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是帝國的首都。
因為在此建立城市時,有鍊氣士從地底挖出了十二根參天的玉柱,因此得了這個名字。
作為龐大帝國的首都,雖然被外敵入侵,洗劫過,可從外面看來,它依舊偉大,無可撼動。
八國聯軍的動亂剛剛只在一周前結束,然而這裡已再無戰爭的疑雲,民眾如以往那樣生活,走動,好像那戰爭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城門口這幾日加強了警戒,幾位看起來職階不低的長官都站在門口,雙眼敏銳地盯著每一個從城門底下經過的人。
就連路過的馬車的車箱,牛車上放的稻草都要被翻開來仔仔細細查驗,杜絕有人藏身在稻草堆或者馬車夾板中的行為。
那些古怪的伎倆,在這千百年的歷史和傳說之中都已變得不稀奇了,像是被人看爛的帽子魔術,看久了只叫人打哈欠,全然沒有新奇,以外,的感覺。
然而百姓們早已習慣了這陣仗,玉京這地方,隨便一塊磚頭砸下去,哪裡不能砸倒一片高官出來?
他們的生活,還是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繼續下去,一如往日。
玉京,這座古老而又偉大的城市,還沉浸在它長眠不醒的幻夢之中。
這幾天裡,城門守衛官阮金吾已從人群里揪出了許多的危險人物。
就像之前所說的那樣,再古怪的伎倆,花樣,在耍過千百次之後也只叫人覺得無趣,拙劣。
即便有些偷天換日,喬裝打扮通過城門的伎倆,阮金吾未親眼見過,然而這些所謂妙計也在說書人的嘴裡說爛了,就是路邊小孩也能說上幾個套路,方法。
這幾天裡,他揪出過辦成農戶的江洋大盜,假裝算命先生的白蓮教,扮做戲子,混在戲團里塗脂抹粉的欽犯。
說起那個扮做戲子的欽犯,阮金吾現在想起還想笑。
因為那傢伙實在是太蠢了,明明臉上塗得雪白,好像是抹了一把牆灰在臉上,然而他的手卻是黝黑粗糙,這樣的一雙手從戲服里伸出去,不得把小孩子給嚇哭了?
阮金吾正發笑時,手底下官兵急慌慌上前通報:「大人,有一隊人不太對勁,被我們攔下了。」
「不對勁?」
阮金吾揉了揉眼角,什麼人都逃不過他的火眼金睛。
他跟著官兵來到城門底下,看見被攔住的是三男一女,都騎在馬上。
為首一人趾高氣昂,長得不高,乾瘦,面相猥瑣。
他穿著一件神色馬褂,馬褂上別著一條金表鏈,好像怕別人看不見一樣,胸前口袋裡那金晃晃的懷表露出一半錶盤來。
他的手指上也戴著好幾個戒指,紅的綠的金的,閃閃發光,這就叫人明白他為什麼要戴墨鏡了,因為恐怕他一抬手便會閃到自己。
「下馬。」
阮金吾上前示意劉半仙下馬來。
達官貴人,富家翁他是見得多了,深知這些人與平常人沒什麼區別,所以並沒有如常人那樣,畏懼這些看起來十分氣派的「大人物」。
劉半仙不理會他的指示,而是很不高興地轉過頭去問尹秀:「我有幾年沒回來了?」
「劉爺,七年。」
「那怪不得了。」
劉半仙啪一下將扇面打開,上面畫的是一隻碧水麒麟,麒麟每片鱗片上都嵌著金粉,眼睛更是用祖母綠畫的,在陽光下閃著眾人的眼睛。
「怪不得什麼?」阮金吾沉著臉。
「怪不得你不認識你劉爺啊!」
劉半仙將扇子幾乎要戳進阮金吾的眼睛裡。
阮金吾不卑不亢,只是蹬著劉半仙,「沒聽說過你。」
「沒關係!」
劉半仙又將扇子收回來,摸了摸鼻子,「你劉爺也不認識你呀,扯平了,有空來我府上喝杯茶吧大人。」
說著劉半仙牽馬就要走,然而阮金吾還是攔住他們一行人。
「還有什麼問題?」劉半仙皺眉道。
「按照規定,要檢查。」
「檢查什麼!?」
劉半仙攤手,「我們各自除了一個包裹以外,什麼都沒帶,有什麼好檢查的!」
「那你們不是已帶了包裹?」
「呵!」
劉半仙嗤笑一聲,「都這麼明晃晃叫你看見我們帶著包裹了,你覺得還有什麼檢查的必要,或者說我們怕你檢查嗎?」
阮金吾大聲道:「不怕我檢查的話,你們又不下馬接受檢查?」
劉半仙也跟著抬高了音調,「那怕你檢查的話,還會在這裡不怕你檢查?」
「那你不怕我檢查的話,為什麼還要怕我檢查!」
「既然我……」
眼見著劉半仙與這長官不知道還要爭執多久,任七打斷他,神秘兮兮道:「劉爺,您與金環老人的宴飲快到時間了,如果錯過了的話,不好跟他老人解釋啊。」
聽到這個名字,阮金吾和一眾兵卒的臉色都微微一變。
金環老人,其實是東門貝勒的雅稱。
東門貝勒因為得罪了皇帝,所以不像別人那樣被稱作親王,而是做了一輩子的貝勒。
然而他又不是很在意,終日裡只是玩自己的那些古董玩意兒,所以又給自己取了個金環老人的名號。
他好像一個隱居在玉京的隱士,又像是只在夜晚出現的那些傳說里的鬼魂,雖然貴為王親貴胄,然而已少有人能記起他的名字。
他是那種往往要以「你有沒有聽說過」開始講起,到後面別人幾乎要撓破了頭皮才想起來的人物。
正是因為他少為人知,但又頗為傳奇,所以當任七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眾人絕不認為他是在白撞,反而認為這位劉爺確實是一位闊佬。
因為金環老人每個月也會召開幾次宴飲,請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要不我們就放他們過去……」
有位士卒向阮金吾低聲請示。
然而阮金吾又豈是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人,他的眼裡容不得沙子,也絕不錯看一個人。
他當然是放過了劉半仙,可卻對任七產生了懷疑。
「身高九尺,身上背六把劍,北方人,你很像通緝名單上的大欽犯,任七啊。」
劉半仙立即感到背後一緊,馬小玉和尹秀也將手伸進了裙擺之中。
「你摸錯了。」馬小玉低聲道。
「是嗎?」
尹秀手摩挲一下,「那我要收回來嗎?」
馬小玉看了他一眼,「要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一個人將手從女孩子裙子裡收回去,叫人看見的話,豈不是會叫那女孩很是羞人?」
「那我明白了。」
於是尹秀的手就繼續放著。
他們這頭各有動作,做著準備,而風波中心的主角任七卻是十分的淡定,從容。
他不僅不辯解,反而是反問阮金吾:「你呢?你要是被通緝了,會怎麼辦?」
「我不會被通緝。」
「我是說假如,假如你被通緝了呢?你是留在家裡,還是逃跑?」
「當然是跑路啦!不逃等死嗎?」
立即有兵卒搶答,惹來阮金吾的怒視。
「就算是會逃跑,又怎樣?」
「會逃跑就對了。既然連你都知道逃跑,任七憑什麼又要往玉京來?而我是任七的話,我早就應該跑路了才是。」
阮金吾覺得這話有道理,然而他又絕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於是又揪著任七的行頭不放。
「可我知道,奸賊任七是帶著六把劍的人,你也帶著六把劍。」
「那你爸有幾條腿?」
阮金吾直愣愣伸出兩根手指。
任七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化作一個冰冷的微笑。
阮金吾的臉由白轉紅,眼看著就要爆發,終於有人過來解圍。
「大人,依屬下的看法,他也確實不像任七,畢竟任七實在是個很能逃跑,很能躲避的人,像他這樣的人,東躲西藏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自己跑上門來送死?」
他說的當然很有道理,因此即便阮金吾十分地生氣,這時候也只能點頭表示同意。
要知道,他在這裡還能講道理,可在玉京的王府深宮之中,講道理卻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因此他揮揮手,示意尹秀一行人趕快過去。
畢竟就如常理所推測的那樣,哪裡有通緝犯會這樣大搖大擺進城門,一點偽裝都不做的?
這樣的人不是傻子,便是瘋子。
阮金吾讓過一行人後,立即快走幾步,從人群里揪出一個男扮女裝的江洋大盜,將他的臉死死踩在地上,任由對方叫疼也不松腳。
「別回頭。」
任七壓抑住劉半仙的好奇心。
劉半仙擦了一把頭上的汗,長舒一口氣。
「呵,嚇死我了,尹哥仔,你的這個主意,十個人聽了,十一個人要罵你發神經的。」
他還是不住撫著胸口,「哪裡有人被通緝了會這樣大搖大擺走進來的?」
「可你剛才不是跟他對答如流嗎?」
「那是因為阿叔有急智啊!換做別人,這會兒已經被抓起來抽鞭子了。」
說著劉半仙又不由地開始佩服自己,「我實在是個很了不起,很機智的人呀,就是別的什麼中堂,道台,剛才能有我一半的反應便已稱得上是天才了。」
「是是是。」
尹秀點頭敷衍他,又問任七:「我們住哪裡?」
任七早有預案。
現如今要是入住客棧,未免人多眼雜。
要知道酒樓客棧便是消息流通的地方,很多英雄人物,今天下午在哪裡下榻,到了晚上便會有一封請柬送上房間請他赴宴。
一方面是當地的豪強為了表示對這英雄人物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隱隱在警告對方,自己做什麼都是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遮掩不了。
因此,如今是不能入住客棧酒樓的,免得被人察覺到了。
城中只剩一處合適的地點——任家大宅。
「任家大宅?」
別說是劉半仙驚出一身冷汗,就是尹秀也神情怪異。
「怎麼,有什麼問題?」
任七冷淡道:「那地方在我還在玉京的時候,就已經比鬼屋還要清靜,連老鼠和蟑螂都不去了。」
「任家大宅,是鬧殭屍啊?」劉半仙小心翼翼問道。
「你以為每個姓任的都會變殭屍啊?」
任七狠狠剜了他一眼,「也不是我那座發生了兩次滅門慘案的宅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平淡,好像那影響了他後半生的滅門慘案與自己無關一樣。
「那是我爺爺的宅子,這裡的人都稱他做任老太爺,所以那座宅子也叫做太公府。
但因為後來發生了一系列不吉利的事情,附近的人將它視作凶宅,所以又只稱它做任家大宅。」
「這麼說,這是一座空置的宅子啊?」劉半仙若有所思。
「也不能叫空宅,反正裡頭家具什麼的齊全,就是分家的時候,我老爹和幾個叔伯也是誰都不敢去裡頭拿一件,生怕沾染了晦氣。
後來倒是聽說玉京里的佛爺們去裡頭探訪過幾次,也都死於非命,從此之後就連住那宅子附近的人家都陸續搬走了。
所以我想那裡應該是很安全,足夠我們休息的。」
尹秀不知怎麼的,心裡浮起了「死域」這兩個字。
不過要是真如任七所說的那樣,那任家大宅也確實是最適合他們幾人的地方。
於是他們便隨著任七七拐八繞,從人聲鼎沸的市區,逐漸拐到了幾乎是荒蕪一片的破敗地帶。
任家大宅就在這些破落的建築之中,顯得完整,肅穆。
劉半仙扶了扶墨鏡,「呵,十煞位。」
尹秀好奇,「我只聽說過三煞位,十煞位是?」
「跟三煞位差不多的,只不過是多了七樣而已。」
劉半仙解釋道:「一般來說,說一座房子風水不好,沖了太歲,坐正了三煞位,是說它犯了劫煞,災煞和歲煞。
一般在這種宅子裡,是陽人不安,陰人不息,這要是十煞集齊了,那更是了不得了,我說的沒錯吧,高手哥?」
任七點頭,對眼前這座他在這裡度過了寶貴童年的宅子也全無眷戀之情。
「我老爹在這裡娶了六個老婆,死了五個。」
「那可真是不幸啊。」
劉半仙嘖嘖有聲道:「那剩下的那位太太一定命很硬,頂得住這個格局,按照相書上說的,物極必反,陰極生陽,她生下來的孩子必定是良善之人。」
任七看了他一眼,「那女人是我媽。」
「我回去就把相書撕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