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番外 愛的反義詞是遺忘
在傅學傑七十一歲那年。
鋼琴界的評價對他更高了。
說這位鋼琴大師現在的琴聲就像一條清婉涓涓的河流一樣。
不需要去秀任何技巧。
音符自然而然地就從他的指尖流淌了出來。
現在傅學傑的每一次演出,都如同一場盛大的節目一樣。
他這樣的鋼琴大師是無可替代的。
他現場演奏無論多麼精妙的錄音也無法完全還原。
十二月月末的那場演出。
更是火到了破圈的地步。
黃牛將票價炒到了好幾倍,可依舊一票難求。
因為傅學傑宣布,這場演出過後,他將回歸於生活。
金色大廳中央。
一身淺灰色筆挺西裝的傅學傑,整個人沉浸的彈奏著。
與音符共同旋轉進退,翩翩起舞。
下半場的最後一首演奏曲目。
也是傅學傑的收官演奏,他選擇了一首名為《永恆》的曲目。
這部作品被解讀過很多次。
很多人認為這首鋼琴曲表達的是,極致的愛與恨,都能保持一生一世,所以名為永恆。
但現實是。
都很難永恆。
如果非要從中選擇一種。
那麼唯愛永恆。
即便是一個讓你恨到刻骨銘心的人,在你重新感受到了愛的多年之後,那個人的名字或許你都已經記不清了,只要沒人提起,那個人會被永遠遺忘在角落。
傅學傑對這首曲子的解讀,正是永恆的愛。
他在演奏的時候。
那種漫長、艱難、百轉千折被他削減。
只有令人動容的愛。
現場的觀眾也在這一刻,隨著飄蕩的音符,牽動起了內心那條最敏感的神經,慢慢湧入了內心的世界。
熟悉的情景在腦海蔓延。
站在人群里,所有人看著他抱著花束時,他毫不在意,大聲說出口的告白。
陽光透過樹梢灑在她的身上,周圍喧囂無比,但她的眼中只有對伱的愛意。
看似在漫長歲月中,當初的愛意與憧憬早已被磨平。
但只要是真愛,那麼想起這些畫面時,還是會動容。
那些被琴聲牽引,陷入回憶的人,聽懂了傅學傑想表達的意思。
愛是永恆的。
如果此時想起那個曾經愛的人毫無感覺了,那麼可能你們之間並沒有真正愛過。
愛的反義詞並不是不愛,而是遺忘。
隨著演奏的落幕。
現場觀眾用掌聲,表達了感謝。
感謝傅學傑用這首鋼琴曲,在今晚為他們創造了一個名為「愛」的世界。
當傅學傑拿起話筒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個被金色光芒照耀下的鋼琴藝術家。
傅學傑說道:「我想在這個時刻,提到一位早已逝去的故人。」
「他是一位疾病與痛苦交加,孤獨的人。」
「他的生命定格在了那個寒冬。」
「可我覺得他是個勝利者。」
「沒有任何人可以對抗一些註定的命運。」
「可是總有人能在命運的戲弄中,頑強掙扎。」
「他對命運全然接受,帶著不公與這個世界相處。」
「命運奈何不了他。」
當這番話說出口後。
現場立即便有不少人,意識到了,傅學傑提到的人是誰。
那位早已逝去的鋼琴天才,也在他死亡的消息被傳出來後,被全世界愛了一次。
他的一生在各種各樣媒體的報導下被拼湊了出來。
對親情極度渴望的他。
童年卻幾乎沒有感受到過家庭的溫暖。
在最大最奢華的莊園裡,住在最潮濕的地下室。
幾歲的時候,家中唯一愛著他的養母就病逝了。
有人給出了這樣的一個觀點。
或許在這個時刻。
這位鋼琴天才因為見識到了如此令人悲痛欲絕的畫面後,從而在心中留下了創傷。
他會時常想到那些畫面而痛楚。
而過度的喜怒哀樂,都會傷肝。
或許這是他患病的誘因之一。
在他還只是一個小孩的時候,就展現出了驚人的鋼琴天賦。
用一首鋼琴曲,征服了國家級的鋼琴大師,傅學傑。
但他做的這一切,只是為了他的姐姐,陳依依。
在他二十歲的時候,被他最愛的姐姐趕出家門。
雖然這對他來講,殘酷到了極致。
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似乎掙脫了很多束縛。
他開始展現自己,用一首鋼琴曲征服了整個鋼琴界。
一位位鋼琴大師對他的演奏水平給出了極高的評價。
認為這位年僅二十歲的鋼琴天才,未來的高度難以估量。
所有人都認為,一個光明的未來在他面前徐徐展開了。
可在這個時候。
他就已經患上了無法被治癒的疾病,病痛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他在一張張病危通知單下,又堅持了三個月,還是離開了。
那天江城天寒地凍。
大雪紛飛,北風呼嘯,似乎在惋惜這位鋼琴天才的逝去。
很多知道更多陳默事跡的人,都忍不住感嘆。
這個世界對他真冷,永遠都這麼對他。
他好像從來都沒有好好休息過,命運時時刻刻在壓迫著他。
他也總算可以安安靜靜的休息一次了。
傅學傑繼續說道:「最後那場鋼琴表演.其實他的聽力也受損了。」
「為了呈現一場完美的鋼琴演奏。」
「那天中午他找到了我。」
「我在指出了他缺失的一些聲音後,他咳著血不斷糾正。」
「期間他因為疼痛手都抬不起來了。」
「可最後他依舊呈現出了一場完美的鋼琴表演。」
「在困境裡依舊不會低頭的人.才是最厲害的人。」
「那場鋼琴表演在我心中,是最棒的表演。」
傅學傑的這番話說完後。
現場再次響起掌聲。
傅學傑露出笑容。
他在心中自語,陳默,你看見了嗎?
有些道路既阻且長,或許終其一生,也無法抵達理想之地。
但在不斷前行的過程中,會留下一道道無法磨滅的痕跡。
這些痕跡,那些因你而改變的人,都將為你的堅持賦予意義。
也正是在這一天。
傅學傑得知了陳默和葉夢瑤的那些事。
為了這個女孩,陳默在死前又做了一次嘗試。
他覺得這樣的愛,是永恆的吧。
所以在得知了從遠方傳來的那條消息後。
傅學傑在惋惜之餘,還感受到了很多東西。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虧欠了一個人好多。
這也是傅學傑在更進一步後,反而選擇了停下自己的腳步,回歸生活的原因。
傅學傑繼續開口:「我想對我的愛人,說一句遲來了很久的抱歉。」
「這也是我為什麼選擇回歸生活的原因。」
「我想在剩下的時間裡,陪伴她。」
話音剛落。
觀眾席坐著的一名老人,落淚了。
她優雅自信,穿衣典雅,還化著淡妝。
眉眼間不難看出,這位老人年輕時,肯定是一位溫柔的美麗女人。
十三歲時就展現出驚人天賦,拜入國外一位音樂教育家門下,隨後逐漸大放異彩的傅學傑自然被很多人喜歡。
他通過鋼琴表達出來的浪漫和情感,收穫了掌聲和讚美的同時。
也收穫了很多女孩的愛慕。
她就是其中之一。
她還記得那天在那條樹影斑駁的走道上,收到過很多人情書的她,是那麼的緊張。
後來他們走到了一起。
那天的婚禮上。
鮮花的人群涌了上來。
兩人收到了很多人的祝福。
共同宣誓了將會共度餘生後。
她覺得好幸福。
可在真正走到了一起,從理想跨越到生活後。
她發現,傅學傑最愛的是鋼琴,其次才是她。
但這似乎也是她早就應該想到的。
她害怕會因此影響傅學傑去追逐他的理想,將很多事情都埋藏在了心底。
有很多次自己的生日,她在打電話囑咐他在外演出要注意身體的時候,很多次想要提醒丈夫,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要不抽空回來一趟吧。
但她都忍住了,她不想讓丈夫分心。
而那句生日祝福,她也想丈夫自己偶然記起來,然後祝福她。
但這位只有在談論起鋼琴時,才會不那麼沉默寡言。
演奏鋼琴時才會綻放出情感的鋼琴天才,沒有一次記起來過。
她沒有埋怨過,丈夫很忙,很累一年裡,可能只會停下來休息幾天。
她理解丈夫。
她的廚藝越來越棒,讓他們兩人的女兒讚不絕口,
可伴隨著傅學傑越來越受到大眾的喜愛,外界給他的名頭和評價也越來越高。
他們兩人獨處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再好吃的菜,丈夫也吃不到了。
她就這麼一直在等待。
她覺得遲早有一天,丈夫會停下他不斷追逐鋼琴的腳步,回頭看看她。
到時候兩人就可以像無數戀人一樣。
去城市海灘慵懶度日,起參加各種趣味節目。
牽著對方的手漫步在飄著落葉的樹林中。
在夕陽的映照下相擁、輕吻.
就像婚禮上說的那樣共度餘生。
她就這麼一直等到了白頭。
老人覺得,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初的愛就算再濃郁,也都該消散了。
但她在聽見這番話後。
發現自己還是會感動,她還愛著。
就在這一刻。
她看見台上的傅學傑在朝著她點頭。
現場也因此有些失去了秩序。
她似乎感覺回到了當初的那個婚禮現場。
她在上台後。
傅學傑對她說了很多。
說很對不起,忽視了她的感受。
說感謝這麼多年,她的默默付出與承受。
感謝她那永恆一般的愛。
說這首鋼琴曲,就是獻給她的。
兩人在掌聲和歡呼聲中,擁抱在了一起。
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她並不覺得晚。
這場傅學傑的謝幕演出,所有人都給出了極高的評價。
認為整場演出都完美到了極點。
這位鋼琴大師表演的每首曲目,都沒有任何瑕疵,每一段處理都是絕妙至極的。
曲目本身的完美演繹,雖然讓人稱讚,但很多人也都覺得這是應該的。
畢竟這可是傅學傑,真正的鋼琴藝術家。
真正讓這場演出被評價為完美的,是最後一首曲子情緒上的表達。
每一個段落,每一個音符都是那麼的讓人動容,牽動著所有人的心弦,令人心醉神迷。
給這座喧囂的城市,帶來了詩意。
這首《永恆》的表達,可能沒有任何人可以超越了,包括傅學傑自己。
可如果要是問傅學傑自己對這場表演的評價。
他並不會給出「完美」二字。
這是自己最後的一場鋼琴表演,這首因陳默而觸動,獻給自己的妻子也是獻給他和葉夢瑤的《永恆》,他卻看不到了。
演出結束的當晚。
兩人牽著手在街道上慢慢走著。
城市的霓虹讓街道並不黑暗。
點點燈光印照在兩人身上,讓他們看起來是那麼柔和。
雖然丈夫在離開了鋼琴後,還是那麼沉默,但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她在這一刻。
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首詩。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
她曾經憧憬過這樣的愛情,兩個人一輩子都只愛著對方,度過一生。
她以前覺得,自己可能並不會擁有。
但現在她覺得自己完全不用羨慕,自己如果想開點,好像就擁有這樣的愛情。
雖然他之前這麼多年愛的是鋼琴,但鋼琴又不是人。
傅學傑見妻子突然笑了,他剛想問妻子為什麼笑的時候。
有陣晚風吹了過來。帶著些許刺骨的寒意。
緊接著雪落了下來。
傅學傑看著落在自己身上的六瓣雪花發起了呆。
他每次看見像這樣的雪花時就會去想。
天地是怎麼孕育出這樣的東西的呢?
她看著傅學傑發呆的樣子時,有些恍惚。
他這麼些年,還真是一點沒變,還是那個除了鋼琴,似乎什麼也不懂的天才。
都不知道把外套脫下來給她妻子。
她想起了當年,自己的丈夫當年在教那些孩子彈鋼琴的畫面了。
遇見沒彈好的孩子,居然直接批評那些孩子說對方沒有天賦,不適合彈鋼琴。
無論對方的家境與背景都一視同仁,不帶任何人情世故。
她為此沒少替自己的丈夫和那些孩子的家長道歉。
就在她思索之際。
傅學傑把外套披在了她身上:「你穿得有點少,我們回去吧。」
她在這一刻又有些想流淚了。
兩人在回去的路上,還是淋了不少雪。
但她很開心。
她又想到了一首詩。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好像也不對,他們已經一起走到了白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