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著從這石碑上傳來的陣陣灼熱感覺,謝缺的意識也緩緩地從其中抽離而出。
他走到那御所大門之前,伸出手來,只是輕輕一推,
那沉重的大門竟是悄無聲息地、直接敞開了。
謝缺於是踏入了這御所之內,當即迎面而來的,是一股難以言喻的燥熱之感,
就好似面前有一座巨大的火爐,烘乾了周遭的所有水份。
謝缺定睛看著眼前的一切,風起時不斷吹動著砂石,發出沙沙的聲響。
他的眼中儘是如血色般的砂岩,那些砂岩在夕陽的映照下,
更顯得鮮紅欲滴,就好似一條赤色的巨龍靜靜地臥在眼前。
謝缺迎風而立,在這吹拂而來的微風中,他不僅感受到了那股灼熱的氣息,
甚至於還能夠嗅到,無數行人於此中喪命之後,他們的肉身乾枯腐朽所散發出的那股味道。
這味道與眼前的景象交織在一起,讓謝缺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就是傳說中的八百里火焰山麼?」
他心中暗自思量,眼前的景象與他所聽聞的描述相差無幾。。
謝缺能夠清晰地感覺得到,眼前所展現的並非是真正的大日御所,
也並非是一處虛幻的幻境,而是日蓮神君憑藉其無盡的時光之力,溯回至記憶中的往昔時光。
想要將大日御所的內部時刻維持在這般狀態,所需付出的時光之力究竟有多少,謝缺簡直不敢想像。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來,同時能夠感覺得到自己渾身的力量都好似陷入到了一片深沉的泥沼之內。
謝缺能夠明顯地感知到,地上的每一顆砂礫之中都蘊藏著時光的蒼茫之感,
仿佛它們都是歷史的見證者,記錄著歲月的流轉。
此時的自己,無異於行走在時光的長河之上。
這是一種遠超謝缺所想像的威能,根本不是造化神君所能夠達到的境界。
謝缺也頓時明了,日蓮神君只怕是不能夠被稱之為神君了,用以天君或許更合適一些。
他並不知曉日蓮神君究竟是在什麼時候突破的,或許那是在很久遠之前的某個時刻,
也可能是因為拜神之法真的起了作用,幫助他跨越了那個難以逾越的門檻。
然而,這些具體的細節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從一位彼岸天君手中虎口奪食,這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不過此時讓謝缺更感興趣的,則是日蓮神君的身份,以及此前究竟所發生的事情。
或許自己能夠在此處,找到部分關於佛界破滅的事情。
畢竟,善財童子乃是觀音身旁的紅人,就算放在整個佛界,他的地位也是崇高的。
謝缺緩緩地將視線投向了右手側,那原本應該矗立在門前的石碑,此刻竟也出現在了這裡。
然而,與他心中所想像的景象截然不同,那本應是由熊熊火焰燃燒著的山峰,此刻卻不見一絲火苗的蹤跡。
他心中暗自思量:「據傳聞……大聖在拿到芭蕉扇後,朝著這山頭連扇了整整四十九下,才將火焰山的火勢徹底撲滅。」
「自那以後,火焰山便時常大雨漂泊,山中的火焰也永不再發了。」
謝缺的思緒在腦海中迴蕩,他仿佛能夠想像出那曾經的壯觀場景。
然而,正當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一聲震耳欲聾的喝叫聲突然打斷了他的思考。
他的眼前猛地出現了一頭青面獠牙、渾身披甲的牛妖,
那牛妖頭頂雙角,手持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刀,一頭赤色的長髮隨風飄舞,面色兇狠,氣勢洶洶。
「呔!」那牛妖大喝一聲,聲音如雷貫耳,
「你這和尚,怎生得一副毛臉雷公嘴的模樣?」
「怎的?你以為自己是那齊天大聖了不成?」
謝缺心中明白,這牛妖的喝問並非是在針對他自己,
於是他轉過身來,目光所及之處,頓時便出現了一位身著殘破僧衣的猴僧人。
這位猴僧人的渾身毛髮都顯得有些微焦,他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件漆黑的戰甲,那戰甲上似乎還殘留著戰鬥的痕跡。
猴僧人將戰甲緩緩放到了地面之上,隨即雙手合十,行了一個佛禮。
謝缺心中一驚,他心中暗自思量,這位猴僧人是否正如自己所想,
也如這牛妖所言,乃是那位傳說中的齊天大聖呢?
猴僧人微微躬身:「佛界遭劫,牛兄長雖貴為大力王菩薩,擁有無邊神力,但在那場浩劫之中,亦是難以保全自身。」
「一戰之後,兄長所剩之物寥寥無幾,所能夠找到的便只有這件戰甲了。」
恍然之間,從火焰山的深處傳來一道悠長的嘆息聲:「還請回吧!」
那牛妖此時聽到這聲嘆息,不禁抓了抓後腦勺,一臉茫然地問道:
「大王?難道就這樣放過他麼?」
那聲音再次緩緩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
「你眼前的這位雖非是完整的鬥戰聖佛,但亦是其六根之一。」
「若是你有足夠的把握留下他,你便儘管上吧。」
牛妖聞言,頓時渾身上下打了個哆嗦。
它隨即露出一抹難看至極的笑容,試圖掩飾自己的尷尬。它作出了一個「請」的動作,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我們大王說了,還請大聖回去。」
聖佛微微點首,對於牛妖的態度並沒有過多的在意。
他正準備離開之際,又是言道:「賢侄……」
「地仙界將破滅,不如同我歸往佛界,或許還能尋得一線生機。」
火焰山深處傳出的聲音依舊清冷而深邃,他緩緩說道:
「我已經繼承了觀音大士的千手神通,聖佛無需為我擔心。」
聖佛聞言,頓時為之一滯,
他沉默片刻後,緩緩說道:「已經有所繼承了麼?如此便好……」
伴隨著聖佛聲音的落下,他的身形也漸漸消散不見。
謝缺正從幾人的對話中想要尋找一些線索,卻突然抬頭望見一對鮮亮的眸子正是與自己相視。
那人面色粉白如玉,雙唇嫩紅如櫻,眉如新月般彎曲,額上多了一點鮮艷的紅痣,猶如畫龍點睛之筆,更添了幾分俊朗之色。
他身穿一襲紅衣,衣袂飄飄,宛如一位翩翩美少年。
謝缺也頓時認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正是觀音大士身邊的善財童子——紅孩兒。
「你沒有陷入天障麼?」謝缺此刻並不驚異,而是顯得極為平靜,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知道,想要讓一位彼岸天君陷入沉眠,所需要的眾生意志自然是海量的。
他之前低估了日蓮神君的境界,也就自然可能導致對方並未如他所願地陷入沉眠。
如果日蓮天君並沒有陷入天障,只是選擇閉關不出的話,那麼自己的一切算計也就要落空了。
不過,謝缺並沒有什麼好遺憾的。從黑川武司凝練洞天、締造冥土等諸事來看,自己這一行的主要目的雖然沒有完全達到,但卻也已然不虧。
讓謝缺沒有想到的是,對方搖了搖頭,眸光內也有所思慮,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原來……那個叫做天障麼?」他緩緩開口,「也確如其名,天道之障。我確實是陷入天障了,只是……」
「現在你看到的,就是真的了嗎?」
此時的謝缺才猛然發覺,他與日蓮神君之間遙隔無盡時光之力,竟然是一次跨越了時空的交流。
不過,謝缺也是舒了一口氣,
不管如何,現在的日蓮天君依舊是陷入天障之中,
自己這具身軀暫且也就沒有什麼生命威脅,這讓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謝缺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你預料到了我要來?」
日蓮天君微微搖頭:「不管是不是你,我只知曉有人要來。」
謝缺聞言,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問道:「那你想告訴我什麼?」
日蓮天君的眸子清澈見底,其中凝練著一抹純淨之際的佛意,仿佛能夠洞察世間萬物的本質。
他靜靜地凝視著謝缺,沒有怪罪謝缺,也沒有繼續去追問關於天障,或是問他如何從天障中甦醒,
其只是轉移話題,問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你知道觀音菩薩嗎?」
謝缺頓時一愣,他沒想到日蓮天君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他隨即言道:「我當然是知曉……」
說出口之後,謝缺也就立刻明白了過來。
對方此言,實際上就是為了證明觀音菩薩是否已經真正「超脫」。
此時,謝缺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敖丙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只有被世人遺忘的神,才能得以成仙……」
在這句話中,所謂的「仙」實際上就是超脫。
也就是說,如果一個神祇想要超脫,就必須被世人所遺忘,不再受到世人的崇拜和信仰的束縛。
從謝缺目前所知曉的情況來看,想要超脫的條件確實相當苛刻。
一個神祇必須不被拜神法所累,否則就要屠盡所有信徒。
而從剛才聖佛和紅孩兒間的對話來看,或許他們所流傳的法門也與超脫有著密切的關係。
想到此,謝缺的思緒不禁飄回此前,
天帷神君偶然間得到了宙光,並繼承了觀音菩薩的造化神體。
而此後,天帷神君便是被血族開除了族譜,
或許這其中便有部分關於超脫的隱秘在內,血族或許便是為了不惹麻煩,方才如此。
畢竟一位造化神君,放在血族之內怎麼也都算得上是強者,不可能如此輕易將之驅除。
謝缺突然間也就明白了過來,
而且想要超脫,並不僅僅是不被拜神法所累或者屠盡所有信徒那麼簡單。
更重要的是,還需要將自己的「法」都過渡給別人,
清空信徒,清空神通……
這些或許才是超脫所需要的真正條件。
而從日蓮天君方才所問的問題中,謝缺也能猜測得到,
若是觀音菩薩已經超脫,那麼她的名字恐怕就要從自己腦子內消失,不再留下任何痕跡。
只要還能夠被世人所記得其名,那就代表著這尊佛陀依舊存在於世間,沒有真正達到超脫的境界。
日蓮天君呼出一口氣來,他的眼神中既有著遺憾,又似乎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切。
他看向謝缺,語氣中帶著一絲探究和疑惑:
「你雖說神魂都存在瀛洲天道的氣息,但我卻是能夠算出你並非是瀛洲之人。你只是以天魔之法奪舍了此身軀。」
「以你這般實力,哪裡去不得?為何卻要選擇往來瀛洲這般靈機貧瘠之地?你究竟有何所圖?」
謝缺既是知曉了二人之間遙隔時空,也不害怕什麼。
他當即便直言不諱:「天心印記。」
日蓮天君的目光頓時凝然,好似就要將謝缺看穿一般,
直到良久之後,他方才一笑道:「原來如此,想重新恢復往日地仙界之榮光麼?」
「湊了幾個天心印記了?」
謝缺言道:「兩個,馬上三個了,若是加上瀛洲的,就有四個了。」
小北海界,谷風界,還有一方即將破滅的世界,算上瀛洲,的確是四個。
下一刻,日蓮天君再度開口,所言卻是讓謝缺驚的直接跳了起來。
日蓮天君應過一聲,又是言道:「天心印記,我可以給你,只是……」
謝缺連忙問道:「只是什麼?」
日蓮天君有些奇怪地看過他一眼:「但是你非瀛洲土著,怕是難取。」
謝缺一笑:「我的徒子徒孫,一位造化,一位真龍。」
日蓮天君此時也笑了出來:「原來是早有準備,那位造化可是用了千葉真龍那條小蛇身上的?」
謝缺咧嘴笑道:「整個皇天都被我一鍋端了。」
日蓮天君搖了搖頭:「本來我沒有殺死千葉真龍,沒有滅了皇天。」
「就指望他們還能給我提供些時光之力,現在可倒好了。」
謝缺拱手:「前輩,我該如何才能得到天心印記。」
日蓮天君應過一聲,隨即目光落在了謝缺腳側。
那裡,也正是聖佛所取來的殘破戰甲。
其上還雕紋有數個佛頭,花紋繁麗,只是數處都被鮮血染紅。
天君嘆過一口氣:「你日後若是可以找到積雷山所在世界,便是為我父親立個衣冠冢吧。」
「若是積雷山已經破滅,那天心印記也就當做是我送給你的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