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城很大,也很小。
大的是遠觀如地平線的黑牆,是城內無數禁止接近的陣法、防禦措施。
小的是被無數陣法、防禦措施保護起來的生活區域。
霍休邊走邊瞧,想到小沈規劃中的那座超級大城,腦海里隱約有了些輪廓。
但下一刻,又被他抹去。
「小沈不會把城弄成這般模樣的。」
很顯然的道理。
秦武完全可以在另外一個地方選址,築造一座超級大城,一方面激活秦武一百零八飛地節點,一方面勾連歸墟門疆域諸宗,一方面夯實十方會盟之基,最後宏揚秦武。
弄成羌城這般,不如不弄。
「但不得不說,如此堡壘,可令敵仇望而卻步。」
杜奎深以為然,且心有餘悸。
「幸好當初來秦武的,不是羌州的人……」
此刻回想初見羌氏三雄的感受,杜奎心中依舊有顫慄殘留。
身為一等天賦,高傲傍身,卻也只能支撐他和羌武來一場險勝的戰鬥。
「還只是戰鬥,他身上的殺意,甚至比大人在徐州城遇伏時還可怕……」
真要說分生死,他沒有信心。
想著想著,他下意識抬頭,看了眼前方的羌武。
羌武回頭,和杜奎視線對上。
沈青雲看了眼杜奎,笑道:「羌兄,那位是杜……」
「她看上我了?」
你信不信他逃出來比你的大!
柳高升眯眼斜視羌武的下三路,懶洋洋道:「哥們兒憋太久了吧,杜奎是男的。」
男的?
羌武太陽穴青筋直跳,連忙挪開視線。
聽到羌武那如雷的心跳聲,沈青雲和柳高升互視一眼,選擇沉默。
杜奎似乎也明白了羌武的異常,慍怒稍生。
「生什麼氣,」霍休笑眯眯道,「日後遇到他,勝算平白多了三成,不爽嗎?」
也就是大人你了!
杜奎咬咬嘴唇,拱手道:「大人說的是。」
羌城是一個絲毫沒有生活氣息的城池。
兩旁商鋪進出者倒多,亦是行色匆匆,連討價還價的聲兒都沒。
什麼掌柜的小二,一個個板著臉,開口閉口沒有一個請字,迎來送往更無半點笑臉。
「都是修仙界掌管供銷社的神啊……」
生意要能這麼做,那得多輕鬆?
對此,沈青雲只有羨慕。
羌府也不大。
甚至其規模,不能稱之為府,頂多是宅。
不過神識稍展,感應到其內五境氣息得數量,沈青雲就忍不住吟詩……給柳高升聽。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柳高升看著羌宅,感慨吟唱,「斯是陋室,惟武德馨……」
霍休聽得眯眼,眼中殺意四溢。
「這逆子今日怕是要坐實秦武第一詩仙的交椅了?」
那老夫如何對得起殷切期盼的陛下!
「咳,好了,」他淡淡道,「你那點詩才,就不要顯擺了。」
柳高升悻悻住嘴。
羌武扭頭就罵:「你個老貨……」
「羌兄羌兄,」沈青雲趕緊攔,「這位是柳兄的義父,柳兄一身才能,大半都乃義父所授。」
羌武哼哼兩聲,隨意道揖了個,又看向柳高升,眼露熱忱。
「柳兄弟,後面呢?」
柳高升瞥了眼霍休,唏噓道:「羌府之雄,豈是一兩句話能盡?能得這幾句,已是在下極限,羌兄,實在抱歉。」
「已經驚為天人了!」羌武看柳高升的眼神,已經多了讚賞的意味,「若能寫下來裱上,掛於正廳……」
「哈哈,固所願,但……」柳高升笑道,「若論手上的功夫……來來來羌兄,我為你推薦一位高手,沈哥!」
沈青雲謙虛道:「哪裡哪裡,柳兄捧了,只是會寫而已……」
「沈哥,過度的謙虛就是驕傲,雖然你有資格驕傲,但面對朋友,更應實誠。」
「慚愧,柳兄說的是,若羌兄不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請請請……」
……
楚漢眾天驕,怔怔看著這一幕,心裡很不是滋味。
「一個詩才驚人,一個精通筆墨……」
「另外三個,啥也不是的大老粗!」
「這都能聊到一起?」
「喂喂喂,列位別分心,咱的敵人可是那姓唐的!」
……
羌府小歸小,還一點兒也不精緻。
拋開沈青雲看不懂的陣法禁制什麼的,論宅院規劃,等於沒有。
寥寥幾處似乎存在家主人彰顯家族的擺設,逸散的也都是修仙界的暴發富氣息。
「當然,也可以說是家主人一點兒也不在意這些……」
那在意什麼?
沈青雲執筆,遲遲不落。
想了想,他還是外放神識,暗中探尋蛛絲馬跡。
若不確定此點,落筆可能就是錯。
只可惜神識謹慎盤旋一圈,毫無所得,但返回的途中,卻聽到了楚漢眾天驕的吐槽私語。
「羌氏與獸為伍,金相叛徒,還舞文弄墨……」
「我都為羌氏有文房四寶而感到震驚!」
「那個姓沈的怎不寫,是不是不會?」
「列位怎又分心了,咱的眼中釘可是姓唐的!」
……
嗯?
「唐師兄」怎麼就成眼中釘了?
沈青雲掃了眼「唐闊」,見這位豬王前輩表情淡然,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
「不應該啊,難道低調也是一種錯?」
唔,我明白了!
「應該是此前唐師兄就露了一手,此刻又想扮豬吃老虎,惹得楚漢眾天驕不忿……」
待會兒還是給豬王前輩說說,高調一些吧。
定了定神,沈青雲視線落在紙上,左手按紙,稍凝神,落筆,唰唰唰三筆快如閃電,紙面上便多了一座,極盡險絕的山。
羌武不懂字,但懂勢。
在他眼裡,這個有著三處飛白的山字,便是三處戰場。
星星點點的墨,就是血肉交織的生死。
起筆的濃墨重彩,更是看不見的殺伐,數不盡的墳場。
「好!」
僅一字,沈青雲便輕吐一口濁氣。
霍休見狀,心中微凜。
以沈青雲的耐力,一口氣寫完禁武三十六律法都不帶喘氣。
此刻這般,足見重視。
「小沈想作甚……」
思考結束,似有所得,而沈青雲業已書就二十四字。
羌武如獲至寶,一邊攔著倆兄弟不准接近,一邊喊道:「快叫我爹回來!沈兄弟,咱先出去,我要鎖門啟陣!」
眾人於正廳外落座喝酒。
羌武一人鎮守正廳大門,眼神噬人。
「沈哥別見怪,」見沈青雲一臉疑惑,韓復趕忙解釋道,「羌氏的人嗜武成性,一門心思打仗。」
「嗜武?」沈青雲抓住了關鍵,「這是何說法?」
「這是羌氏自己的說法,」韓復嘆道,「羌氏並非楚漢人士,乃當今陛下於金相宗疆域招攬過來的……」
說著說著,就變成了傳音。
「羌戰神本為金相宗棄徒,陛下說羌戰神被金相宗冤枉,開革宗門,羌戰神一族對金相宗極度仇視……」
沈青雲恍然,卻又疑惑道:「那嗜武……」
「羌戰神一族的修行功法,均源自金相宗,」韓復傳音道,「與尋常修行功法迥異,頗為擅戰,其實……和秦武的煉體士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我是一點兒都沒感覺到啊……
沈青雲又瞥了眼羌武,依舊沒發現絲毫氣血的氣息。
「倒是羌兄的道體,比四境修士強出太多太多……」
正想著,韓復咦了一聲,眼神古怪道:「沈哥,你之前……解開了羌武的手?」
「啊……」沈青雲笑道,「羌兄又沒用力。」
也是哈。
韓復不再糾結,還想說什麼,後背一麻,正要扭頭,沈青雲傳音響起。
「韓公子還是過去吧,莫要因為我,和他們生了間隙……」
「行,」韓復起身傳音,「順帶也好打探,有消息我……讓毛求賢通知沈哥。」
沈青雲點頭……點了一半,腦袋一歪。
「為何要讓求賢公子通知我……」
果不其然。
返回的韓復剛坐穩,邪少煌的聲音響起。
「韓復,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生是沈哥的人,死是沈哥的鬼!
有意見去找我爹!
韓復正色道:「我豈能忘記?如此行事,也是陛下吩咐,好好配合沈公子搞好商會。」
邪少煌瞥了眼韓復:「這些我不管,但我們說的話,我不希望他知道。」
韓復想了想,看向毛求賢:「三少,聽到沒?」
毛求賢都傻了。
「狗日的我能認識沈哥,不拜你所賜?」
他正待開罵,就發現眾人開始盯自己了。
想想也是。
人邪少煌和沈公子初見,不你引薦的?
人邪少煌踩高蹺減肥,不你引發的?
「甚至還有一座求賢樓!」
實錘了!
毛求賢咬牙傳音:「少煌兄,當日我可是兩方都在勸,不偏不倚……」
韓復嘆道:「你還好意思不偏不倚,枉少煌兄平時那般照顧。」
「韓復你……」
「都閉嘴,」邪少煌淡淡傳音警告,「總之誰泄露,我找誰。」
毛求賢瞪了眼韓復,忍住。
結果還是沒忍住。
「韓復你個王八犢子到底想作甚?」
「求賢莫急,我是為你好。」
「怎說?」
韓復正要開口,羌府門外一陣腳步聲。
眾小相繼起身。
便是邪少煌,面對羌戰神,也不敢失禮。
沈青雲心中的好奇,在看到一位四尺高的老頭時,釋然。
「沈哥,羌氏男兒,是一點兒不怕戴綠帽啊……」
沈青雲開始沒聽懂,待琢磨明白,頓時驚視柳兄。
「柳兄你這角度……」
沒等他說話,正廳傳出父子對話,整個羌府都在震。
「誰寫的?」
「剛交的倆朋友……」
「平日就告訴你,交友要慎重,莫不知為父就是被朋友栽贓!」
楚天眾天驕頓時來了精神,繼續聽。
「但……這寫得是真好啊……」
「好?哈哈哈……念給我聽聽!」
……
柳高升腳下一歪,險些摔倒。
「偌大個五境,不,不識字?」
沈青雲摸摸鼻子,悻悻傳音。
「難怪方才見了羌前輩,便覺一股未被知識污染的清澈撲面而來……實屬難得!」
柳高升震驚,且服氣。
「沈哥你這嘴借我用用,一天就行。」
「我這個人都給你用,一輩子!」
「嗚嗚嗚……」
等兒子讀完,又是一聲炸雷。
「好!」
「哈哈,爹我沒說錯吧?」
「你這倆朋友交得好,帶爹一見!」
外面兩兄弟趕緊收了異樣,等羌戰神走進,齊齊道揖。
「沈青雲,柳高升,見過戰神前輩!」
「朋友!」羌戰神仰望兩個人高馬大的傢伙,情不能自己,但萬千肺腑都吐不出來,最後一把將仨好大兒拽到面前,「來,給兩位叔問好!」
那邊楚漢天驕倒了一地。
霍休也險些沒繃住,低著頭用腳尖踢小石子兒。
「前輩此言差矣,」沈青雲突然想到了陳友諒,忙道,「我二人和羌武三兄弟年紀……還算相仿,沒有這道理,再者,我二人對前輩只有尊敬和仰慕,若前輩不嫌棄……」
好歹弄了個長輩的稱謂,穩住了不能自己的羌戰神。
與此同時,沈青雲也非常確定,金相宗是真冤枉了這位一根筋的戰神。
「如此看來,金相宗也分外不是個玩意兒……」
接下來,自然是把酒言歡的局。
羌戰神拋開軍務,宴請兩位賢侄,以及一干隨從。
直等到邪少煌等人上前敬酒,才發現還有郢都過來的戰神子嗣,一杯酒就全給打發了。
但說到去金相宗區域,羌戰神還是知道輕重的。
「本不想他們去,卻又非去不可,」他凝聲道,「遇金相宗之人,能殺則殺,不能殺……就群起而攻之!」
完全和沈哥對著來啊。
柳高升看向沈青雲。
沈青雲問道:「晚輩冒昧問一聲,三位兄弟此去……是為修行?」
羌戰神猶豫。
前輩你就差寫臉上了還猶豫!
「實不相瞞,」羌戰神甚至選擇了傳音,「正是,此去在龍冢絕淵尋到機緣,三兄弟才能續上修途。」
果然。
沈青雲回道:「前輩,我們不是濫殺之輩,但若三兄弟遇險……莫說人,靈獸我們也殺個一乾二淨!」
這話秦武人聽了沒啥反應,羌氏父子聽了,倒是虎軀一震,宛如聽到了驚天之語。
「好!」羌戰神肅容道,「你二人聰慧,有你們相助,此行穩當,廢話少說,諸位,我為爾等送行,請!」
麻衣抬頭看看羌戰神,又看看起身告辭的沈青雲等人,最後看看即將被筷子夾中的髈……
出羌城,便是戰場,半點緩衝區都無。
撲面而來的血腥氣更為濃郁。
境界高如紅囍女,也不免蹙眉,封禁了嗅覺,這才好過些許。
龐博倒是興奮得緊。
有羌武帶路,兩艘靈舟一路暢通無阻。
時不時亦能看到零星的追逃戰和接觸戰。
沈青雲一個不漏,看了將近萬里,都沒看到類似煉體士的人出現。
「羌兄,莫非在此作戰的,沒有金相宗的人?」
羌武哼哼道:「金相宗弟子長老惜身,除非大戰,不會出來。」
合著你父子四人,才是金相宗的另類啊……
靈舟繼續前行。
隨著抵近金相宗疆域,靈舟周圍也出現了不懷好意之人。
兩艘靈舟沒有戀戰,能避則避。
三日功夫,只在最後一日被十幾個四境修士綴上,也是邪少煌那邊出手解決的。
沈青雲一邊觀戰,一邊觀察羌武的反應。
反應就是沒有反應。
「即使邪少煌出手,血色飛劍四招破人元嬰,毀其神魂,羌兄都很平靜……」
待戰罷,踩高蹺的邪少煌凌空而立,扭頭看向沈青雲。
看我作甚?
沈青雲一愣,旋即恍然,笑容瞬起,開始拍巴巴掌。
「厲害!」
「哼!」邪少煌拂袖而去。
沈青雲無語:「誇他還不樂意。」
羌武終於給出搖頭的評價:「他侮辱了高蹺。」
靈舟再度啟程,飛遁二日方被羌武喊停。
「休整一日,」羌武解釋道,「再往前,便是金相宗宗屬疆域的金狼城,有金相宗長老坐鎮。」
沈青雲能感受到羌武三兄弟的不平靜,當即笑道:「奔波數日,風餐露宿,正好讓三位羌兄嘗嘗我的手藝。」
羌武甚是期待。
等靈舟落地,目送沈青雲幾人離去,稍時返回。
可當看到幾人手裡提著的靈獸屍身,仨兒就傻眼了。
而遠處的邪少煌一行,更是驚而起身,神情震撼。
「我的個親娘,跑來金相宗疆域殺,殺靈獸?」
「他們……怎敢!」
邪少煌那般孤傲的人,此刻也震驚得說不出話。
下一刻,他猛地反應過來什麼,轉頭看向毛求賢……和韓復。
「你二人,不准通風報信!」
這事兒不通風報信怕是都不行了!
毛求賢還待暗中傳音,被韓復給拽了回去。
「你作甚?」
「放心,即使我們不說,羌武三兄弟也會提醒,更何況……沈公子殺幾隻靈獸,又怎麼了?」
這邊兒楚漢眾天驕本是幸災樂禍。
又怕暴露,引得沈青雲警惕,便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一邊靜修,一邊……看樂子,還一邊祈禱。
「那哥仨兒可千萬不要突然聰明起來啊!」
「保不准,金相宗的人對靈獸比對親爹還好……」
「列位,別愣著了,趕緊祈禱哥仨兒智商在線!」
……
羌氏三兄弟剛清醒,眾小流水線都走完了。
眼前所見,哪裡還有什麼靈獸屍身,全變成了串兒,還在冒煙!
羌武深吸一口氣,張嘴欲言,沈青雲抓起一把孜然和辣椒麵兒的混合物,往八成熟的串兒上一抖……
香氣爆出。
羌武三兄弟哈喇子長流。
「來,」沈青雲遞出三串兒,傲然笑道,「嘗嘗我家鄉的味道。」
三兄弟天人交戰。
最終還是沒抵過沈兄弟的熱情,以及烤串兒的誘人,邊吃邊傳音。
「大哥,咋辦?」
「開始還以為沈兄弟說殺靈獸是大話,看來,此言不虛啊……」
「暫時甭管那個了,大哥,趕緊吃啊,真香!」
……
燒烤宴進行過程中,沈青雲發現邪少煌又起身,神識一掃……
「又有人過來……」
他笑了笑,也沒在意,摸出了龍米涎。
「羌兄,我先旋一個!」
邪少煌面前,三位修士,表情憤怒。
「爾等何人,敢在金狼城濫殺靈獸,甚至吃……」
邪少煌淡淡道:「我家沈公子吃點兒靈獸怎麼了,滾,再囉嗦,就不止烤了!」
言罷,赤霄神雷氣息外放,三位三境修士只覺威不可擋,帶著沈公子吃靈獸的勁爆消息,倉皇返回。
邪少煌目送一陣,眉頭微蹙。
這三人若半道被人截殺,豈非功虧一簣?
「不行,我得護送一陣!」
見邪少煌放人又跟蹤,沈青雲不由疑惑,想了想,卻也失笑。
「放長線釣大魚?也是文武雙全的主……誒誒誒?羌兄你幹嘛,放手,杜奎兄弟是男的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