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的水榭比沈府大了許多,畢竟顧氏一族本就是玉京人氏,從前朝以來就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人家,因此不僅是家宅大,甚至巷子前後兩里路,都住著是家生的奴才。
不論是汝南王還是承恩公府,都不會在顧府鬧出什麼大事來。因此,沈謙才會帶著窈娘過來赴宴。
顧夫人指著通往水榭的廊橋道:「這橋是我家的寶貝,曾祖父當年修繕此橋時,成祖爺親賜了一塊玉石讓曾祖父放在橋上,說是庇佑顧家子孫昌隆。」
說話之間已踏上廊橋,窈娘只覺得陣陣暖意,細察才知原來這水榭竟是流動的熱水,吹得周圍都是熱氣。
有知情的夫人自然是羨慕,討巧道:「難怪你家子孫的確是多,且個個都是有出息的。」
這話出了口,連忙捂住怯生生看了看窈娘,誰人不知沈府子孫簡直稀少。誰知窈娘似沒聽出來這話里的不妥,也跟著點頭道:「我聽夫君說過,當年他若不回江南讀書,定是要求顧老太爺允他進顧府家學讀書的。」
邱氏側過頭去看窈娘一眼,而後恰到好處露出一絲笑意:「沈家在江南也是一等一的,大人這是謙虛了。」
本來想看熱鬧的夫人,見邱氏與窈娘一言一語倒是和諧,此時也只當是承恩公府怕是已志不在沈謙了。
家中有未定親的人家,聽戲時就緊緊坐在邱氏與鄔若蘭身邊,倒是少有幾人再將注意力放在窈娘這頭來。
畢竟多少人出來之前,也是被自家夫君叮囑過的,真要給窈娘沒臉了,怕是自己也沒得好處討。
因著今日是沈老太爺的壽辰,雖說他人在前院,可戲台上依舊唱著八仙慶壽。待一曲盡,顧夫人才道:「這些拜壽的戲大家是常看的,我家老太爺一早就發話了,大家想看什麼戲,只管點就是了,不必拘束了去。」
顧家早沒了老夫人,顧夫人在府中是名正言順的把持著中饋,老太爺一年裡有大半時間都在遊山玩水,因此顧夫人的日子自然是十分滋潤。
「老太爺這是疼愛夫人呢。」邱氏是受過媳婦氣的,自然是懂得其中艱辛。
戲本子拿在顧夫人手上,她自然是要推出去的,見著邱氏說話,就道:「我是個沒主意的,還請夫人瞧瞧想看什麼戲。」
邱氏推辭兩句就接過本子,捧在手裡,卻挪到窈娘面前道:「依我看沈夫人頭次與我們看戲,不如就沈夫人先點?」
「按道理夫人年長,身份尊貴,沈夫人怕是不好僭越的。」顧夫人幫著推辭道。
邱氏擺了擺手道:「在座的夫人小姐,哪個不是金尊玉貴的,我這是疼沈夫人呢,你可別搗亂。」
鴛兒只覺得邱氏卑鄙陰險,沈老夫人不愛看戲且大老爺和三老爺都是喜靜的性子,因此家中難得會找梨園戲班進來。孟府主君在外放任,若是先孟夫人請戲班子進府來,也會有人說閒話的。
因此窈娘的確是從來沒有點過戲,甚至聽戲的次數也是少之又少。
可邱氏的話都是到了這裡,半點容不得窈娘拿喬推辭,只能硬著頭皮認下。
既然說了不必再點拜壽類的戲,自然也不能在這樣的場合點那些生離死別的戲,可窈娘一瞧這些戲名,都是生澀隱晦的,哪裡知道這曲中的深意來。
她能三言兩句說著先前與邱氏母女認識,這是以免被別人將一軍,可若此時說自己不懂戲,那就是露了短處出來,讓人瞧不起。
只見那戲本子上寫著竇娥冤、趙氏孤兒、琵琶記等耳熟能詳的曲目她倒是知道,卻見後頭又跟著是一行行小字如「講幽夢」「昨日情夢」「憂傷血淚」「望鄉思歸」「月穿井」「鬼壓床」和「飛天大狀」,這便是裡頭的劇名。
窈娘只覺得頭疼,晃了一眼瞧見三字名為玉簪記,下頭的劇名分別共有五出,這自然講的是歡喜圓滿的才子佳人,因此笑道:「不如就唱玉簪記,夫人覺得如何?」
邱氏眼波流轉,再問:「這裡頭分了劇,夫人都聽還是?」
「隨意選一段吧?」窈娘說罷便側過頭端茶,邱氏見她這樣說,笑道:「那就耽思這段吧,這才子佳人在一起,也不是一帆風順的,正好給這些未出閣的小姐們瞧瞧,婚姻還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為恰當。」
窈娘臉上的表情依舊不變,慢條斯理拂了拂茶沫,頷首道:「夫人說得極是,只願各家小姐都能有美滿姻緣。」
兩人借戲打著機鋒,雖是晦澀卻懂得人都明白,台上老生旦淨丑咿咿呀呀,唱著愁滋味,風雨暮秋天氣,一枕相思頭徹尾。唱著這病兒何曾經害,似風前敗葉,似雨後花羞態,我難擺開。
不少小姐眼中已藏著淚,只願也能找到如戲中潘必正這般男兒,對自己是忠貞不二的男子。
「才子佳人的戲自古就有許多,可這玉簪記卻與旁的不同。」顧夫人徐徐說道:「往常那些都是閨閣小姐與落魄書生,好歹都是小姐又是送財,又是害相思。可這戲講得確實迫於生計出家的道姑與風度翩翩的公子,是那公子先鍾情,也是公子害相思,這倒是比那些俗劇更動人。」
窈娘知道這是顧夫人給自己做解釋,遂對她笑了笑:「佳人易得,良人難尋,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台上的小生為女子害了相思,窈娘在台下輕嘆,連著她方才這話聽起來,倒像是窈娘拔得頭籌後的感悟,讓人羨慕不已。
邱氏側過眼看自己女兒一臉酸楚,不經意用手肘打了過去,低聲道:「收起你那傷春悲秋的神色,再如何也得在外頭把背給我挺直了,莫要被人小瞧了去。」
鄔若蘭心裡縱使有百般的難過,也不敢再露出分毫,可心頭的妒火卻要將她燒盡了去。
知女莫若母,邱氏遞給鄔若蘭一塊荷花酥,慈愛道:「這酥得慢慢品才有滋味。」
待到丫鬟上來換茶前,邱氏狀似不經意摸了摸頭上的髮簪,而後自然是一副聚精會神看著台上伶人的表情,任誰也想不到她心頭竟然是有惡毒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