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未來並沒有叫馬小玉進到軍陣之中。
他一甩韁繩,白馬便順從地從軍陣之中走出來,馱著他與馬小玉會面。
如果馬小玉前幾天見過東方未來,便會驚訝地發現他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然而馬小玉此前從未見過他,只聽過這個名字,所以在見到東方未來的時候,心裡便僅感嘆東方未來的年輕,並不做他想。
而東方未來也是第一次與馬小玉見面,心裡也是不由地感慨萬千。
「馬天師。」
「東方國師。」
兩人互相行禮,馬小玉將捏劍訣的手勢稍微抬高一些,由胸口提高到下巴底下,以示尊敬。
即便是馬家的天師,在見到東方未來的時候,也要行後輩禮。
東方未來微微一笑,並不急著講話,只是往河邊一指。
「不如到我們河邊聊聊,不知馬天師是否賞臉?」
馬小玉沒說話,只是點點頭,隨後騎在馬上跟著他往河邊走。
至於任七則留在原地,和以金海為首的三人大眼瞪小眼。
還是金海先開了口,「任統領在大內的時候便是第一快刀,即便流落江湖,也是天字第一號欽犯,真可謂是凡事只爭龍頭,不做鳳尾啊。」
任七並不吃他的冷嘲熱諷,只是冷哼道:「這一向是我的風格,你見過哪個劍客會稱自己是天下第二的?」
「可惜啊,狄威那傢伙還是太刻薄了。」
金海搖搖頭,「所謂名刀落塵,便是任統領這等豪強的悲哀啊,如果你那時候願意站我這邊的話……」
「你發神經啊?」
任七直接打斷他,「跟著你?你那十個義子,九個都投靠了狄威,兩個乾女兒寧願去給那沒根的東西暖床,你就該知道你已是眾叛親離了。」
「那不是還有一個?」
金海被提起往事,臉色冰冷。
「那一個啊。」
任七冷如鐵石的臉上有了笑容。
「那傢伙簡直蠢笨的有些過份,以至於狄威以為他是臥底,因此打發了回去,你以為是什麼?」
「你的嘴什麼時候變得同你的刀子一樣利了,任統領?我記得你以前即便要殺多少人,也是一句話都不多說的。」
「我只是不樂意說而已,並不是不會說話,我是有,但是不用,不像你,既沒有,也沒得用。」
金海終於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將臉轉過去。
這會兒馬小玉已和東方未來騎著馬,踱步到河邊,並未聽見那些言語交鋒。
「驅魔馬家離開九州已有許多年了。」
東方未來微笑道:「上一代國師跟我說過,他有一個夙願,就是叫驅魔馬家重新回歸九州道統,也叫南毛北馬再次壯大。」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馬小玉面容平靜:「有些事情很難說的,回歸就一定會壯大嗎?夙願就一定要達成嗎?」
「馬天師的意思是,驅魔馬家不會回歸九州?」
東方未來看著河水,「你知道為什麼河邊最多的就是鵝卵石嗎?那是因為再尖銳,奇形怪狀的石頭,經過流水的不停沖刷,最後都會變做圓形的石頭,褪去稜角。
物品退了稜角是好事,不會傷人,便於使用。
然而人沒了稜角,反倒又是一件壞事,馬天師,我很慶幸你是個稜角分明,又不那麼守規矩的人。」
「國師這話是在誇我還是罵我?」
馬小玉露出笑容。
「誇我的話,我一天裡聽到的沒有百句也有八十句,不足為奇。然而要是你罵我的話,我便要請教你為什麼罵我了。」
「馬天師在長白山已鬧出過大動靜了。」
東方未來撫摸白馬的馬鬃,安慰著坐騎。
「港島的那些欽天監可以當做沒發生過,但長白山,不行。」
「行不行的都已做過了。」
馬小玉問道:「國師你有見過,有人要求別人把一星期前吃進肚子裡的肉還給他的嗎?」
「肉不行,但是氣運,龍帝子不一樣。」
東方未來眯起眼睛。
「九州孕育一條龍脈不簡單,需要多少天地靈氣和機緣,還得搭上許多的巧合,在過去的時間裡,每次龍脈的變動,都牽動著天下,叫許多人流盡鮮血,又叫許多人喪命。
我相信對於馬天師,對整個驅魔馬家來說,這個結果都不是你們願意見到的。」
「我的本意不是如此,他的本意更不是。」
馬小玉堅定道:「而且他相信,正是為了天下蒼生少流血,我們才奪取龍脈的。」
「你們需要多少?」東方未來突然問道。
「什麼?」
「我是說,為了達成目的,你們需要多少龍帝子?」
東方未來數著指頭。
「長白山的青帝子,南疆的黑帝子,流落於海外的紅帝子,你們手上的白帝子與陽帝子,天下五條龍,你們已獲得其三了。」
馬小玉察覺到東方未來並不知道紅帝子的去向,正想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時,東方未來的臉色卻變了。
「不對,你們已取得紅帝子了。」
「……」
馬小玉沒答話。
她並不意外東方未來會知道,因為龍帝子的雲氣是掩藏不住的,只要欽天監派出一名資深的鍊氣士,關於尹秀身上有幾種雲氣,他們很快便會一清二楚。
然而她奇怪的是,東方未來顯然不是通過情報知道的,而是在說話間突然知曉的。
剛才他是使用了梅花易數,還是靠天書鐵口直斷?
然而看起來都不像。
東方未來並不跟她解釋,只是繼續說道:「然而,如果真叫一個人集齊了龍帝子,於九州而言,恐怕將是更大的浩劫。」
他突然將手按到北天斷魔劍上!
任七眼角呲開,將手按在劍上。
他們雖遠遠看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可實際上除了他們以外,許多雙眼睛也緊盯著那邊。
於是金海,張九德與趙無羈也一下緊張起來,渾身肌肉微微繃緊,呼吸起了變化,準備與任七動手。
馬小玉沒說話,袖子裡頭,青面惡鬼面具已被她牢牢抓在了手裡。
動不動手,不看她,而是看東方未來。
因為九州道統過去千百年的歲月里,道統與欽天監之間的鬥爭只在暗地裡,即便見了血,也不會叫面子沾污,落了灰。
因此只有欽天監國師討伐天下道統,從來沒有哪個道士逆伐欽天監。
道士先對國師動手,這是大逆不道,也是毀了九州道統的根基。
馬小玉身為天師,出於責任與榮譽,更不會這樣做。
所以她只等著東方未來先出手。
東方未來將手放在劍上,並不和馬小玉對視,只是看著河面。
這時候河面上波光粼粼,將光斑折射到他們二人的臉上,身上。
也映照在東方未來的眼睛裡,叫他的眼眶濕潤,蒙上了一層水汽。 「馭者,最後都會變成龍的。」
東方未來感嘆道:「無論是心性,還是別的,爭奪天下,奪取龍脈的人,最後也會變成龍。
因此那些君王,諸侯往往在奪得了天下之後性情大變,從偉人變作寡人。
你確信,他把持得住?」
「一個人當然不行。」
馬小玉認真道:「然而如果是為天下人的話,也許這魔心,他抵禦地住,而且我會陪著他。」
「天下人嗎?」
東方未來聽到這,不由地笑了起來。
然而那是一種溫暖,和煦的微笑,不是譏諷,也不是別的。
他將手從劍上移了回來,放回韁繩上。
「北天斷魔劍,只斬妖魔,不殺同道。」
在他放開劍後,即便是任七也突然感覺到肩頭一松,原本好像從天空中蓋下來的那巨大壓力,轉瞬間消失了。
「我還以為真要打起來呢。」
白孔雀長舒一口氣,她手心裡的汗已浸透刀鞘上的布條。
「也嚇了我一跳呢。」
阿珂看著任七的背影,眉頭舒展開來,「我怕自己幫不上忙呀。」
白孔雀親昵地摟住她,「妹子你莫怕,有我在這裡,他們打不起來的。」
「為什麼呢?」
阿珂將手搭在白孔雀身上,抱著她,心裡十分地好奇。
「唔,可能是大家都會給我一個面子吧。」
白孔雀越說聲音越小。
「我們願意賣驅魔馬家一個面子,所以你並不在通緝名單上。」
東方未來微笑道:「真要算起來,你在懸賞榜上的名字,並不會低於任七。」
「那他呢?你們又打算把他定在什麼位置?」馬小玉問道。
「你說尹秀啊?」
這還是東方未來第一次提起他的名字。
「原本我們不想提他的,叫他被人知曉的,因為那樣的話,他就將是天下人的一面旗幟,比什麼聖子聖女厲害的多了。
好不容易叫聖子聖女消失了,我們又豈會叫這世上再多出一個來?」
「但這是藏不住的。」
馬小玉微笑道:「我之前見他的時候,也未曾想過,他有這樣的本事。」
東方未來察覺到馬小玉語氣里真心實在的笑意,只覺得意外。
然而他也不細究,只是向馬小玉提出另一個願景。
「去幫尹秀取得黑帝子吧。」他這樣說道。
「什麼?」
馬小玉懷疑自己聽錯了。
然而東方未來並沒有說錯,也不是在開玩笑,他似乎經過了一番考慮。
「皇者重羅出現在交趾的原因我還不清楚,欽天監的除魔名錄上寫著他的名字,記錄不詳。
但其中有一個名字你肯定有印象——馬玲瓏。」
「馬玲瓏?」
馬小玉腦海一空,恍惚間想起,那夜在千佛寺,皇者重羅發出過幾聲怒吼,似乎是在喊叫著什麼。
然而她因為處於極度的憤怒之中,也因為周邊勁風凜冽,根本沒聽清。
如今想來,他似乎喊的就是馬玲瓏三個字。
「皇者重羅,確實是在大馬被我們祖先馬玲瓏重創的。」
這一點,欽天監的記載和馬家的記載並無出入。
「既然他是被你們馬家先祖所打敗,因此遁走的,也許冥冥之中便也註定,你能打敗他。」
「我嗎?」
馬小玉不是沒有這種自信,畢竟她在千佛寺已逼得皇者重羅遁走過一回,然而那白髮魔女的形象是如何出現的,就連她自己也沒搞明白。
因此東方未來近乎是鐵口直斷地說出這件事的時候,馬小玉也不由感到驚奇。
不過更叫她在意的是剛才東方未來說的那番話。
「你們一直以來,做的不就是阻止尹秀取得龍帝子嗎?或者說誰想沾染九州龍脈,欽天監和大內高手便一定會出手殺了他,可如今你卻叫我去幫尹秀取得龍脈?」
馬小玉只覺得其中有詐。
然而東方未來卻是笑道:「欽天監從來只是順應天命,絕不逆天而行,興衰起伏皆是氣運。
我身為朝廷的大國師,仰賴的是九州大氣運,所以我不會違逆它。」
「你是說,你要看著朝廷滅亡?」
馬小玉講出了這個尖銳的問題,叫東方未來臉上笑容消失。
沉默半晌,他認真道:「即便龍帝子全被收集了,朝廷什麼時候倒下,還是個問號。
畢竟朝廷是龐然大物,而你們,只是螞蟻而已。
我之所以叫你們去取得黑帝子,是因為我們已打算班師了。」
「班師?」
馬小玉皺眉,「你們這就回去了?」
「沒錯。」
東方未來終於嘆了口氣,「在我未能將皇者重羅誅殺的時候,便已明白,天命不在我,那旱魃的氣數和機緣未盡。
世上的事,只得順應自然和命數,倘若一味強求,只會招來禍患。
所以我們得走了,在交趾,我已不可能同那旱魃一戰。
然而要是皇者重羅哪日重入了九州境內,他也必然會死在我的手裡。」
「天理循環,因果報應嗎?」馬小玉若有所悟。
「所以你們儘管試試吧,失敗了也無妨,還有我。
天下道門,終究是同仇敵愾的。」
東方未來沒有細究,只是催促著馬兒往回走。
這時候,那龐大的隊伍也開始向著北邊掉頭了。
金海冷冷瞪了一眼任七,終究是服從了東方未來的命令,跟著他一塊回去,即便這一趟是一無所獲。
「任統領,我在玉京恭候你的大駕。」
「我會去的,記得,叫那個喜歡耍劍的貴人把脖子洗乾淨了。」
任七雙眼放出寒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