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武五十七年。
問天城,皇極殿。
「父皇,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英武的青年混身染血,從層層迭迭的死士中殺了個對穿,踏著一地的屍骸緩步向前。
他望著那個半靠在皇位上的蒼老帝王,眯起了眼睛。
從最開始的震驚出聲後,他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一直低垂著眼眸,如同一頭蟄伏的蒼龍。
是在為我這個不孝子弟的犯上舉動而感到失望嗎?
他一步步地走著,堅定地向著那個象徵著整個北冥神州最高權力的王座,向著那個已經壓在他頭頂很久的陰霾。
「父皇,你老了。」
「你已經不配繼續坐在那個位子上了。」
你已經在那個位子上坐了太久太久,久到你已經忘記了該從上面挪開屁股,忘記應該把江山社稷交到下一個人的手中。
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李隆望著自己的父親,丟下了方才亂戰中從死士手上奪下的長刀,抽出了自己跨在腰間的長劍。
乾劍。
唯有此劍,才配得上北乾之主的地位。
「還要多謝小妹幫助我獲得乾劍的認可,只是她也想不到,我第一次出劍是為了弒父吧……」
想起梅永娣,李隆握著乾劍的手愈加用力,心中的決議更加堅定。
父皇,你糊塗了。
你害得我和葉婷不能名正言順地成為夫妻,我忍了。
你讓我和不認識的趙家女子成親,我也忍了。
您是父,我是子,你有命,我不能不從,我一忍再忍。
可你……
只禍害我一人便可,為什麼不能放過小劍和小梅?
為什麼非要將他們也拆散?
拆散也就算了,為何非要害她的命!!?
父親,你糊塗了!
鏘——
乾劍出鞘,發出了一聲龍鳴般的劍鳴。
那聲音自大殿內傳出,一路向上,最終響徹在整個問天城之上。
吼!!!
聽到了這聲劍鳴,原本打算救駕卻被李延道鎮壓住的李氏宗族眾人終於是嘆了口氣,明白這對天家父子今日已經再無任何迴旋的餘地。
皇極殿外,王學松在施暗七的注視下閉目靜坐,此刻忍不住搖頭嘆道:「陛下,臣已經勸過太多次,但有些事確實是您做的太過分了……」
冉葉婷提劍站在店門之外,面色冷肅,白衣也染上了鮮血。
她會永遠陪在他的身邊,無論這是多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腳步聲響起,冉葉婷眼眸一動,提劍冷聲道:「來者止步!你……什麼?」
而皇極殿內,李隆提起的劍卻遲遲沒有落下。
他並非是後悔了,也不是害怕了。
而是……已經沒有必要了。
「……為什麼?」
父皇,他……
在半個時辰前就已經駕崩了。
死因不明,但李隆可以確定,方才的亂戰並未傷及到他。
壽終正寢?
真的有這麼巧嗎?
李隆不清楚。
或許有,或許沒有。
但無論真相如何,無論父皇是不是真的死在自己手中,從今日走進皇極殿的那一刻起,這個弒君弒父的名頭就已經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呵,這樣也好。」李隆不知道自己是慶幸,還是遺憾,最終還是有些脫力地低聲道:「倒是便宜你了。」
嘎吱。
殿門被緩緩推開,李隆回頭望去,本想跟妻子解釋,但沒想到卻看到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小劍?」李隆眼眸有一瞬的睜大,但很快就調整過來,故作冷漠地開口:「你也是來阻止我的嗎?你來晚了,父皇已經死在我的……」
「不。」
劍新新平靜地打斷了李隆的表演,走到皇位之前,盯著已經逝去的父皇,沙啞道:「皇兄,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你說什麼?」
「小梅已死,我於這世間再無眷戀。」劍新新的目光從皇位上移開,認真地盯著李隆,「今日一別,我將徹底遁入道門,再也不問世事。」
告別?
!!!
見劍新新一身的死意,李隆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顧不得繼續偽裝,急忙道:「等等!你還有我啊!小妹是離去了,但你一定要堅強啊!不要想那些傻事!」
李隆少見的失態,但卻並沒有讓去意已決的劍新新回心轉意。
他緩慢而又堅定地,一點點推開了兄長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掌。
「皇兄,你不必再勸我了。」
「我意已決。」
「我不會尋死,那是對她犧牲的背叛,但我也不會再這麼輕鬆地活下去。」
「她因為我的猶豫而死,我有罪,我會去贖罪,在贖清罪孽之前,我都不會死。」
劍新新說的平靜,但卻斬釘截鐵。
李隆明白,這是告知,而非商量。
「小劍……」
「兄長,告辭了。」
李隆還有話想說,但劍新新卻已經沒有再說的欲望,堅定地轉身向外快步離去。
「小劍,劍新新!!!」
他追出殿外,衝著那消瘦得仿佛隨時就會倒下的身影呼喊:「你我兄弟二人,此生還能再次相見嗎?」
劍新新沒有回話,亦沒有回頭。
先皇駕崩,新皇還有弒君的嫌疑,此刻本該是最忙碌的時刻,但李隆卻沒有在乎那些。
他沒有再追,而是躍上了皇極殿的最高處,就這麼望著自己那愚蠢又倔強的弟弟遠去。
李隆佇立在皇宮最高處,極目遠眺,目送著劍新新那踉蹌的身影一步步走遠,走出問天城,最後在落日後消失在了遠處。
北乾皇朝新一任皇帝,就這麼一個人佇立了整整一夜。
從黃昏日暮站到了滿天繁星,任由冰冷的夜雨打濕他的衣袍卻也紋絲不動,就這麼一直在黑暗中獨立。
終於,在天空破曉之時,他終於有了動作。
他望著漸漸升起的朝陽,他似乎終於想明白了什麼,忽然之間笑了出聲。
「哈哈,哈哈哈!」
笑聲越來越大,在整個皇宮迴蕩。
「會有的!」
他從屋頂上一躍而下,落下時甩幹了身上沾染的晨露,一掃之前的頹然,大笑著走向了一直在角落裡默默等待著的冉葉婷。
他恢復了之前的堅定,目光灼灼地自語:「你我兄弟,終會有再見之日的。」
「我說的。」
「不……」
「是朕說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