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腐草之螢
「還沒到嗎？」
蘇成意望著遠處逐漸變得昏暗的天色，有一種來到了電影《無人區》取景地的感覺。
這樣看來，Caroline想拍的劇集說不定也是這種，西部懸疑犯罪片之類的。
「其實半個小時前就該到了。」
小鄭搖下車窗，悠哉悠哉地給自己點了根煙，叼著菸嘴含糊不清地說道：
「少爺，有時候也覺著人生好像沒啥意思哈。」
無人區，獨自坐車，天色漸晚，偏離的導航路線，完美的作案現場，踩著油門抽著煙忽然感嘆人生無趣的司機。
打到這輛車算是乘客有福了，一般人手指已經按到緊急報警鍵上了。
但好在副駕駛坐的是蘇成意，他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看到前面那片戈壁灘了嗎？踩油門加速，200碼往裡竄。」
他語氣淡然，小鄭聽著感覺他下一秒就要過來搶方向盤了，立馬認慫。
「得了得了，我錯了我錯了少爺！」
蘇成意笑了一聲，把他這一邊的車窗也打開，炙熱的晚風挾裹著沙塵的氣息撲面而來。
小鄭一邊調整姿勢，一邊嘟囔著抱怨道：
「年紀輕輕大好人生，一點兒求生欲都沒得麼？我說少爺，你下次打別人的車可當心點啊，我這跟您開玩笑，有的人那是真敢竄啊。」
「嗯。」
蘇成意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其實是我剛剛開錯路了，嗨，我以為這邊就一條道呢就沒注意，現在從另一邊繞過去，可能還有個二三十分鐘。」
小鄭將菸頭丟出窗外，搓了把自己的臉以保持清醒。
在這樣一望無際的荒漠上開車，最容易疲勞駕駛，這也是為什麼長途司機最喜歡的車載音樂是各類DJ熱曲的原因。
這種時候再聽點什麼網抑雲的話，想必很快就得下輩子見了。
蘇成意連上了車載藍牙，在收藏的歌單里點擊隨機播放。
響起來的是Oasis組合的《Supersonic》。
熟悉的鼓點一響起來，小鄭情不自禁地跟著搖頭晃腦。
風聲將音響的聲音帶得沒那麼清晰，好像也摻入了沙礫的顆粒感。
但眼前是無盡無垠的沙漠，越野車的引擎聲混合著搖滾樂的節奏鼓點，旋轉的車輪捲起一陣塵土飛揚，太陽落在地平線的盡頭。
前奏結束，進入主歌的瞬間，蘇成意和小鄭同時跟著大聲唱出那句：
「I need to be myself！」
瞞著陳錦之從京城飛過來，下飛機之後隨便租了一輛改裝過車身滿是塗鴉的越野車，跟著導航向著她所在的位置飛馳而去。
蘇成意望著前方筆直的公路，忽然覺得眼下顯然又是一個值得載入人生史冊的瞬間。
另一邊。
陳錦之和林易水已經完成了「打招呼」的社交任務。
璐璐跟在後面，跟許多老師的助理都加上了聯繫方式，微博等社交帳號也進行了互關。
一圈下來，人脈拓展的著實很快。
林易水在嘆為觀止的同時，也感到很是挫敗。
因為她原本以為這是一個她可以幫助陳錦之的好機會，畢竟從前在101女團的時候就受了她許多照顧，沒想到反而是陳錦之在帶著她和這些圈內前輩們結識。
林易水當然不會像陳錦之一樣知道未雨綢繆的重要性，裡面的很多人她壓根就不認識，她只是知道以自家媽媽的個性，會邀請來的肯定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但陳錦之是個萬能的大佬，她可以說是手把手帶著林易水完成了這一圈交際，連她之所以保持沉默的理由都找好了。
「吳老師，小水她見到您有些緊張，其實您的新電影首映場我們還是一起去看的呢。」
「張老師您好，這位是小水，您看得出來吧她是個混血兒。但是她也看過很多您出演的劇哦，比起現在的流行劇，她更喜歡從前的劇，說是覺得劇情和台詞都更精彩。」
「對了桂老師，這部電影是小水推薦給我看的，她說看完之後好幾天都緩不過勁來，閉上眼睛就是電影最後那個空境。」
諸如此類，她總是能在每段對話之後毫無銜接痕跡地將林易水也帶進話題里。
總而言之，拿下。
林易水的助理對此簡直感激涕零，天知道她家藝人錯過多少次這樣的大好時機了。
「錦之姐姐，對不起，我沒幫上什麼忙。」
林易水很是鬱悶地捏著手上的礦泉水瓶。
「如果小水沒有為我爭取這次試鏡機會的話，我甚至都不會來到這裡。」
陳錦之揉揉她的小臉，笑著安撫道。
林易水聽她這樣說，心裡卻覺得更是歉疚。
「可是，我應該去求媽媽讓你出演一個更好的角色的。你戲份那麼少，還要專門過來試鏡，好辛苦的。」
「再小的機會也是機會，都一樣寶貴呀。」
陳錦之從她手裡拿走那個被擰得扭成麻花的礦泉水瓶，溫柔地繼續說道：
「對我來說，能來到劇組，可以學到很多領域之外的知識，無論結果如何，都已經不虛此行啦。」
林易水平日是個冷冰冰的面癱小臉，很少有這樣愁眉苦臉的時候。
眼見陳錦之表現得這麼淡然，她反而更覺得心裡不是滋味，接連嘆了好幾口氣都沒說出話來。
陳錦之瞧著她苦哈哈的表情，只好從另外一個角度開始安撫：
「小水，你還記得Caroline導演這次劇集的拍攝形式嗎？」
「嗯，是邊拍邊播。」
林易水點點頭，回答道。
「劇本隨時都會根據播出後的效應更改的，對不對？」
「對。」
「那麼，一開始我們拿到的角色劇本，其實並不能代表這個角色的結局。主角和NPC的區別，只是在於可掌握機會的多少而已。
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導演對於某一個鏡頭的演出效果會那麼執著。」
陳錦之微微一笑，眼底藏著的鋒芒跟著一閃而過。
「因為，有時候一個0.1秒的鏡頭，也會改變所有的劇情走向。
主角不一定最後還是主角，NPC不一定最後還是NPC。」
她話音落下的瞬間，林易水有些愣神。
尼瑪，好A。
她用有限的中文水平給出了最言簡意賅的形容。
由於主角的試鏡流程耽誤了許久，所以大多數原定的重要配角試鏡只能推到第二天。
整個劇組都進入了非常低氣壓的狀態，工作人員此時大氣也不敢出一口，Caroline頂著又膨脹了幾分的爆炸頭坐在監視器前，攥著對講機的手指都泛白。
時間已經有些晚了，按道理講應該暫時停機休息回酒店，但導演同志顯然沒有這個想法。
今天被各類主角的驚人演技膈應了一天，她這會兒看起來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主要拍攝的鏡頭腳本簡單來說就是：
夕陽西下，女主人公側身回眸，最後再看一眼這片沙漠，畫外音響起，結束。
想要最好地完成這個效果，需要演員代入那種驀然回首的滄桑心理，再加上幾分孤注一擲離開遠走的決絕勇氣。
這也不難吧？Caroline想。
好吧，可能是有一點難。
但她也沒這會兒就要求演員們演到那一步啊，情緒沒有，感染力沒有，那你至少得好看吧？！
來試鏡的幾位倒是個個都盤靚條順的，也都是正兒八經戲劇學院畢業根正苗紅，結果演出來的效果一塌糊塗，連「好看」這一點都不沾邊。
「TMD特地跑了大半個中國來實景地，這樣好的景拍出來愣跟TM個小土堆似的。」
「老娘這他媽拍的是懸疑推理劇，不是《鄉村愛情》，別演的就跟那個寡婦盼男人似的成不成？」
「下什麼班？今天拍的有一個鏡頭能用麼就下班？乾脆別下班了，散夥不是更方便？」
工作人員一邊屏住呼吸，一邊心想，珍愛生命，遠離電視劇拍攝，好好一個電影導演愣是給干成炮仗筒了。
「本拿來我看看。」
Caroline發泄了一通，深呼吸一口氣，開始檢閱今天的原定流程進度。
幾位來試鏡配角的人都已經提前回酒店休息了，畢竟年紀大了，扛不住可以理解。
雖然可以理解，但她還是不耐煩地叩著桌子，看起來絲毫不像理解的樣子。
往後翻了幾頁，她把本子丟到桌上。
「都走了？都走了那就試別的。就這個，試這個叫.叫什麼來著。」
戲份太少了，她都有點不記得這個角色，Caroline重新確認了一下劇本上的名字。
「喬治亞。」
陳錦之接到試鏡通知的時間比想像中要早一點，她有些意外地確認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
工作人員見狀主動解釋道：
「這個，今天的情況你應該也看見了，比較特殊。」
「這樣，好的。」
陳錦之心下瞭然，站起身來。
「那個，Iris啊，今天導演心情不太好，一會兒她說什麼不好聽的話，你千萬別往心裡去。
咱們導演就是把作品看得比命還重的那種人，今天正式開拍之前，她差不多有兩天都沒合眼了。」
想到錄製棚里緊張壓抑的氛圍，工作人員好心地提醒道。
雖然Iris是當下最火熱的流量藝人，但想必沒什麼演戲經驗，沒見識過劇組的相處模式，心理承受不住也很正常。
「好的，謝謝您。」
陳錦之頷首一笑，隨即側頭看向一臉擔憂的林易水和緊張握拳的璐璐，眼神示意：
「不用擔心。」
兩人都點了點頭，但臉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聽說導演的心情並未好轉的時候。
林易水可太明白自家老媽的脾性了，平日裡明明很好相處的一個人，一拍起戲來就變得無比尖酸刻薄、斤斤計較，一點小失誤都能抓著人說三天。
她很想跟過去悄悄看看情況，但又知道已經進入導演模式的媽媽這時候是不會管什麼母女情深的，只好無奈作罷，和璐璐兩人一起坐立難安地等待。
看到陳錦之從側門走進來的時候，Caroline有一瞬間的驚訝。
她當然認得這位Iris，就算能夠忘掉自家女兒一天到晚的碎碎念，也避不開網際網路上鋪天蓋地的熱度。
的確是個百年難遇的美人。
見到本人，Caroline的第一印象是這樣的。
可能大多數人見到她的第一印象也都差不離，在美貌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其他特徵都會被暫時忽略。
可惜，電影史上從來不缺美人。
Caroline認可臉的重要性，但也清楚臉不是最重要的，對於影視劇來說，氛圍感大過一切。
優秀的導演可以在濾鏡氛圍BGM的加持之下，讓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在那個特地的鏡頭裡，短暫給人以絕世美人的感覺。
因為有著這樣的「魔法」，所以在很多時候，過於耀眼的容貌反而會有「喧賓奪主」的感覺。
「各位導演老師好，我叫陳錦之，想要參演的角色是喬治亞。」
她站到鏡頭前，笑容得體。
Caroline翻看了一下屬於角色喬治亞的劇本，收斂神色。
不合適。
這是她一瞬間就下了的定論。
在整部劇的原定劇情里，喬治亞的設定是個並不起眼的角色，美貌倒也算是有的，但不過是那種庸脂俗粉的美麗。
顯然跟眼前這位不施粉黛就已然艷驚四座的少女沒有任何關係。
戲份更是一眼就能看得到頭，通俗來說，就是前期的反派身邊最好對付的那個。
自負美貌又不自量力，堪稱愚蠢的一個炮灰角色。
怎麼說呢，是個絕對會被觀眾討厭的角色。
Caroline一時間有點糾結。
不合適顯然是板上釘釘的結果了，問題在於要怎麼跟自家女兒交代。
為了讓她的錦之姐姐來參演，她那幾天可是無所不用其極，什麼撒嬌耍賴的手段都用了一通。
但拍戲就是這樣，不合適就是不合適。
見導演莫名沉默，旁邊的副導演咳嗽一聲，點頭示意。
「這次試鏡的要求看過了麼？」
「看過了。」
「OK，導演，可以開始了嗎？」
副導演碰了碰導演的胳膊肘。
Caroline反應過來，神色複雜地看了陳錦之一眼。
算了，就算結局已定，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
大不了不合適的話另外換個角色.沒什麼合適的就叫編劇加一個吧，什麼活在記憶里的白月光或者傳說中的信仰女神之類的
Caroline這樣想著，心不在焉地開口道：
「可以。」
陳錦之跟隨工作人員的引導，走到取景地。
夕陽已經西沉，遠處的地平線邊際一輪圓月緩緩升起，月光映得沙漠如雪。
陳錦之踩著這樣的月光走到鏡頭前，神色清冷。
攝影師的焦點情不自禁地跟著她走，很快便聽到耳機里傳來一聲怒罵：
「2號機拍哪兒呢！」
他反應過來，趕緊調轉鏡頭拍攝這段腳本所需要的空鏡。
月亮映照出陳錦之纖長的身影，她的目光看似落向鏡頭，又像是落到了很遠的地方。
「腐草之螢，也想共月爭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