燈火突然爆炸,轉變為鮮艷的綠色。
被綠色的燈光照耀,皮衣男勒拿的身體忽然抽搐著倒下,而黑袍女自己似乎也不能免疫這種攻擊,同樣開始劇烈地抽搐。
他們現在的表現就像兩條魚在岸上賽跑。
克雷頓又咬了一大口三明治,焦急地等待他們死掉。
但又有意外的情況出現。
站在街道右邊放風的驅魔人忽然大喊一聲,接著轉身就跑,左邊的驅魔人回頭看了一眼,也做了同樣的舉動,兩個先前表現出高道德水準的人類衛士就這麼把毫無行動能力的一對仇家丟了下來。
克雷頓向他們恐懼的方向看去,一個神秘人物正在靠近。
新的到訪者性別未知,身體完全包裹在黃色的雨衣里,一些鐵鏈纏繞在祂的身上,將兩具似乎是被砍掉四肢的腫脹人體束縛在胸前,細看過去,就能發現那兩具人體的胸膛還在起伏,但他們也並非是普通人,克雷頓眯起眼睛,看見那兩具人體身上的血肉鑿出密密麻麻的空洞,還有數不清的巨大馬蜂在血肉空洞裡爬進爬出,宛如蜂巢.
不,就是蜂巢。
體型接近男人拇指的馬蜂從裸露人體上構建的血肉蜂巢中一經爬出,就飛騰起來,盤繞在雨衣人的四周,在路燈的燈光下照出數不清的、紛亂的小影子,當雨衣人在決鬥的兩人前停下腳步,它們便衝著這對倒在地上的男女一擁而上,將他們的身形淹沒。
狼人的晚餐只有三明治了。
是蟲師。
克雷頓知道這種人物,薩沙市長老會也有這樣的人。他們掌握某種超凡知識,可以在不受傷害的前提下將暗裔中完全喪失理智的混蟲者做最大程度的利用。
那兩具人體看似痛苦,實則已經失去了感受痛苦的能力,所有的蟲豸其實都是從他們自己體內生出的。
蟲師只是通過某種方式控制住了這些昆蟲。
克雷頓記得薩沙市長老會的蟲師更偏向於生產者,和這種進攻型的蟲師不相同。
這次看到的蟲師所攜帶的混蟲者能夠生產馬蜂,自然界的馬蜂本身就是一種極具危險性的昆蟲,本身帶著毒針,多次蟄咬可能引發窒息、心臟驟停等症狀,足以置人於死地,而混蟲者製造的馬蜂功效則猶有過之。
被蜂群覆蓋的兩具人體沒有過十秒就徹底失去了動靜。
而蟲師的手段並不每次都一樣,也許下一次他又能帶別的混蟲者,製造其他毒蟲為己所用。
克雷頓想得很認真,但他在觀摩街上發生的一切、以及思考這些超凡領域的知識時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這件事讓接下去的走向忽然轉折到另一個他未曾做過設想的方向。
這件事就是關窗。
要精細控制那麼多昆蟲的舉動對蟲師來說也是難以完成的差事,因此它們的飛行軌跡在具備主體方向的同時,往往也保留了一份隨性,有時亦會被鍾意的事物所吸引——比如糖分、比如肉類。
而克雷頓本人呢,無論他是如何身經百戰,他在進食時總還是會放鬆,以便自身完全享受這一過程。
尤其是他現在正把注意力投向食物以外的方向,只是憑藉思想上的慣性去咬手上的食物罷了。
錯誤的飛行軌跡與一份粗心大意相匯聚,讓克雷頓不慎把一隻飛上三樓前來偷吃三明治的馬蜂咬死在嘴裡這一事就變得合情合理,而馬蜂在臨死前蟄中狼人舌頭、使他大叫一聲的行為也無可挑剔。
沒有哪一方可宣稱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是無辜的。
而倘若克雷頓此刻還記得閉緊嘴巴,關上窗戶,接下來的局勢也還能挽救,但他又下意識地照這世上九成九的人都會做的做法——把死去的馬蜂吐了出來,使得這一機會稍縱即逝。
死去的馬蜂從三樓跌落在地上,散發出一種無形的訊號。
許多人不知道的是,昆蟲其實也相當仰賴氣味去交流,它們能夠運用多種氣味表達自己的意圖,而死亡的氣味是它們的最後手段。
此刻,這隻馬蜂在克雷頓身上留下的氣味殘餘正彰顯了敵人的位置所在。
雨衣人身邊環繞的蜂群忽然有三分之一調轉了方向,向著克雷頓所在窗戶襲來。
克雷頓終於記起要關窗戶,但已經晚了。
蜂群洪流似的拍打在玻璃窗上,形成暴雨似的聲響,連最後那麼點室外的光明也被它們慢慢遮蔽。
在蜂群的顏色完全淹沒窗戶之前,克雷頓透過它們空隙,看見那個穿著黃色雨衣的蟲師正抬頭看向這裡,完全被陰影籠罩臉亦透露出不詳的感覺。
黑暗而冰冷的室內,克雷頓在舌頭完全腫脹起來之前狼吞虎咽著將手上的這個發涼的三明治吃完。
就在最後一粒麵包渣也消失在他的手上,門口傳來撞擊聲。
彭——
彭——
僅從撞擊的頻率和節奏,常人便可以判斷出這位蟲師是一個喜好規律的人。
克雷頓看了眼被馬蜂覆蓋的窗戶,又舔了舔嘴巴。
他有點想吃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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