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下下,該停停的節奏,剛好持續半炷香。
半炷香功夫,廟祝的人,也剛好在倆道場之間打了個來回。
廟祝還在琢磨,眼下這尿不盡的狀態,是否符合聖師的雨下半炷香的說法,以及雨夠不夠二分三厘,就聽得手下口出驚天之語。
他身軀恍惚了一下,又愣了一下,呆呆轉頭看向手下。
「再,再說一遍?」
「廟祝大人,那邊兒也在求雨,是個老頭,土都埋眉毛了,嬉皮笑臉,求雨跟鬧著玩兒似的,說什麼該下下,該停停……」
該下下,該停停?
廟祝感受到了莫名的衝擊,下意識看天,且回想。
「莫非就是方才那種尿幾滴,停一會兒的節奏……」
下意識,他看向菩提子。
饒是大庭廣眾,萬眾矚目,菩提子也無法保持傳道時的聖潔慈悲,金光之下,臉黑如煤。
廟祝心裡猛地格登一聲,正要湊過去,耳畔傳來竊竊私語。
「時間夠了,但……好像不夠二分三厘?」
「半炷香二分三厘,都是大雨了……」
「關鍵是這雨下的,不正經啊!」
「聖師估計是忘了說雨不正經了……」
「不是忘,而是無語吧。」
「怎說?」
「國運頹靡,人道不昌,故天道奇譎,否則聖師會來此傳道?」
「言之有理。」
……
私語中,有質疑,亦有替聖師自發的找補。
聽了幾嘴,廟祝暗暗頷首。
「局面尚在控制之中……」
所以接下來,就看聖師的反擊了。
菩提子面無表情,給人一種深藏不露之感,心裡卻翻江倒海。
「凡人求雨!」
「胡說八道!」
「除了我,天象又無外力干預!」
簡直莫名其妙!
「這也就罷了……」菩提子感覺到了莫名的,卻濃濃的惡意,「從古至今,哪裡有過這樣的雨!」
別說他,那邊兒西遊記的道場,一群人也傻了。
「老弟,你不說兩句?」
沈青雲怔怔看著高台上玩兒似的周伯,傻傻道:「這雨,它不正經啊……」
羅永點點頭:「那你有沒覺得,你家老管家更不正經?」
「永哥,」森青雲無語道,「事可以亂做,話不能亂說,我家周伯怎麼就不正經了?」
「大哥啊,」羅永驚道,「都發生這種事兒了,你還護短?你琢磨琢磨先!」
沈青雲還待護老犢子,一抬眼,那邊麻衣廉戰仨兒徒弟,都幽幽盯著自己,五雙眼睛裡都是沈哥,你家真是藏龍臥虎啊的眼神。
「是有些匪夷所思哈……」沈青雲摸鼻子。
羅永更無語了。
「行,可能兄弟你擅於接受新鮮事物,但還是問問吧,不是我小題大做,你家周伯擱其他地方,是要被當成異端燒死的。」
沈青雲忙擺手:「不至於不至於,我問問……」
也沒等他問,圍觀群眾就幫他問了。
「老丈,我活了一把年紀,就沒見過這種雨……」
周伯頷首道:「老頭我也沒見過,這次算開眼了。」
「但這雨是你求來的啊!」
「說是求,卻也是根據天象星象,推測所知,」周伯笑呵呵道,「凡人是無法呼風喚雨的。」
眾人嗯嗯嗯點頭,眼裡透露出來的,卻是老丈你不是凡人。
「老丈,這雨有什麼說法不成?」
「還真有,」周伯蹙眉望天,喃喃道,「所謂天人感應,便是天道人道之互動,天象有異,必是人道有譎,我對此地一無所知,但觀天象亦知,此地生靈不興,人道有虧,更有破軍熒惑,蠱祟人心……此地是否常年征戰殺伐?」
話音落,人跪了一地。
羅永看向沈青雲。
沈青雲搖頭道:「我只是帶周伯走了小半個內城。」
「我的個乖乖,」羅永驚而望天,「我卻也能看出來這些,但小周他憑什麼?」
沈青雲猶豫道:「難道這就是傳了祖宗八代的威力?」
「若真如此,」羅永嘆道,「小周祖上傳下來的觀天之術,怕也不一般。」
也只可能如此了。
沈青雲倒不覺得很突兀。
「人兵部的劉正,家裡都傳了獸修之術,我姐說趙神醫的醫術,也來自修仙界,嘖……」
想到自己家,他還有些小幽怨。
「周伯也是太能藏拙,這麼多年,硬是沒想著傳我一招半式!」
我趨吉避凶聖體一直未得圓滿,怕就是差在這兒了……
有修為的人,尚淡定。
高台下跪著的人,此刻就有些把持不住了。
「老丈真乃神人也,咱魯國可不就是生靈不興嗎?」
「三國之間幹了幾百年,戰火從未斷過!」
「老丈,可有解救之法?」
……
周伯笑道:「老頭只是略懂天象,看看下雨什麼的還成。」
眾人稍失望,卻也也沒真把周伯當救世主,一陣窸窣,話題又回到了求雨上面。
「老先生,接下來又會如何?」
周伯聞言,正要轉頭看少爺,耳朵里就響起了少爺略抓狂的聲音。
「我又不是天象,周伯自由發揮!」
少爺,您在老奴眼裡,就是說一不二的天象啊!
周伯撓撓頭,抬頭看天。
自由發揮?
「那老奴能發揮的餘地,可就太大了啊……」
也好,正好完成夫人的命令。
感受到虛空中那道憤怒的視線,周伯只覺好笑。
「之前說老夫鸚鵡學舌,不知老夫接下來的話,你又如何應對?」
心中一定,他收回視線,老臉詫異,似乎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怪象。
「怪哉……」
眾人一瞧,大驚。
「老先生,怎麼了?」
「別嚇我們啊……」
「倒不是嚇人,」周伯喃喃道,「就是不知東邊日出西邊雨,你們見過沒?」
我見過!
沈青雲都想舉手了,但還是看向羅永,尋求驗證。
羅永觀了一會兒天,點點頭,隨後道:「等求雨結束,讓小周將他的天星之術寫下來,我看看。」
沈青雲想了想,勸道:「永哥,你這是剽竊人家的勞動果實啊,擱秦武就是犯罪……」
「我給錢!」
「成交!」沈青雲笑嘻嘻,旋即誠懇道,「倒不是錢的事兒,主要是出於對知識的尊重。」
羅永表示呵呵。
空中。
菩提子聽完周伯對該停停,該下下的解釋後,憤怒依舊,卻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有兩把刷子。
「沒想到,凡人亦能得如此傳承……」
而等他聽到東邊日出西邊雨後,怒火又添一層。
擱以前,他高低要以自身之力干天,來一場滅掉人間的暴雨。
「但短時間內,我已干涉兩次天象……」
一陣衡量,他哼哼離去。
「便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道場中,菩提子對二分三厘完全沒有任何解釋。
他先抬頭觀天,對東邊日出西邊雨做最後的確定,隨後看向眾信徒,撤銷禁音陣法,直接開口,響徹全城。
「城東大亮,城西雨。」
廟祝聞言,眼睛都亮了。
「聖師這一次的推斷更為神異,穩了!」
幾個呼吸的功夫,雨就下了起來。
道場位於城西,屬於下雨的範疇。
見此一幕,眾信徒三拜九叩,狂熱呼喊:「聖師神武!」
至於城東的情形,都不用派人過去,踮腳一瞧,都能看到那邊兒被太陽星照得白燦燦的。
等確認這一點,廟祝直接面對菩提子,五體投地,泣不成聲道:「聖師英明神武,無所不能!」
惹得眾信徒又一陣跟風。
西遊記道場。
自然也是鼎沸之景。
「老先生,你真是神了!」
「乖乖,活了四十多年,頭一次瞧見這種景象……」
「老先生,請受我一拜!」
……
「真是倒反天罡了,」羅永看向城西,冷笑道,「跑過來抄凡人的作業。」
沈青雲樂道:「所以我沒說錯吧永哥,那瘦子就是裝……誒?周伯這表情,不太對啊……」
羅永聞言,看向周伯。
高台上,周伯又抬頭觀看,老臉有些錯愕和不解。
「似乎這一幕,和他說的東邊日出西邊雨,不太一樣?」
羅永正要開口,左手手背突然傳來幾點清涼,不由一怔,抬頭望天。
視線中,全是雨點。
「小周難道說錯……嗯?不對!」
雨點似乎蘊含著莫大偉力,讓他瞳孔驟縮,隨後視線跟隨雨點,落在自己左半身上。
若將他整個人平分,左半身正是西邊。
而右半身,正被太陽星烤得火辣。
「嘶!」
突如其來的毛骨悚然,讓羅永打了個擺子。
沈青雲也打了個擺子。
西遊記道場,所有人都打了個擺子。
高台上的周伯,此時不解和錯愕頓去,笑道:「這才對嘛。」
城東的人,是一半身子被太陽曬,一半身子淋雨。
城西的人則是一半淋著雨,另一半突然被太陽星給日了。
日得腦瓜子嗡嗡的。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菩提子已經從蒲團上站起,凜冽眸光直視周伯所在,傳遞怒火和震驚。
「怎麼可能如此?!」
饒是天資卓絕,見多識廣,饒是西方教傳承日久,底蘊無匹……
他都無法接受這一幕!
「這和擺布老天有什麼區別!」
但就憑他這個只剩六年壽元的凡人?
失神間,縈繞周身的金光都淡化,雨終於落下,太陽刺眼的光芒,也開始摧殘他半身。
似無法接受這一切,菩提子身軀開始晃動,幅度越來越大,接連踉蹌三步,才站穩。
「我菩提子,竟,竟然真輸給了一個凡人?!」
恍惚回頭,信徒臉上狂熱不在,只有迷茫。
菩提子心口一疼,只覺好不容易攢了些許的香火之力,開始流逝。
「雨,雨畢,散了!」
菩提子說完,氣憤離場,留下一地嗷嗷待哺的信徒。
周伯倒也知趣。
「畢竟是少爺的對手,老奴給你面子……」
雨畢。
人瘋。
沈青雲一個激靈回神,見眾人瘋狂衝擊高台,似乎想上去舔周伯的腳,他趕忙飛身上去,抱起周伯就跑。
「你們幾個愣著作甚,」羅永邊跑邊喊,「趕緊趁熱打鐵啊!」
麻衣幾人回神,面面相覷,齊齊吞口水,隨後開始幹活。
「人都走了,別沖了啊!」
「絕對是凡人,卻是煉體士,現在都知道煉體士的好了吧?」
「我們煉體士,素來靠自己!」
「人是為自己而活,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美好的權利!」
「不不不,別誤會,煉體士不教求雨,但煉體之道有諸般可能,全靠自己開發,比如我身旁這位,就開發出了吞天噬地之能……」
……
侯府。
三人落座。
周伯還有些拘謹,想起身給少爺和羅永倒茶。
「我來我來,」沈青雲忙起身,拿起茶壺斟茶,小眼神兒卻不離周伯,苦道,「周伯,我……」
「兄弟你別說話,我來問,」羅永一擺手,緊盯周伯,笑嘻嘻道,「小周兄弟,看不出來啊,沒想到你這小小的身軀,竟蘊含如此恐怖的實力。」
周伯先把仇記下,然後一臉疑惑看向沈青雲。
「少爺,羅公子這……」
沈青雲忙道:「周伯,主要您這求雨求的,太……」
「太不是人了!」羅永一拍桌子,「老實交代,否則休怪我……」
「誒誒誒永哥,」沈青雲無奈道,「不至於,算了我來問,周伯,您這祖傳八代的天象之術,是不是有些過於嚇人了?」
周伯想了想,幽幽一嘆。
「術無好壞,要看用在何處。」
羅永疑惑道:「此話怎講?」
「好教羅公子知曉,」周伯輕輕道,「此術用在平和之地,並無稀奇之處,但用在生靈塗炭之地,便是異象橫生之象了。」
沈青雲若有所思:「所以那東邊日出西邊雨,是此地環境導致的?」
「少爺,還不止於此,」周伯搖頭道,「老奴感覺,此地天象似有鬼一般……」
「什麼意思?」
「呃……」周伯想了想,手指在茶水裡攪了攪,「大抵是這個意思。」
羅永和沈青雲看看躁動的茶水,對視一眼,想到了菩提子對天象的兩次干預。
「我的個乖乖,」羅永是真震驚了,「小周兄弟,這你都看得出來?」
周伯嘆道:「雁過留聲,老奴只是感覺不對勁,也不敢確定,羅公子這般說,難道真有人能,能干預?」
沈青雲怕嚇著周伯,沒接著話茬兒,笑道:「反正和我們無關。」
「那就好那就好,」周伯有些心虛,悻悻感慨道,「老奴所學中便有告誡,人妄天收,逆天行事,會遭天譴的……就如此地,從今往後,怕是異象不斷了。」
羅永心中的狐疑,被這話打消了不少,想了想,他問道:「小周兄弟,你所學之術為何?」
周伯看向沈青雲。
沈青雲看向羅永。
羅永毛了:「憑我倆的關係,還要先付帳不成?」
「永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沈青雲悻悻,看向周伯道,「能說嗎?」
「少爺說可以就行……」
「那說吧,」沈青雲是真有些感慨,「周伯您這一身能耐,都被管家之身埋沒了,難怪陛下……算了不提這個,周伯您說,我來寫……」
堂堂八境大佬,要應付一個小小四境,腳趾頭上的蓋兒都能給應付了。
羅永拿起寥寥數百字,字字斟酌一遍,便倒吸一口涼氣,起身就走。
「你們先聊,我閉會兒關。」
沈青雲驚道:「永哥,至於嗎?」
「雖是殘篇,但……老弟你是真撿到……誒?李師兄你醒啦?」
但你醒得太不是時候了啊!
三人茶話會,變成了四人茶話會。
李青蓮只是甦醒,一身重傷被擎天宗的丹藥壓下去,想要恢復,至少要小半年。
他倒也坦誠,將那日發生的事毫無保留說出,隨後肅容道:「連我都被他詭異手段所傷,你倆想對付他,痴人說夢。」
二人聞言,抿嘴。
周伯見狀,也抿嘴。
李青蓮眉梢一挑:「別不信。」
羅永忙笑道:「李師兄的話,我們自然是信的。」
「這便好,」李青蓮淡淡道,「事關重大,那個誰……」
你牛逼個毛啊被人揍成孫子了還得我救你考慮考慮怎麼付我丹藥的靈石吧!
羅永忙笑道:「羅永。」
李青蓮微微頷首,吩咐道:「羅師弟,事關重大,還是要請宗門長老過來,你且傳訊回宗,另外,也以我之名傳訊仙劍……」
沈青雲頭皮發麻,忙道:「那個,暫時可能沒這必要……」
李青蓮看向沈青雲。
「是這樣的,」沈青雲解釋道,「今日求雨過後,想必那位菩提子會消停一段時間。」
「求雨?」李青蓮微一思忖,眉頭蹙起,「求雨失敗了?」
二人點頭。
「不應該啊……」
羅永聞言,險些翻白眼。
「倒替對手找補起來了,李青蓮,你就是欠揍!」
李青蓮琢磨少頃,看向羅永,隨後立馬又看向沈青雲。
「你出手了?」
「不是我。」
「不是你,也絕不可能是羅師弟……」
羅永細細品味絕不可能四個字兒,突然伸手指向周伯,笑顏前所未有的燦爛。
「是這位凡人小老頭,李師兄,你別看他是凡人,其實他真是凡人,一手觀天之術強得離譜,若我所料不差,此刻菩提子已經躺床上,氣的昏迷不醒了!」
沈青雲馬上反咬下嘴唇,慢一瞬,都是對兄弟情誼的不尊重。
李青蓮還沒聽出好歹來,震驚凝視周伯。
周伯給他笑了一個,笑容里滿是凡人應有的清澈。
「哦~~~~~」
李青蓮拉了一個長長的哦,陷入沉默。
良久後,他旁若無人離去,神情有些蕭索。
三人目送他離去。
「永哥,你這……」
「嘿,還絕不可能?」羅永冷笑傳音,「絕不可能的事多了,我算老幾,需要他提醒?」
沈青雲都聽傻了。
「這是不是用最霸氣的語氣,說最慫的話……」
壓下心思,他趕緊道:「永哥你不是還要閉關嗎,趕緊去吧,說不定就有所悟,然後破入五境……」
嗯?
周伯開啟領會模式,意味深長打量羅永。
羅永擺擺手起身:「哈哈,這言之過早了,但承兄弟吉言,閉關去也。」
外人一走,沈青雲趕忙起身關門,賊兮兮返回,坐在周伯旁邊。
周伯有些不適應:「少爺……」
「周伯,」沈青雲甜甜道,「教我兩手簡單的。」
這我怎麼敢!
周伯思忖少頃,恭敬笑道:「少爺,最簡單的法子,就是從心出發。」
「從心出發?」沈青雲琢磨一陣,皺眉道,「太過深奧,周伯說簡單點兒。」
還要再簡單的話……就是為難老奴了啊!
周伯頭疼,想了半天,一拍手。
「就是感覺!」
「感覺?」
周伯連連點頭:「對,少爺,您跟著感覺走便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