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289,郭楊與七怪
臨安府,錢塘江畔,牛家村,
一群村民聚在村頭大松樹下,聽著一個念過幾年私塾的少年,抑揚頓挫地念著鋪兵新張貼的告示:
」.——雍軍凶暴,所過之處,寸草不生———-驅民攻城,破城之後,屠城十日,屍積如山,血流成河,又作人肉脯以充軍糧————-捕少女妖龍,日啖百女方可飽腹————暴雍將至,我大宋男兒,當奮起抵抗,保妻兒老小不受暴雍害—·欲從軍者,可至———.」
這是一份招兵告示。
先大肆宣揚渲染「暴雍」的兇殘暴虐,闡述倘若暴雍兵至,百姓將受到怎樣的荼毒,一番恐嚇之後,再號召有勇力者投軍報效,保衛鄉梓,無拳無勇者亦可踴躍捐贈錢糧,以充軍資。
總之這份告示效果確實不錯,牛家村村民聽了,個個神情惶惶,臉色蒼白,連那念告示的少年,都是臉色發白,額冒冷汗,聲音發顫。
人群後方,有兩個看著約摸二十來歲的青年。
其中一個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的青年皺眉道:
「那雍國真有般兇殘?二弟,你怎麼看?」
旁邊那麵皮白淨的青年道:
「不好說——-雍國去年才滅了金國,盡得金國人口土地,若真是那般兇殘暴戾,其國內百姓為求活,必然起事不斷。金國可是數千萬人口的大國,真要亂起來,平亂都來不及,哪還能再興兵攻伐巴蜀?」
那魁梧青年道:
「莫不是把人都殺乾淨了?或是殺了太多人,把剩下的都嚇怕了?」
百淨麵皮的青年搖頭道:
「幾千萬人,如何能在一年之內殺得乾淨?如此大肆屠殺,又會激起多少反抗?再說人都殺掉了,又從哪裡徵兵,向哪個征糧?沒有兵和糧,怎麼大軍攻伐巴蜀?官府的話,信半句都嫌多,依我看,這告示里所謂的雍國兇殘事跡,多半都是捏造。否則雍國不可能只休兵不到一年,便勢如破竹攻入巴蜀。」
說雖如此,這青年眼中還是難免有些憂慮。
畢竟就算官府誇大其辭,但哪怕雍軍只有官府宣揚的二三成暴虐,那也將是一場大禍。
那魁梧青年道:
「我兄弟兩個好不容易輾轉來到宋國,在此安家僅只年余,沒想到·——.」
這青年名叫郭嘯天,乃是梁山地佑星「賽仁貴」郭盛的後代。
那白淨面皮青年名叫楊鐵心,乃是岳武穆下名將楊再興後人。
兩人原是山東人氏,因不滿金國橫徵暴斂,父母親族又已不在,了無牽掛,遂南下投宋。
只是宋國與金國有約,「南人歸南、北人歸北」,對北歸人嚴防死守,郭楊二人歷盡艱辛,途中輾轉將近一年,好不容易才成功進入宋國,來到臨安府,在這牛家村安了家。沒想到剛剛安家才年余,北邊就要打過來了。
雖說打過來的並非女真金國,而是新崛起的雍國,但郭楊二人對雍國也不大了解,並不知道雍與金熟好孰壞。若單從官府的宣揚上看,雍國似乎比金國還要不作人?
「從時間算起來,你我兄弟兩年前,離開山東南下後不久,那雍國便開始了對金攻伐-—--難怪你我離開之前,金國官府橫徵暴斂更甚從前。」楊鐵心嘆道:「若是咱們遲些離開,說不定還能看到金國滅亡,一睹雍國兵威。」
郭嘯天悶聲道:
「更可能被金國拉了壯丁,送上戰場填了溝壑。如今雍國又要伐宋,你我兄弟該何去何從?」
楊鐵心沉默半響,緩緩說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且再仔細打探打探消息,若雍國真如官府宣揚一般,哪怕只有官府宣揚的兩三分殘暴————咱們兄弟只怕也不得不投軍抗戰了。」」
郭嘯天默默頜首,深以為然,
他們原是北人,在此安家不過年余,按說並沒有護衛鄉梓的責任。
不過牛家村民風淳樸,村民們不僅欣然接納了他們兩個外來戶,幫助他們安家,見他倆踏實肯干,豪爽義氣,還給他們說了親事。
郭嘯天娶了一個名叫李萍的本村女子,楊鐵心一表人才,又識得文字,竟是得了鄰村私塾先生青睞,把獨女包惜弱許給了他,兩人已經訂親,不久就要完婚。
郭楊二人都極重情義,鄉民厚待他倆,助他倆成家立業,他們當然不會忘恩負義,已將牛家村視為第二家鄉,若鄉鄰遭難,他們自會挺身而出。
次日一大早。
郭楊二人結伴前去臨安城打探消息,在城裡探到的消息,更是五花八門,說什麼的都有。
有說官府告示是真的,雍軍真有那般殘暴。
不僅滅金之時,將金國的洛陽、中都等諸多名城屠戮一空,雍軍入蜀之後,成都城也被屠成了一座空城,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來。
也有人說官府說的話不盡不實,雍軍殺戮沒那麼重,雖然喜歡屠城,但也只是三日不封刀,只把成都府屠空了一半而已。
雍軍也確實喜歡驅民攻城,每到攻城之前,必派出探馬四處搜掠鄉民,用鄉野百姓消耗守軍矢石。
另外雍軍不吃人,但所過之處,無論貧富,盡皆搶掠一空,浮財充作軍資,糧食牲畜充作軍糧,年輕女子充為營妓,男丁則無論老少,悉數抓去做苦役、填溝渠。
這說法,聽起來比把城池屠殺一空、制人肉脯充作軍糧等傳言更加真實。
但因其真實,也更加駭人。
不僅郭嘯天聽得心驚肉跳,憤慨不已,楊鐵心也是信了八成一一因為自古以來,兩國征戰時,
類似的事情多不勝數,根本不算新鮮。
打探了半天消息,郭楊二人來到一間小茶館休息,點了兩碗大碗茶解渴,又要了幾個素蒸餅充飢。
「二弟,那雍國看來真是虎狼之師,就算所過之處,盡皆屠戮一空的說法不可盡信,可殘暴虐民似乎也是真的。」
郭嘯天憂心地說道。
楊鐵心皺著眉頭,緩緩說道:
「古往今來,如此強大又殘暴的軍隊多不勝數,雍軍暴行,倒也不算稀奇。」
郭嘯天道:
「如此看來,你我兄弟,非投軍抗戰不可了·——
正說時,一道清脆的女聲入耳:
「胡說八道!雍軍乃是仁義之師,所過之處秋毫無犯,不僅不擾民掠民,就連及時投降的軍隊,也只是將將領收押,普通士卒則或是發放路費遣返,或是打散充入雍軍———」
郭嘯天、楊鐵心聞言一,循聲望去,就見茶館對角,一張方桌上,圍坐著七個怪人。
正中坐著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身著灰衣,身量高大,寬肩闊背,尖臉削腮,長相頗有幾分兇惡,手邊擺著一根鐵杖。
他左手邊坐著一個二十多歲,手持摺扇,衣裳有些油膩,作書生打扮的男子。右邊坐著個腰裡盤著條長鞭的矮胖子。
在他們對面坐著四人,分別是身板高大硬朗、古銅膚色,凳子上擱條扁擔的壯漢。
五短身材,麵皮白淨,腰裡別著秤桿的小販,
高壯肥壯,敞著胸襟,露出胸毛,腰裡懸著口厚背殺豬刀的大胖子。
以及一個十多歲年紀,身著翠綠衫子,大眼纖眉、肌膚水靈的漂亮少女。
此時那六個男子都坐著,那少女則挺身站著,與鄰桌一個士子模樣的年輕男子爭論。
「雍軍對待地方豪強劣紳、大戶士族確實嚴酷,但對小民卻是極好,不僅發放糧食賑濟貧民百姓,甚至還會給貧民佃戶分田分地,田稅三十稅一,免除一切雜賦,還不徵發役,而是用錢糧僱人幹活。總之雍軍固然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卻並非靠殘暴得勢,而是一支古今罕見的仁義之師!」
那年輕士子之以鼻,「你這小女子,才真叫胡說八道!古往今來,哪來如此軍隊?就連我大宋禁軍————咳咳,總之你這番說法,壓根兒就是胡言亂語,胡吹大氣。」
茶館客人們深以為然,紛紛點頭,因為少女的說法,聽起來確實太過匪夷所思,古往今來,哪裡出過這等仁義軍隊?
哪怕歷史上,一些以軍紀森嚴著稱的強軍,也最多只能做到在自家領地上不殘民虐民,到了敵國境內,也是一樣兇殘不仁。
畢竟孫子兵法可都說了:故智將務食於敵,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
因著千里征戰,糧草轉運艱難,運輸損耗巨大,後方二十鍾糧草,運到前線時,輻兵民夫一路人吃馬嚼,說不得就只剩下一半甚至更少,故而「因糧於敵」,自古以來就是兵法正道。
哪有不在敵國搶掠糧草,反而給敵國百姓發糧賑濟的軍隊?
再者士卒遠征敵國,兇險疲憊,也需要給他們發泄乃至發財的機會,不然為將者如何駕馭魔下虎狼?
所以一旦到了敵國境內,軍紀往往便會漸漸放開,越是深入敵國境內,殺戮劫掠便越是兇狠。
所以在茶館中的客人們聽來,少女的說法,根本就不符合他們對軍隊的認知,
翠衫少女輕哼一聲,說道:
「古往今來沒有這樣的仁義之師?那岳爺爺的軍隊又如何解釋?」
那士子一愜,臉孔漲得通紅,一時還真不知該如何辯解。
正待措辭反駁時,翠衫少女又道:
『我們去年去了北方,親眼見識過大雍治下的金國故地,屠城殘民沒見著,倒是親眼見著了金國軍民興高采烈大開城門,食壺漿以迎王師,見著了百姓興高采烈領取種子農具甚至耕牛,在官府分發的田地上熱火朝天揮汗如雨。
「我們還去了關中。雍國統治關中不足三年,關中已不見一個乞弓流民,鄉野百姓也不受飢餓困銨,家家戶戶都能吃飽飯。官府還組建營造隊伍,以錢糧僱工,興修水利、疏浚河道、廣修道路,把關中治理得蒸蒸日上。
「我們也去了巴蜀,親眼看到過雍軍征伐的情形。雍軍在戰場上固然不留情,可只要放下武器投降,雍軍也絕不殺俘,甚至還會救治敵軍傷兵。也從無搜掠鄉民,驅民攻城之舉。因為雍軍根本不需要這麼做,再險要的雄關堅城,能不能抵擋雍軍的正面強攻———」
見茶館裡不少客人聽得聚精會神,隱有動搖,那士子不禁惱羞成怒,猛一拍桌子,並指指著少女怒斥:
「你這小女子,如此顛倒黑白、信口雌黃、妖言惑眾,定是雍軍密探無疑!抓探子啊,這裡有雍國密探,在傳播謠言,蠱惑人心啊!」
那士子大喊大叫,甚至衝出茶館門外,大聲叫,很快就引來了一隊巡邏的禁軍。
聽說有雍國密探,那隊禁軍蜂擁衝進茶館,喝問:
「雍國密探在哪?」
那士子指著那翠衫少女和同桌六人,臉孔通紅,眼神憤恨:
「就是他們,在這裡宣揚雍國,妖言惑眾!
那禁軍隊長一見翠衫少女生得那般嬌俏,頓時眼晴一亮,心說這趟卻是撞上了美差,當下嘿地一笑,不假思索地一揮手:
「統統拿下!」
眾禁軍士卒一擁而上,沖得最快的兩個禁軍無視少女手裡提著的長劍,迫不及待地探手抓向少女。
在這隊禁軍看來,這少女雖然帶著劍,可身材嬌小,手掌纖細,一副嬌柔無力模樣,那劍必然只是裝飾,了不得會兩手花拳繡腿。
至於少女的六個伴當,雖也有幾條肥體壯的大漢,可瞧他們的裝束、傢伙,就是一群普通的市井之徒,如何敢在臨安城中,與禁軍作對?
那不是找死麼!
所以那兩個禁軍滿心以為能將少女手到擒來,還能順勢占點便宜,可沒想到,手還沒遞到少女身上,少女便已閃電出手,先一腳在左邊禁軍小腿迎面骨上,令那禁軍小腿咔一聲,當場折成拐形,慘叫著往前撲倒。
未等那禁軍倒地,少女又抬手住右邊禁軍兩根手指,輕輕往上一折,又是咔察兩聲,直將其手指反折到貼上了手背。
眨眼之間,兩個禁軍便一個腿斷,一個指折,痛得慘叫連天。
其餘禁軍頓時紛紛一證,陡然止步,那禁軍隊長也是臉色劇變,手掌猛地按到刀背上,可被少女那似笑非笑地眼神一盯,那禁軍隊長只覺喉頭一冷,像是有一口利劍抵住了咽喉,拔刀動作頓時一僵,不敢再有絲毫異動。
僵滯半響,那禁軍隊長臉上浮出一抹諂笑:
「誤會,都是誤會!這小子妖言惑眾,構陷良民,我們一定嚴懲不怠!」
說著,一巴掌將那報信的士子抽了個暈頭轉向,鼻血橫流,跟著叫兩個手下把那士子押出去,
又派人架起那斷腿的禁軍,這才帶隊點頭哈腰向著茶館外退去。
看見禁軍這表現,眾茶客一陣無語嘆息。
郭嘯天、楊鐵心也是面露鄙夷。
「這大宋,要完!」
郭嘯天輕嘆道。
楊鐵心點了點頭,見那桌為首的漢子扔下一排銅板,帶著伴當們往茶館外行去,連忙摸幾個銅板放到桌上,又一扯郭嘯天衣袖,跟了上去。
他們對那七人很感興趣,也很想知道,那少女所說的雍軍事跡,究竟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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