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梭河的河岸戰場,已經成為一台名副其實的絞肉機。
韃靼人主攻,而大明一方主守。
攻得可謂是氣勢如虹,十萬兵馬攻三千,在任何的戰場邏輯之下,這種野外的對攻,都是兵馬數量多的一方占據絕對優勢,事實上證明,他們也的確可以營造出聲勢上絕對的優勢。
但奈何,就是河岸他們攻不過去。
最初是東側的韃靼六七萬兵馬在攻打,推著戰場戰事的推進,連河西岸的兩三萬殿後的韃靼人馬,也不得不穿過河流,來對這頭河岸上大明的兵馬進行夾擊。
或許在韃靼人看來,大明的優秀火器,能擋住一邊就不容易了,再開闢一個方向的戰事,一定能把大明軍隊完成包餃子一般的夾擊,取得最後的勝利。
奈何等河西岸的韃靼人馬過冰層快到河岸時,卻發現大明的火器隨便就能調轉矛頭,將他們也阻擋在冰面之上。
隨著兩側戰場的同時開啟,韃靼人的死傷愈發增多。
似乎每一眨眼的工夫,都能讓無數韃靼人死於非命。
「大汗,這……打不下來。」巴圖蒙克站在相對高的地方,在看著戰場上發生的一切。
那邊火光影射到天上去,甚至連冰面上都起火,韃靼人前仆後繼,有的甚至把自己點燃了,希望通過自己的身體衝到大明的軍隊中,用自己身上的火給戰場格局打開局面。
韃靼人朝明朝陣營內設的火箭也不少,但因為河岸上沒有什麼助燃劑和柴薪,這些火箭射過去,也只是讓部份大明的士兵倒下,但隨即更多的士兵繼續端起武器,繼續跟韃靼人死戰。
這種形勢之下,就算大明的軍隊士兵近乎從未上過戰場,但也是背水一戰,沒有任何退路。
別的保衛戰還講什麼圍三闋一,但這一戰,卻是連一道逃跑的縫隙都沒有,本來還給留了河上的冰面供大明士兵逃走,但隨著韃靼人從河西岸殺過來,連這條退路也沒了。
巴圖蒙克看著下面慘烈的景象,這是他生平僅見的慘烈景象。
「報!北方明朝軍隊,往我們靠近!」
「報!明朝南軍,以騎兵突進,往我們左翼殺來!」
「報!格爾盟騎兵南逃……」
「報……」
巴圖蒙克接連收到不少的惡報。
明明己方在戰場上占據絕對的優勢,兵馬數量已經到了非常恐怖的五十比一的地步,但就是沒法突破明朝的前沿陣地,看著士兵們還在這座巨大絞肉機里殞命,他這邊心裡已經在滴血了,可那些邊緣的部族則更不會給他什麼面子。
眼看不敵,那些小部族已經開始逃竄。
都想保存有生力量,都不想在這裡喪命,畢竟據守在這裡的十幾萬軍隊,可說是韃靼人最後的底氣。
巴圖蒙克厲聲道:「撤出戰場者,格殺勿論!他們就沒想過,他們的牛羊和牲口,他們的子女和部民都在這裡,他們想怎麼退?難道他們準備放棄一切嗎?」
在巴圖蒙克看來,這一戰已經是別無退路。
騎兵可以騎馬跑了,明朝的軍隊看樣子是追不上的,就算能追擊,也不能將他們全數殲滅。
但他們的部民,還有他們所有的資產,都聚攏在這周圍,這是他們未來生存的底氣,甚至有了這些東山再起的條件,他們將來才有機會跟中原王朝周旋。
若是現在撤出戰場,將意味著除了一些青壯年都跑掉之外,剩下的族民基本都要被大明屠殺或者俘虜。
這就陷入到火篩的困境之中……當初火篩之所以投降大明,也是因為他們的族民被大明給俘虜了,最後好在是明朝皇帝講信譽,把這些族民和牛羊牲口又還給了火篩。
從那之後,火篩已經跟草原部族徹底分道揚鑣,這次的戰事,火篩完全沒有參與,繼續在西邊自己的牧場過小日子。
巴圖蒙克舉起自己的戰刀,那是一把彎刀,他高聲呼喝道:「最勇猛的草原雄鷹,一定要吞噬你們的獵物,誰退出戰場,將為草原所不容!這一戰沒有退路!只有獲勝,草原才有將來,你們的子女才不用被明朝人驅趕和玷污!沖!」
這話,儼然說的是他們曾經踐踏中原王朝時的場景。
只是現在換成了他們來承受這一切。
……
……
一場夜戰,打到後面,如白晝一般明亮。
唐寅周圍的困局,可說是不戰而自解。
因為無論是哪路韃靼的人馬,此時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南邊張周的那三千兵馬……之前韃靼人在唐寅麾下兵馬身上吃了不少虧,但現在他們似乎都忘了疼。
因為過去這段時間,唐寅麾下這些殘兵,並沒有把他們給打疼,以至於他們似乎都忘了,唐寅麾下其實還有一路近五千兵馬的殘軍。
當唐寅連夜整頓將士,連營地里的帳篷都顧不上,只是帶著他的士兵,用步行的方式,穿過十幾里路,回到曾經他們所占據的河谷,又登上了山坳的高處,四千多兵馬俯瞰戰場時。
眼前的一幕,也成為這些大明將士畢生難忘的壯烈慘狀。
河岸到處都有火,黑壓壓的韃靼騎兵如潮湧一般往河岸涌過去,就算是河西邊的岸邊,也是大批的韃靼人在跨過河面,只是大明軍隊的火器就好像是有如神助一般,看起來就那麼幾個人守在一個小的陣地內,但就是他們四面八方的韃靼人,會在上百步開外就倒下,沒有一個能進入到他們的陣地。
大明的士兵有的在駕馭一個看起來像是火炮的東西,那火炮的基座還能轉動,能對準不同的方向,只要有人來,他們就能接連不斷射擊。
發射的火彈也是連綿不斷,突突突的聲音傳到這邊已經是悶響,瀰漫在空氣中的除了血腥氣之外,就是一股硝煙的味道,再就是韃靼人的喊殺聲。
明朝軍隊還用一種看起來火銃的東西,舉起來朝對面發射,且每次發射之後,近乎都要換彈,卻是在很短的時間就能把火彈換完,然後重新瞄準射擊……
這種機槍兵配合火槍兵的作戰方式,是在場明朝士兵所沒見識過的。
馬儀騎馬走到唐寅身邊道:「大人,我們該怎辦?」
眼下全軍剩下的馬匹,已經不到十匹,剩下的都被他們宰殺了。
此時士兵們出來,第一件事並不是想著去交戰,而是找水,經過這多日的煎熬之後,這路人馬總算看起來是脫困了,不過眼前似乎又有一場更大的戰事在等著他們。
唐寅道:「我們要斷韃靼人的後路!」
「怎麼斷?」徐經道,「我們連騎兵都沒了,火彈近乎也用完了,士兵們都有氣無力,如果這麼衝殺過去,你不覺得我們就是給人送餃子餡的嗎?」
張銳指著西岸的戰場道:「那些韃靼人在往前沖,我們斷他們的後路,再把冰面給鑿開,我們手上還有一些天火藥。」
唐寅道:「就這麼幹!如果援軍來了,我們什麼都不做,那跟等死有什麼區別?傳令下去,建功立業的機會到了,今晚就是見證草原部族覆滅的盛事,我們不要當旁觀者,我們要當參與者。」
這番話,雖然聽起來很虛,可對將士們的軍心振奮作用還是很強的。
苦守那麼多天,總算能活了,還能就此撿個大便宜,回去之後論功行賞,從此過上人上人的生活……
想到這裡,似乎先前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殺!」唐寅終於舉起了他自己的佩劍。
在唐寅看來,這是他為大明盡忠的時候,也是他人生這三十年來,最有意義的一天。
……
……
夜很漫長。
韃靼人以自己的驍勇,還是突進了一處大明的前沿陣地之中,明朝士兵靠手上的火槍和加特林,還在做最後的抵擋。
但隨之而來的,是韃靼人更多的兵馬湧入。
不過好在大明的軍隊可以在不同的通道內形成策應,隨著「轟」一聲爆響,兩側的木柵欄沒炸開,援軍也從兩側過來,把這批衝到明朝軍隊河岸營地的韃靼人給屠殺後,將他們趕出了前沿陣地。
這邊的機槍數量夠,但火槍兵的數量死傷太大,也跟先前韃靼人的勁弩準頭提高有關。
韃靼人為了能攻下河岸陣地,甚至還用上了他們以前不常用的投石車,這也是這處陣地險些淪陷的緣由,但隨著火槍兵補充上來,再加上一輪開花炮的遠程攻擊,韃靼人的攻勢再一次被壓制。
隨之而來的,是明朝兵馬的反擊。
加特林的機槍被開始緩慢推進,同時用火槍兵作為掩護,推進大概五十步,這五十步也是關乎戰局勝利的。
腳底下踩的都是韃靼人的屍體,爆炸聲仍舊不絕於耳,每個士兵近乎已經無法用語言去交流,因為在這種混亂的戰場中,他們已經聽不到周圍的人在說什麼。
所有的行動都是靠令旗來指揮。
很多士兵都是第一次上戰場,看到這麼慘烈的景象,他們也會腿軟,但好在殺戮的是己方,被殺戮的是敵方。
這給了他們無比的勇氣,讓他們可以扛著自己的武器,繼續往前沖……
……
……
戰事從臨近午夜,一直打了兩個多時辰,眼看已快接近黎明,韃靼人已有不少部族逃離了戰場。
雖然巴圖蒙克已經下了嚴令不允許撤走,但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已沒人聽這個大汗的號令。
雖然巴圖蒙克也派人去當執法隊,把一些部族給就地斬殺,有的部族首領也被殺,但更多的部族選擇了背離戰場……逃了還有一線生機,大不了歸順大明,接受大明的冊封和派遣,甚至是將他們歸化、安置在別的地方,甚至有的人還會被殺……
但至少,明朝朝廷會給他們的部族留下骨血,不至於讓他們全軍覆沒。
可眼前梭梭河一戰,那簡直是去多少死多少。
巴圖蒙克親自帶兵衝殺,卻也沒有任何機會殺到河岸,幾次衝鋒之後,連巴圖蒙克都不得不在周圍死忠將領的護送下,暫時離開了河岸。
此時的巴圖蒙克身上全都是血,周圍的親衛,很多都已經負傷,因為加特林的強大攻擊力,再加上無差別攻擊,哪怕這些親衛身上身著鎧甲,但還是被打透,他們已經顧不上療傷,很多人都已經被打中要害,只等死亡。
「大汗……」
但凡是巴圖蒙克所見到的將領或是士兵,眼神中都帶著極大的不甘。
明明能看到明朝的營地就在那擺著,明明就只有少數的明朝士兵在那守著,明明只要衝上去就能把營地給占下來,把戰事給結束,能大獲全勝。
明明近在咫尺……
但那一百步的距離,就好像是天塹一樣,就是殺不過去。
「明朝的騎兵殺過來了!北軍也往這邊來,他們在西側的岸邊阻截我們的後軍,我們的後軍有的直接對他們投降了!」
「是明朝的軍隊……」
巴圖蒙克所身處的地方,已經是韃靼兵馬的核心區域,但這會張周派出的機動性騎兵,已突擊過來。
巴圖蒙克抬頭望著天,空中好似飄著紅色的雲彩,但他知道那是夜色的濃煙影射了河岸的火光,那斑駁的色彩如同血色的悽厲,讓他內心第一次升起了絕望。
「我們的兵馬還剩下多少?」巴圖蒙克抓過巴爾斯問道。
巴爾斯道:「父汗,二哥已經帶著他的人馬逃走了。」
這一刻,巴圖蒙克知道自己大勢已去。
戰場上的失敗並不可怕,在他看來,任何的失敗都可以伴隨東山再起。
可一旦麾下的人離心離德,每個人都去謀求自己的生路和將來,甚至連自己最信任的兒子也背叛了自己,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砰!」
突然一發開花彈在距離巴圖蒙克不遠的地方炸開,又是十幾名士兵被炸飛或者炸死,活著的也在痛苦哀嚎。
巴圖蒙克道:「撤離河岸,傳令下去……往東邊撤走,收拾兵馬,再圖戰機。」
此時他再下令,似乎已經於事無補。
因為他的大汗命令已經傳不了太遠,各路兵馬都有其自己的指揮系統,而這種指揮系統在這種混亂的場面之下,已經失去了串聯,他能調動的人,甚至不過才幾十上百人,僅僅是他身邊的親衛,都未必能聽他的號令行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