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者重羅眼見著最後一個苗人也跑入玉峰觀之中,已是不由發笑。
進了這裡面,便如同瓮中捉鱉。
如今他們已是跑無可跑了。
這樣想著,皇者重羅從容向前。
然而很快他又發現了不對勁,那就是尹秀一伙人在跑入門內的時候,竟都憑空消失了。
並不是突然轉了個彎,也不是被什麼東西遮擋。
而是前一秒半截身子在裡頭,半截在外頭,在對方進入那門的瞬間,似乎僅存的一半,與這現實世界產生聯繫的一部分,也驟然消失了,從這世界剝離,消失。
好像是泡影一般,在空中隨風飄擺,突然在某個時刻又消失地無影無蹤。
即便已在世間活了幾百年,甚至連皇者重羅都已記不清的漫長時間裡,他也未曾見過這種異象。
身體,連帶著生人持續不停散發出來的氣,都一併消失了?
皇者重羅壓抑下心裡的驚奇,只猶豫了片刻,便已做好進入道觀的準備。
因為那個人,在等著他把丹藥帶回去。
皇者重羅往前邁步,先是一腳踏過門坎,與想像中的不同,那隻腳並未受到任何的阻礙或者傷害。
這並不是針對殭屍妖怪,而生人無忌的結界或者陣法。
故弄玄虛!
得出了這樣的判斷後,皇者重羅一下鑽入門內。
如果這時候有人從外面看的話,便會發現皇者重羅幾乎是在進門的一瞬間,身影便徹底消失,連一刻的凝滯都沒有。
……
「明叔,尹秀叫我回來照顧你的。」
「你照顧我?我照顧你還差不多啊勇探。」
明叔拿起酒瓶猛灌一口,然後將烈酒噴進鍋里,火苗急燎燎竄起,給每一粒米飯都染上焦香。
「喏,三碗糯米飯。」
明叔將飯放到桌上。
「明叔,我們這裡只有兩個人哦。」
知道明叔向來第一碗飯是炒給自己吃的,羅維指了指自己和菜花雄,「兩個。」
「怎麼,死人就不用吃飯啊?」
明叔點了根煙,將那碗飯推到西面的座位上,「何伯前幾天走了,給他留一碗,吃飽了好上路呀。」
羅維突然想起,何伯便是那個看更的保安,總是愛說愛笑。
這樣的人,即便做了鬼,也大概是好鬼,於是他原先頗為緊張的心情也放鬆下來。
「其實,你不該回來的。」
明叔催促菜花雄吃飯,又對羅維認真道:「你要是留在尹秀身邊的話,能幫大忙的。」
「他不是去了大馬做上門女婿嗎?」
菜花雄動動腮幫子,將一條菜心幾下吞進喉嚨里。
「這會兒正逍遙自在呢,說不定孩子都抱兩個了,勇探跟著去不是變電燈泡了嗎?」
「我不是說這個啊。」
明叔一邊抽著煙,一邊抬手,從睡袍的袖子裡落下幾枚五帝錢。
「這陣子我總是心緒不寧,每天開的卦也都不是很好。他要是真和馬姑娘在大馬成親了,這會兒忙著做上門姑爺倒也還好,我是怕他去了南疆呀。」
「你是說旱魃啊?」羅維問道。
「唔,你怎麼知道的?」
明叔有些好奇,「這事我沒跟你們說過,都只在道門內部流傳而已。」
「那是因為上頭重視啊。」
羅維笑道:「自從港島那次的殭屍王之亂後,上頭便一直想著組建一支特種部隊,用來對付殭屍妖怪。
這次聽說南疆出現了旱魃,更是不得了了,上頭緊張的不行,叫我們想辦法呢。
所以我這次來,是想著請明叔你出山,幫我們訓練特種部隊的。」
「你發神經啊?」
明叔瞥了他一眼,「你以為抓殭屍很簡單啊?就隨便找幾個人高馬大的,什麼特種部隊,就能抓殭屍了?
上次殭屍王出現的時候,你們這些巡警能幹什麼啊?再多人上去也是給殭屍當宵夜的。
挑!死都不知道怎麼死啊。」
本來對於明叔的加入也不抱希望,羅維又問道:「那阿發道長呢?他會不會有興趣?」
「他也許有。」
明叔冷哼一聲,「但他去南疆了。」
菜花雄放下燒鵝腿,「阿發道長去了南疆?」
「沒錯。」
明叔吐出一口煙霧,「他是古道熱腸,想著要降妖除魔,跟幾個師兄弟搭夥就去了。
撲你個街啊!那是旱魃啊,他以為是尋常殭屍嗎?」
「那明叔你……」菜花雄欲言又止。
「你以為我不想去?」
明叔瞪了他一眼,「大師伯攔住了我,說時候未到啊。」
「說的連我都緊張起來了。」
菜花雄撓撓頭,「明叔你不在尹秀身邊,我也不在,那他豈不是很危險?」
「你在他身邊,他才危險吧?」
明叔冷哼道:「你只要別搞出事情來讓他救你,便已是對他最好的幫助了。」
「你這樣也未免太瞧不起我了。」
菜花雄攤手,「我不是沒事幹的,尹秀他投資了那麼多錢給我,我已經搞出來新裝備給他了。」
「就你那些一不小心把自己玩死的裝備啊?」
「明叔,你可以詆毀我,但是不能詆毀我的那些發明!」
「不是詆毀,是踩啊!你做的好,人家在雞蛋裡挑骨頭,這才叫做詆毀,你做的一團破亂,別人見了實話實說,便不叫做詆毀,叫做踩啊撲街!」
「好了,好了。」
羅維打圓場,「都少說兩句,吃著飯動火氣對胃不好啊。」
「呵!我不是罵他,我是教他啊。」
明叔瞪了菜花雄一眼,背過身去,自顧自抽菸。
好在菜花雄也已習慣了每次都要和明叔吵一架,因此他只是自顧自吃飯,並不在意剛才的爭吵。
一口將燒鵝腿咬下一大半,他又問羅維:「話說你去敦靈一趟,回來沒升職啊?」
羅維苦笑,「本來說好了是要我升任某個警署督察的,結果那個警署的督察翹辮子了。」
「這不是好事?」
「什麼好事啊?督察也是有兒子的嘛。」
「原來是這樣。」
菜花雄點頭,「所以你還是當你的雜物調查科探長啊?」
「起碼這個職位很能幫上忙呀,而且我發現……」
說到一半羅維自己先笑了起來,然後才在菜花雄疑惑的目光中解釋道:「雜物調查科,就是別人管的我們能管,別人不想管,管不了的我們也能管。」
「那你豈不是比雷老虎還厲害了?」
「雷老虎?」
羅維微笑道:「雷老虎已經在南洋當寓公,不會回來了。」
「那還不如他繼續當呢。」
明叔已接上了一根煙,「換別人來,不是又得從頭貪起?」
「沒辦法。」
羅維攤手,「換來換去都是一樣的,我只能儘自己的力量,管不了別的。」
「勇探,你總算是比原來聰明了一點呀。」
明叔點點頭,難得誇了羅維一句。
幾人正講著話,並沒有察覺到攤位上爐火突然晃動一下。
緊接著,一聲雷鳴劃破天空,雨噼里啪啦打到油布上。
「好端端的,怎麼下雨了。」
明叔望向頭頂,緊接著愣住。
只見從夜空中落下的,分明是一陣血雨。
猩紅的血水點點滴滴落到地上,雨布上,發出叫人心跳跟著停頓的清晰聲響。
羅維也感覺到了不對勁,伸出手去。
剛一摸到那些血,他便皺眉道:「是人血。」
「人血?」
菜花雄忍住作嘔的衝動,拿起一邊水杯正要喝水時,卻發現裡頭也已是紅通通的一片。
嘔!
他終於吐了出來。
等再抬頭時,明叔和羅維都已站了起來。
「勇探,你先去看一眼,我回家拿傢伙,先別急著行動,看清楚了再說。」
羅維點頭,「明叔你也小心,有什麼事我先上。」
「你先上?」
明叔微微一笑,「對付殭屍這種事情,肯定得我們道士先上的,哪裡輪得到你啊?」
說完他們兩人都拔腿跑出去,向著兩個方向狂奔。
「明叔,我呢!」
菜花雄著急地喊起來,「我跟著哪邊?或者要我做什麼?」
「你幫我收拾一下攤子,然後回家去!」
沖菜花雄回完話後,明叔頭也不回地鑽過巷子,往自己家奔去。
羅維幾乎是眨眼之間便越過了高矮不一,密密麻麻的樓宇。
這些房子緊挨在一起,從窗戶伸出手去便可以跟對面握手,這樣的狹窄,擁擠,反而方便了羅維在上頭行動。
不一會兒,他已到達了那騷亂的中心,或者說是血腥的中心。
只見在一片濃厚到好像牆面的血霧之中,一個身影立在那裡。
隨著那身影呼吸,吞吐,血霧被他吸入體內,而在四面八方,仍有血霧源源不斷地往這裡湧來。
羅維敏銳地察覺到,在他們的周圍,已不存在活人。
光明里五分之一的居民,恐怕都已在睡夢中被皇者重羅奪走了血肉,化作森森白骨。
想到這裡,羅維的拳頭噼里啪啦作響。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生氣過,以至於只想將眼前的始作俑者撕碎,而不管別的。
而造成這一慘案的罪魁禍首——皇者重羅,才剛剛注意到有人到來。
他到剛剛才發現,原來玉峰觀中,導致那奇異現象發生的,不是什麼結界也不是法陣。
而是「孔隙」,一個只要進入其中,下一個瞬間便會被傳送到別處去的,存在於現實與虛幻之中的孔隙。
所以皇者重羅通過孔隙,來到了港島,而其他人,誰又曉得他們去哪兒了?
「你是,吸血鬼?」
皇者重羅看向羅維,歪歪頭,似乎對他的身份十分地好奇。
羅維這時候已經發動【大魔形態】,雙眼變成銀藍色,渾身被血霧包裹,身上也長出一對血色的羽翼。
「不是吸血鬼,是羅剎。」
羅維緊盯著皇者重羅,「是要你命的羅剎。」
「呵,有趣!」
皇者重羅腳下一點,向著羅維飄搖飛去,還未到達便已轟出一拳。
王血劍!
勁風炸裂,羅維伸手握住通體黑色的長劍,用力磕在皇者重羅的拳頭上。
衝擊波以兩人為中心,迅速向四周爆發出去。
那緊密連接在一起的城寨之中,所有窗戶的玻璃都在瞬間粉碎。
明叔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呼吸聲好像快被拉破的風箱。
剛一上樓,就有人熱情地打開窗子,醉醺醺沖他打招呼,「明叔,這麼快就收攤啦,要不要來我這喝點……」
「喝你老x啊!」
明叔一拳打在那人臉上,叫他暈過去,順手又將窗關上。
等明叔一回到家門,他便已察覺到了異樣。
只見掛在牆上的那個傳家寶,五行八卦大羅盤,不知道什麼時候已開始自行轉動,發出沉悶的聲響。
而桌上,供奉在祖師爺畫像前的七星火麟與那柄雷擊桃木劍,竟都在發出震鳴。
明叔從桌下取出兩罐花露水,在身上噴了一通,當做沐浴完畢。
緊接著他從筒里抽出幾炷香,將香橫過來,穿過手指之間,拈著香的中段,將檀香點燃。
誠心念道:「祖師爺在上,弟子毛小明不肖,勢單力薄,道行淺薄,今日遇千年難逢之旱魃,不求一戰得勝,只求不辱沒師門,有損道統。
祖師爺保佑!」
明叔向前恭敬上香,彎腰一拜,再抬頭時,雙眼已經泛紅。
察覺到外頭風聲越來越大,幾乎拍打著窗戶,像是無數冤魂哭嚎。
明叔難得地換上了信黃道袍,將七星火麟與雷擊桃木劍一起取下,綁在背後,又將別的法器一併抓起。
收拾妥當後,他往牆上看過去,那上面的照片是他以前的一些合影,有故友,也有知己。
時光荏苒,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已消失在時間長河之中。
更叫明叔感到憂鬱的是,有些人留下了照片,因此明叔還能記住他們的樣子。
而更多的人,即便明叔不想忘記他們,用盡了全力,可他們的面容,音容笑貌還是在漫長的時間長河裡逐漸模糊了,叫他只記得這個人,卻忘記了
就像是牆上的牆皮,隨著時間而斑駁,脫落,終於變得面目全非。
「馬姑娘和你長得是有幾分像,但她還是跟你不一樣,她不是你,別人也不是你。」
明叔嘆了口氣,屬於他的記憶,已越來越少了。
收拾完一切,正了正發冠,明叔往門外走去,赴這一場正邪大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