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且悲

2024-10-12 06:25:59 作者: 時時慢
  第267章 且悲

  這半年以來,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王尚透過門窗,望著院牆之外,依稀可見的饕餮樓三個字。

  這半年以來,他們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聯繫了安插在其他地方的眼線暗樁。

  嚴查過往的船隻,車輛。

  甚至是深山老林,他們都安排了不少人去搜尋。

  還因此折損了不少的人。

  命喪虎口、困於瘴氣,太多太多不好的事情,將他這個本來百十人的精良小隊,給衝擊的幾乎猶如一盤散沙。

  可即便是這個樣子,他們仍舊沒有找到趙海的蹤跡。

  趙海就仿佛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不知所蹤。

  唯一的好消息,大抵就是他們找到了招妹。

  那個之前被他安排去和周然接觸,或者也不能夠說是由他安排吧。

  確切的說,招妹是宮裡那位,安排來監視他的眼線。

  雖然聽命於他,卻又不完全的聽命於他。

  由招妹去找周然,想通過周然和村中其他幾個人的手,橫插一槓,給姜安寧的生活施加以痛苦。

  就是招妹自己想出來的主意。

  招妹自己做好了決定,便一意孤行的去做了。

  當然,他也並沒有反對就是了。

  他也沒有什麼立場反對。

  這些人原本就懷疑他對姜安寧有憐憫之心,懷疑他之所以會想出,讓姜安寧嫁給趙海一家,再由趙海那家子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將其磋磨家暴致死的主意,就是為了拖延時間。

  甚至還因此去告了他的黑狀。

  而他之所以能夠得到君王的信任,並不是因為,他真的是什麼心腹存在,為帝王所重用。

  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

  皇權傾軋,連手足兄弟都不值得信任。

  何況只是命如草芥的刀子呢?

  這把刀不聽話,換一把新的便是。

  指望帝王,對自己手中的一把利刃……哦,甚至這把利刃都不是被帝王緊緊握在手中的。

  一個隨時都有可能會調轉方向,把尖銳刺向自己的刀子。

  何來的無條件無底線信任呢?

  寧可錯殺,也不放過,倒是真的。

  他之所以還能夠留有命在,無非是因為當年,聽到了桑靜婉說的那句話。

  姜安寧如果在二十五歲之前死了,桑靜婉就會活過來。

  親自為她的女兒復仇。

  雖然這樣鬼神之說的話語太過於無稽之談。

  可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就連帝王,他也不敢貿然冒險。

  畢竟桑靜婉那一身離奇的本事兒,著實是叫人忌憚。

  誰知道她會不會真的留有什麼後手?

  姜安寧不過是區區一個涉世未深的黃毛丫頭,在帝王的眼中根本就不足為懼。


  可若是重新復活的桑靜婉……

  帝王至今想起來,還是夜難安寢。

  就是因為有此忌諱,他才有機會,到帝王面前賣弄可憐。

  成功保住了性命。

  自然,他也就沒什麼立場,更沒有什麼必要,去反對招妹。

  只要姜安寧不會在二十五歲之前死,其餘的,便不重要了。

  就算姜安寧提前死了,那也無所謂。

  又不是他出的主意,要他們在趙海一家之外,再額外給姜安寧製造困難,將人襯托的,仿佛是天煞孤星一般的。

  只是……

  王尚回想著自打姜安寧把趙海訴之公堂開始,至今為止發生的一切事情。

  仍舊覺得,似乎是有什麼事情被他給忽略掉了。

  一如,他至今,還不知道,招妹為何會溺斃於河泥之中。

  這其中,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周然為什麼會死?

  究竟是什麼人如此殘忍的將周然給殺害了?

  是招妹?

  又或者是其他的什麼人?

  殺害招妹的,又會不會和殺害周然的是同一個人?

  趙海又究竟是去了哪裡?

  真的是遁入人海,茫茫難尋……還是實際上也已經死了,只是他們至今還沒有發現人的屍體而已呢?

  眼見著他們就要動身,隨著姜安寧一起回京城了。

  偏偏還有這麼許多的謎團沒有解開。

  -

  饕餮樓里。

  姜安寧無視晚娘的嚶嚶啜泣,委屈訴苦。

  若是從前,她見到美人落淚,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模樣,肯定早就心軟了。

  可是……

  只要一想到,在某個滂沱大雨的夜晚,晚娘,一鏟子又一鏟子的,將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給拍進了河灘里。

  直接將人溺斃在河泥之中,面無懼色。

  她就再也升不起任何心疼的感覺了。

  倒不是因為她對晚娘有什麼意見,實在是……只要一想起那個雨夜發生的事情,她就會覺得眼前這人的一切委屈可憐,都是裝出來的。

  根本就不值得相信。

  說來,那天夜裡……

  姜安寧翻看著菜單的手,微微頓住,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目光漸漸飄遠。

  那是一個雷電交加的雨夜。

  天空電閃雷鳴,時不時的就會有一道雷火劈落,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根本就不敢出來。

  生怕會倒霉惹到雷火,白白丟了性命。

  姜安寧本來也是。

  那天她甚至打算早早的歇下。

  只是還沒來得及脫鞋上炕,彈幕就忽然間開始閃過好多條紅色加粗的【晚娘有危險】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也顧不得去細想。

  急匆匆的,根據彈幕的指示,找到了晚娘所在的地方。


  當時,那個高大兇惡的男人,正掐著晚娘的脖子,面目猙獰,衣衫凌亂。

  姜安寧想都沒想,就撿起一塊石頭,朝著人的後腦勺砸了上去。

  不過也不知道那男人的腦袋究竟是什麼做的。

  被他用了大力氣狠狠砸了那麼兩下,鮮血直流,竟然也沒有倒下。

  只見他把晚娘丟了出去,猙獰又噁心的笑著向他走了過來,淫穢邪祟的笑容,令人看著噁心,

  他目光輕蔑的朝她伸出手來,仿佛是在嘲笑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竟然也敢蜉蝣撼樹,不自量力的多管閒事。

  即便是離得很遠,姜安寧也感受到了來自男人身上的那種惡意。

  她甚至在某一個瞬間,覺得這個面容醜陋猙獰的男人,與趙海的那張臉重合了。

  都是只會仗著力氣欺負弱女子,卻以此為榮為樂的的廢物。

  姜安寧目光冷了冷,剛剛抓緊了手中的石頭,想要朝著人那張噁心的臉,噁心的眼神砸過去。

  就聽見砰的一聲,男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

  隨後軟趴趴的倒了下去。

  「晚娘?」

  姜安寧有些震驚的看著男人倒下之後,才露出身形的晚娘。

  她手中還握著剛剛擊倒男人的鐵鍬,眉眼冷淡的不見一絲溫度。

  晚娘只是輕輕瞥了眼姜安寧,並沒有說話。

  只是走到那男人的身邊,照著人的脖頸又補了兩鍬下去。

  那充滿恨意的力度,看的姜安寧都覺得有些疼了。

  之後,晚娘仍就是一言未發。

  一個人,獨自,吃力的,把那噁心的男人,拖拽到了河邊。

  面朝下,扣進了河泥里。

  狂風吹動著河水,不停的拍打著河灘。

  冰冷渾濁的河水,撲騰在晚娘的膝蓋之下,將人的衣裙,全部打濕。

  也將晚娘腳底下踩著的那噁心男人,給淹沒了半個腦袋。

  隨著晚娘揮舞著鐵鍬,一下又一下的將人拍進河泥里。

  姜安寧看到了男人微弱的掙扎。

  只不過很快,他就沒了動靜。

  男人,終於是在血流而亡之前……被溺斃了。

  姜安寧遠遠的看著,倒也不是不想上去幫忙。

  實在是晚娘那時的模樣,讓她覺得上前幫忙,反而是多事了。

  等確定人死了,晚娘才像是緊繃著神經,徹底被扯斷了一般,跌坐在地上,任由河水一遍又一遍的,沖刷著她的身體。

  她嗚嗚夜夜,她泣不成聲。

  她哭了很久,從無聲到有聲,又從有聲到無聲……終於在雨將停,天快要亮的時候,對姜安寧,說了那天夜裡的第一句話:「安寧,他殺了阿媽。」

  姜安寧當時是有些沒太理解,晚娘所說的阿媽是誰的。

  直到後來,她恍惚的想起來……是畫舫的前老闆吳娘。

  晚娘對畫舫老闆,可以說是又愛又恨吧。

  恨她把自己當成搖錢樹,阻撓她給自己贖身。

  也打破了她的幻想,讓她知道那些男人說的海誓山盟、承諾保證,都是狗屁一通!

  都是騙她的。

  可她自幼就不知道自己的雙親是誰。

  只知道,自打記事以來,在她身邊照顧她的,教她學本事,打她也罵她,但也確實是讓她衣食無憂,安安生生長大了的人……是吳娘。

  她想恨,她又沒辦法恨。

  直到、直到吳娘死了以後,她幫人整理遺物,無意中看到了一封血書。

  才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是多麼的可笑。

  她是吳娘在畫舫一個小姐妹生的孩子。

  那個小姐妹,因為輕信了男人在肚皮上的鬼話,冒著被打死的風險,偷偷生下了她。

  又拿出全部的身家積蓄,資助了那個男人讀書、科舉。

  本以為男人出人頭地了,就會接自己離開這風塵之地,過相濡以沫的平淡日子。

  沒想到……

  男人早就已經另作他娶,不僅僅是將她給拋棄了,甚至,還想要殺了她。

  從前甜言蜜語、枕邊風流,說她無比純潔美好,心疼她攤上無良舅家,母親還沒徹底斷氣兒呢,就將她給賣進畫舫裡頭,過那暗不見天日的遭遇的男人,此時視她如污點髒泥……

  欲要除之而後快。

  連他們的女兒,都狠心想要掐死。

  吳娘帶著人找到她們娘倆的時候,她阿娘早就沒了氣息。

  若不是送葬的路上顛簸,將她她憋過去的那口氣,給晃蕩通順了,當時已經面色青紫的她,怕也真就被閻王勾了魂去。

  從那之後,吳娘收養了她。

  並給她取名烏晚。

  吳娘說,本沒有想過,讓她也走她娘的老路。

  讓她學習琴棋書畫,是為了往後能有機會,嫁個好人家,安安穩穩的,相夫教子過一輩子。

  吳娘沒讀過什麼書,但她覺得,厲害的人,一定是讀過很多書的。

  那些好人家,肯定是願意娶個讀過很多書,能講出道理的姑娘的。

  卻忘了,她出身畫舫,父不詳,母又亡,那些個詩書禮儀之家,都瞧不上她這樣的出身。

  就算有對她起了心思的,也不過是,看上她這張好顏色、好身段,想把養在外頭的宅子裡,當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外室。

  需要時,寵愛一番。

  用不到了,棄如敝履便是。

  左不過世人聲討,不外乎說她自甘下賤,是咎由自取。

  始作俑者,最後總能美美隱身。

  吳娘當時就氣炸了,把那些個下流的胚子,全都打了出去。

  她那時候年少氣盛,便說不想嫁人,省得被人挑來揀去的,像個物件兒一樣。

  吳娘不同意。

  說什麼都要給她找個清白的好人家。

  可最後,也不過是再次被人潑冷水,嫌她瘦弱、嫌她不會幹農活,連羹湯飯食也不會做,娶來無用。


  吳娘氣的不得了。

  說她家的姑娘,生來就不是干那個粗活的。

  把人吼的不敢多說一句話。

  心裡倒是不知道,罵個怎樣不停。

  晚娘猶如枯敗之花兒的臉上,綻起一抹笑來,對姜安寧說:「其實,我那時候,也還有一條路。」

  「到大戶人家,做個粗使的丫鬟,慢慢熬上幾年,說不定還能熬上大丫鬟的位置。」

  「那就是真的熬出頭了。」

  「往後,也算是有了層正經體面的身份。」

  「聽說,大戶人家的大丫鬟,便是秀才家,都搶著想要娶呢,更別說那些小商小戶了。」

  「可我偏偏又生的十分美麗……」

  晚娘自嘲的笑了幾聲,逐漸放聲大笑:「哈哈哈哈我長得美啊!但凡我能這張臉遜色幾分,興許,這條路,真就成了我的最後歸宿。」

  「偏偏造化弄人,上天給了我一張漂亮的臉,旁的,能夠守護這張臉完好無損的武力、手段,又或者是身份、地位、權勢,我都沒有。」

  「給人紅袖添香,這是好聽的說法。」

  「說難聽些,就是伺候人過夜的玩意兒,是個會喘氣兒的物件兒。」

  「沒有人會把我當人看。」

  「但人人都會嫉妒垂涎我這張臉……」

  晚娘呵呵冷笑了幾聲:「後來,我也想通了,與其到別人的府上,生死禍福全都被捏在別人的手心裡頭,倒不如就留在畫舫上頭,倒樂個醉生夢死,及時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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