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外面那些人,傳的紛紛揚揚,爭相改戶籍,成為江安縣人,以為能因此角逐這「江安縣第一繡娘」的身份。
可若是那些人也能爭搶這份「天恩浩蕩」,這些世家貴女們,豈非更有優勢?
真要是能得了「江安縣第一繡娘」的名頭,於這些人家的姑娘小姐們,無異於是錦上添花。
甚至是更進一步……
入到宮廷,得聖人賞識恩寵。
如此大的誘惑,誰會不心動?
利益當前,這些人會來與她接觸,便也就不足為奇了。
只不過,到底是金枝玉葉,千嬌萬寵著長大的大小姐,向來自視甚高,如何會看得上她這樣的「泥塵中掙扎」「上不得台面兒的卑賤玩意兒」呢?
連蘇濃,正正經經的蘇家血脈,門閥小姐,還不是照樣被她們蛐蛐是上不得台面的下賤東西嗎?
富貴人家的小姐,她們尚且瞧不起,對她嗤之以鼻,自然也是正常。
不然,剛剛也不會與自家母親爭吵,極不情願的上前來,與她「混個臉熟」了。
「看來我阿娘說的沒有錯,你的確不是個簡單的。」
女子大方坦蕩的伸出手來:「咱們交個朋友,如何?」
交朋友?
姜安寧瞧著她,臉上掛著溫婉的笑意,卻沒有任何的動作。
「你不願意?」
女子詫異的挑了挑眉,自顧自的說道:「你不願意,這倒是也正常。」
「潑天來的富貴,誰會願意拱手相讓出去呢?」
「換做是我,我也不願意。」
姜安寧眨了眨眼,覺得這姑娘很是有趣。
心思坦蕩的也太過明白了些。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謝瀾柳眉倒豎:「你笑什麼?」
莫不是笑話她?
覺得她不自量力?
她臭著臉,很是不高興。
「沒什麼,就是覺得姐姐很有趣。」
姜安寧捂著嘴,笑得收斂了些:「承蒙姐姐不嫌棄,那我便厚顏一回,與姐姐當個朋友?」
眼緣,有時候大概是個奇妙的東西。
她不知曉眼前的這個人。是什麼身份,來自於哪裡,偏偏就是覺得,跟人很投緣,會成為很好很好的朋友。
朋友……
這個詞彙離她實在是太過遙遠陌生。
上輩子,她渾渾噩噩、悽慘一生,被趙家人欺騙、家暴、囚禁……根本就沒有什麼朋友。
這輩子倒是與方嬸子和隋然交好。
可她們對她,總是感恩勝過相知相交。
似乎,也算不上是朋友。
和宋堯……或許勉強能算朋友?
不過,更多的,還是像合作夥伴。
晚娘就更不必說了,一直當她是老闆。
段青山……不提也罷!
姜安寧細數了數身邊的這幾個人,真的很難說,有哪一個,會有眼前這女子,帶給她的那種奇妙感覺。
謝瀾愣了會兒:「真的?」
說完,她自己先笑了起來:「你就不怕,我要圖謀算計你?」
「不怕。」
姜安寧果斷又乾脆。
她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有什麼好怕的?
又有什麼值得圖謀算計的?
更何況,難道她害怕了,想要圖謀算計她的人就不會圖謀算計了嗎?
顯然是不會的。
所以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又有什麼值得怕的呢?
大不了,神來殺神,佛來殺佛就是了!
怕什麼惡呢?
只要她比惡人更惡,自然就沒什麼值得怕的了。
這是姜安寧如今最為信奉的道理。
只是這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的「不怕」,落在謝瀾耳朵里,便只剩下無條件的絕對信任。
這不就是對她人品的信任嗎?
她瞬間被感動的熱淚盈眶:「你、你這人可真是、可真是夠傻的,哪有都還沒跟人見過幾面,就這般輕信了人的。」
佯怒,嗔怪了幾句,心裡頭已經把姜安寧,添加到了好朋友名單上。
從前,圍在她身邊的世家貴女、權貴少爺,也不是沒有說好聽話恭維討好她的。
表忠心、獻忠誠,千方百計的想要討好她。
可誰又不知道他們那些小心思呢?
不過是看破不說破,維持著面子上的情分罷了。
更何況,那些人討好居多,假大空的話,自然也居多。
從沒有哪個人,會如此堅定、毫不遲疑、毫不猶豫的跟她說「我不怕你」這樣的話,完完全全交付出了信任。
哪怕只是欺騙,從前圍繞在她身邊的那些人,都不敢這般語氣堅定。
如此,自然就顯得姜安寧的堅定、不猶豫、不遲疑,分外珍貴了!
謝瀾內心感動的一塌糊塗。
哪裡會想得到,姜安寧不過是因為死過一次了,對什麼都不在意、不在乎……哪怕是這條命,也能夠毅然決然的豁出去,與人魚死網破,同歸於盡。
她這輩子唯一所想的、唯一的念頭,有且只有: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擺布!
她命由她不由天。
更加不由得任何人。
兩人各懷心思,倒是都對彼此的印象很好。
「我知曉你是姜安寧,江安縣人士,家在姜家村,是個繡娘。」
謝瀾笑眯眯的看著人:「不過你大概是還不知道我是誰,來自哪裡,家在何方。」
姜安寧微微笑著,心道:之前確實不知道。
但剛剛……彈幕已經告訴她。
【謝瀾:國師後人】
【相傳,大靖的第一任國師,身負女媧血脈,天生神力,可溝通天地。太祖皇帝時,大靖突遭百年難遇的旱災,連續三年舉國無雨,整個大靖境內的糧食絕產,顆粒無收,路邊餓殍遍地,白骨皚皚】
【人人都道天要亡大靖,民間與皇室宗親,紛紛高呼太祖皇帝應以身祭天,求上天垂憐息怒,收回這樣天災滅絕的懲罰】
【就在太祖皇帝要以身殉國之時,從天而降一位神女】
【神女自稱是女媧後人,可為大靖帶來雨水】
【後來經過神女做法,與天地溝通之後,果然天降甘霖,大靖的旱災得以緩解】
【太祖皇帝親自跪拜,尊神女為大靖國師】
【再後來,神女羽化登仙,只留下一對兒女,駐守在國師府里】
【史稱,國師府後人】
姜安寧有些意外人的身份,謝瀾只當她不曾聽說過國師府這樣,只在權貴圈子才能勉強知道的尊貴身份。
「我姓謝,是比國姓還要尊貴的謝氏女。」
她聲音微頓:「你可以叫我謝瀾,也可以叫我韶安。」
「謝瀾,謝韶安,都是我的名字!」
她湊到人耳邊,壓低了聲音:「不過,謝韶安這個名字,我可只告訴了你一個人知道!」
「我當你是朋友。」
姜安寧回以溫柔的笑意:「那我還是喚你謝瀾吧。」
「都行,隨你。」
謝瀾撐著下巴,哀嘆感慨:「人人都道我命好,可我卻不覺得。」
「我這身份是尊榮,又何嘗不是枷鎖呢?」
「整日裡瞧著那些虛偽假意的嘴臉,我早就厭煩了。」
「還是你更真實一些。」
姜安寧:……
她抿嘴輕笑,未有言語。
如果你知道我雙手早已沾滿了鮮血,還會如此覺得嗎?
真實?
單純?
乾淨?
姜安寧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加深了幾分。
她實在很難,再把這樣純粹美好的字眼,聯繫到自己的身上。
「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是道貌岸然,虛偽做作呢?」
姜安寧笑著問。
謝瀾微愣,盯著人瞧了片刻,噗嗤一聲笑出聲音來:「壞人可不會覺得自己是壞人,道貌岸然的虛偽小人,也不會覺得自己是虛偽小人。」
「他們的世界裡,永遠充滿正義,而他們是實實在在的正義執行者。」
「才不會像你這樣傻傻的問。」
「更不會時時刻刻的掙扎糾結,懷疑自己做的事情是否有錯,是否過於殘忍,有傷天和。」
姜安寧竟然覺得,這話十分的有道理。
看來,還是她的心態不對。
縱使殺了趙海、殺了趙銀蓮,是為了報仇……可心裡始終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難言之感。
仿佛是在懷疑,自己做這事兒的正確性。
懷疑以暴制暴的行為,是否不可取。
內心深處像是蹦躂著個小人兒,抨擊著她的殘忍無道。
譴責她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把自己變成了跟趙海、趙銀蓮之流,一模一樣的劊子手。
可做錯事情的,明明就不是她啊!
真正該心存愧疚的,也不應該是她。
姜安寧給人添了一勺茶:「你說的對,是我著相了。」
兩人明明不過才第一次見,卻是難得的投緣,相談盛歡。
「你難道就不好奇,我主動過來找你,是為著什麼事兒?」
謝瀾忽然有些拘謹的,提起此行目的。
「什麼事兒?」
姜安寧確實是有些好奇的。
那些江安縣的貴夫人、大小姐們,倒是還有可能想借著她的指導,一舉奪魁,成為那聖旨上並沒有指名道姓的「江安縣第一繡娘」,為自己的生平履歷鑲個金邊兒。
可謝瀾……
國師府後人,應該不差聖旨那塊黃緞子才對。
就像人剛剛所說的,身邊多得是來恭維討好她的。
莫說是「江安縣第一繡娘」這樣微末不起眼兒的名頭,即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之位,只怕也不見得能夠入得了人的眼睛。
謝氏,可是比國姓更尊貴呢。
在大靖,人人見了皇帝,都得跪拜叩頭。
可大靖皇帝見了謝氏後人,也得規規矩矩的問聲安好才行。
說來,老師也姓謝。
在大靖,似乎很少見到「謝」這個姓氏。
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有什麼淵源?
姜安寧漸漸飄遠的思緒,被謝瀾的聲音拉扯回來,
她如聞驚雷,滿是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人:「什麼?」
「我說,禮佛圖其實就是出自你之手吧。」
謝瀾抬手一揮,姜安寧只覺得四周好像多了張無形的屏障,周圍吵吵嚷嚷的聲音,都跟著弱下去了幾分。
「你不用擔心,現在,你我二人在這裡說的話,只有你我二人能聽到。」
她瞧著人那張艷若桃花的臉,湊近了些過去:「我就是為了禮佛圖而來。」
姜安寧眨巴眨巴眼睛:「我……」
她剛想要用「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來否認。
謝瀾笑著,先一步說道:「宮裡頭的那些人,各有各的心思算計,蠅營狗苟,上上下下幾乎是共用著一條舌頭。」
「可他們敢瞞著江安侯府那些人,甚至是不理睬頹敗失勢的江安侯府,卻不敢瞞著我,欺騙我。」
「便是廟堂之上,高高坐著的那位,也不敢!」
「我想知道禮佛圖究竟出自誰之手,並不算什麼難事。」
謝瀾又往前湊近了些,鼻頭幾乎貼在姜安寧的鼻子上。
「我還知道,這禮佛圖的另一個繡娘,是你已經故去的阿娘。」
姜安寧目光陡然凌厲了一瞬,向後仰靠著身子,將人推離開:「你想要做什麼?」
她聲音微涼:「我只不過是個繡娘罷了,些許微末手藝,也無非是勉強餬口罷了,並不擅長其他的什麼事,恐怕幫不了你什麼。」
「這就足夠了。」
謝瀾笑眯了眼:「我找的,就是能力出眾的繡娘。」
姜安寧微抿了下嘴,等著人繼續說下文兒。
「國師府,有一卷第一任國師留下來的繡圖。」
「只是年份太久了,損毀嚴重。」
「我看過你繡的禮佛圖,是在你阿娘繡的半成品之上,進行修補之後,所完成的。」
「你有修補的經驗,也有精湛的繡技,我相信,你能夠修復好國師府的這幅繡圖。」
謝瀾再次湊到人眼跟前兒去,被姜安寧嫌棄的躲開了。
謝瀾立馬捂著心口,做西子捧心狀,滿是傷心的樣子:「明明你剛剛還跟人家說,咱倆天下第一好,怎麼這才過了沒多大會兒功夫,你就嫌棄上了?」
「終究是我錯付。」
那樣子,誇張又做作。
姜安寧有些無語的抽了抽嘴角。
她目光更好奇的,落在四周的無形屏障上。
忍不住想:這世間,莫非真的有神明不成?
也不知道能不能學……
謝瀾瞧她看著那屏障有些出神,瞬間瞭然,循循善誘:「咱倆天下第一好,我肯定不能讓你白跑,這樣……你幫我修復國師府繡圖,我教你這結界之法,如何?」
「結界?」
聽著倒像是戲文里的修仙者一般了。
「是啊,結界。」
謝瀾略顯傲嬌:「我可是國師府後人,血脈里,殘存著第一任國師的神力,區區結界,又有何難?」
「我還會更厲害的呢!」
「更厲害的?」
姜安寧果然生出好奇之色:「有多厲害?」
能不能一個念頭,就殺了想殺之人?
她想要害了她阿娘跟爹爹的人,通通去死!
「自然是……」謝瀾不大自在的咳了兩聲:「要多厲害有多厲害!」
「總之,就是很厲害!」
姜安寧眨了眨眼,很是懷疑的看著她。
「不信?你、你……」謝瀾急得捏了捏耳垂,像是忽地想起什麼,從隨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翠綠瓶子:「這個給你!」
「這是什麼?」
姜安寧有些好奇的想要打開來看,被謝瀾著急忙慌的伸手阻止了。
「可不能拿手碰到裡面的東西!」
姜安寧眨了眨眼,不解。
謝瀾憋了好一會兒,有些後悔把這東西拿出來了。
只是對上姜安寧那雙純淨無辜的眼神,她又遲疑掙扎了片刻,擺爛道:「這東西有很強的腐蝕性,一旦沾染到皮膚,無水無油的時候還好,及時清理乾淨,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但這東西,一旦在濕潤的情況下,與皮膚接觸,就會產生巨大的腐蝕性!」
謝瀾神情嚴肅:「別看這瓶子就這麼大一丁點兒,這裡頭裝著的東西,若是全倒出來,足以腐蝕掉成年男人的一整條腿!」
「我也是拿來做防身用的。」
她千叮嚀萬囑咐:「你可千萬不能亂摸亂碰,更不能好奇去嘗試,是真的會腐蝕掉一整條腿,可快了!」
「到時候,連解藥都沒有,救都不能救!」
謝瀾表情特別嚴肅。
姜安寧微抽了抽嘴角,她怎麼覺得,這東西的功效,聽起來,有點耳熟呢?
這不是她根據阿娘留下來的手札,調配出來的化屍粉嗎?
趙海就是死在這個東西上的。
屍骨無存。
只剩一灘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