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師兄想要在此安身,若能結識知縣,顯然會輕鬆許多,又正適合他懶散的性子。
當然,六師兄乃是山正統傳承,以他的本領,既然來了這間道觀,遲早還是會有城內權貴慕名來訪的,這只是為他省了最開始的不少時間。
一番交談客套,知縣這才道出來意。
原來是剛赴任此地,覺得此地雖然富庶繁華,又相對安定,可官場卻是暗流涌動。
就連他也拿不準。
想必這暗流早已淌到了他的身上來,只是此時剛剛結識,雖然知曉自己面對的是一些修道之人,他也沒有明說,而是委婉詢問此地形勢。
這正是六師兄擅長的本領。
只是扶亂之前,他也對知縣說道:
「知縣須知,天下間的事物運轉、因果循環,有如恆河之沙,積數不可以測算,又如太空之雲,變態不可以思議。戰仙雖能預測今後事,但戰仙所言能信幾分又當信幾分,還得自己心中有秤。」
「知曉知曉。」
六師兄便也不再多說,就在道觀大殿之中取來一個簸箕,在上面鋪上薄薄一層大米,又取來鐵筆,以細繩吊在房梁之上,筆尖觸及大米沙盤,
點上三香,誠心呼喚:
「戰仙請來。
「戰仙請來。
「戰仙請來。」
相比起在浮丘峰時,呼喚與等待的時間要長一些。
知縣自然是見過扶戰的,也知曉這門法術,可當感覺到殿中吹來的清風,看見六師兄並未用手或簸箕扶著筆、甚至都沒有觸碰那支筆時,就知曉這位道長的扶戰之法與尋常山下的扶戰並不一樣。
果不其然,殿中沉默片刻,鐵筆無風自動,像是有鬼神在握持操控。
在簸箕和大米做的沙盤上寫下一行詩:
「天下英雄各有心;
「萬方多難此登臨。」
知縣一見這兩句詩,便陡然大驚,隨即再度問道:「這這—.不—.不知可否再問、究竟什麼磨難?」
六師兄沒有說話,只是撫平大米做的沙盤,鐵筆立馬就又動了起來。
「離離原上草;
「一歲一枯榮。」
小師妹在旁邊看得疑惑,林覺則是若有所思,可那知縣卻是更加驚慌了。
甚至身子都開始有些發抖。
「這————
知縣用發抖的手指著米盤,又轉頭看向六師兄、七師兄和林覺等人。
其餘人卻都不說話。
唯有六師兄笑著道:
「知縣莫要看我,也莫問我,這是戰仙說的,不是貧道說的。扶戰向來如此,只做戰詩,不解詩意,貧道也不懂詩中意,只知縣自己可解。」
「這————」
「知縣難道忘了貧道剛才說的話了嗎?扶戰之事,不可全信。」
「是是是——」
知縣這才稍緩過來,但是對待六師兄卻更加敬畏與鄭重了,緩了片刻,才拱手問道:「不知道長請來的點仙是哪位神仙?」
六師兄呵呵笑了幾聲:
「世間扶戰之人,請來戰仙,大多假借古之名人、賢者甚至神靈之名,知縣不會以為他們請來的真是那些名人、賢者的鬼魂,或者神靈吧?」
「難道不是嗎?」
「倘若他們真的請來戰仙,為人答疑解惑,說古今之秘辛,戰仙連露面都不敢,怎敢暴露真實名姓?」六師兄笑道,「不過假借盛名,好讓世人更加相信更願解囊罷了。」
「有、有理。」
「我家戰仙在深山修行,壽元千載,我亦不知名姓。」
「原來如此—....」
知縣便再度對他、對沙盤行禮。
「今日本縣出門帶的銀錢不多,在街上時又被道長師弟的仙術折服,驚嘆之下,情不自禁便贈了道長,此時已是囊中空空,還望道長稍等,待我回去再將今日請戰仙的酬勞與道長送來。」
「心誠即可。」
「明日再來拜訪。」
知縣甚至沒敢再細問,只與六師兄客套兩句,就心緒不寧的匆匆離去了。
眾多師兄都看他的背影。
林覺則是打量著沙盤與鐵筆,忽然開口問道:「六師兄,你家戰仙前輩走了嗎?」
「還沒。」
「不如也替我問問戰仙。」
「嗯?你不是學了扶戰、有了戰仙了嗎?」
「我家那位戰仙前輩性情高冷,說叫我不要總是攪擾他。」林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巧師兄請了戰仙,來都來了,不如趁此問問。」
「你這人!」
六師兄也忍不住笑了,隨即說道:「那你要問什麼,問吧。」」
「師父在世時曾對我說,豆兵的兵刃武器是以小變大,因此會變疏鬆,若要以此方法打造神兵利刃,還要在靈金之中添入金精才是,可這金精我卻不知道從哪裡去尋。」林覺頓了一下,「戰仙前輩見多識廣,神通廣大,便想請教戰仙,哪裡可以尋得上等金精?」
戰仙稍作沉默,鐵筆仍然無風自動,划過簸箕和米盤,沙沙作響。
「西北有高樓;
「上與浮雲齊。」
林覺湊上去仔細看。
暫時只看出西北二字。
林覺默念幾遍,將之記住,又問了一句:「可在徽州與江南周邊?」
「山川廣渺無跡,
「林海蒼茫難覓尋。」
看來是不在這個範圍內。
正當林覺貪心,想再多問幾句,多排查一下時,便見清風撫亂青煙,隨即殿中原本有的一點清涼感也沒了,林覺是學過扶戰的,自然知曉一這是戰仙不願再答,直接走了。
「戰仙走了。」
六師兄收拾著東西對他說道。
「說是西北方向,下一個離得近的廟宇在碧落縣,似乎就在求如的西北方向。」二師兄對他說道,「我們之後大多也是往西北走。」
「嗯。」
林覺點了點頭。
心想到時候再請「反駁前輩」來,問他就是,「反駁前輩」的見聞知識絕對是不遜色於六師兄家的戰仙前輩的。這次算是趁著六師兄還在,趕緊一次問他家戰仙前輩的機會。
到了晚些時候,求如知縣的僕從來敲門,送來十兩白銀,說是感謝六師兄今日解惑,一些小小心意。
林覺坐在院中蒲團上,思索著六師兄的戰仙寫下的這兩首詩的意思。
「天下英雄各有心,萬方多難此登臨」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腦中忽然又回想起了天都峰上,自己和小師妹聽那二位神仙說的話。
詩中說的一歲一枯榮,顯然指的不是四季更替,而是朝代更迭。
改朝換代亦如四季更替,止不住,變不了,自有規律可循,非是有預見後事的本領才能知曉,
有識之士皆可堪破。
說到天下英雄,說到此地,林覺又回想起了更久遠時,自己和三師兄從鳴啾山大回來,路過齊雲山時,徽州的知州也曾去往齊雲山,受到了玄天觀靈清真人的鄭重接待,不知他們又交談何事。
總之這兩句戰詩顯然說到了這位高知縣的心裡去,說不定也與他自身的猜測不謀而合,這才如此震驚。
不管如何,六師兄在此紮根倒是容易了。
「師弟你覺得,六師兄這番下了山,在此落腳,今後能否在此開枝散葉,在當地傳開一片仙名?」
林覺正在思索,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差點將他嚇了一跳,回頭望去,見是七師兄也提著一個蒲團從後面走來,邊走邊說。
身邊狐狸吸了吸鼻子。
林覺也吸了吸鼻子。
又聞到了一點脂粉氣。
「誰知道呢?反正除了三師兄,各個師兄都會如此,從此以後,人生便都在自己掌握里了,今後篇章如何,也都由自己決定。說不定後世流傳千古的某某真人某某仙人的事跡便是由此開始的呢。」林覺開口說道。
「後世流傳千古的某某真人仙人便是由此開始—.」七師兄品味著他這句話,不由笑了,「還是師弟會說話。」
「還有更好聽的。」
「什麼?」
林覺便學著大師兄的語氣:「七師兄啊,那些風月場所少去一點。」
12
七師兄愣了一下,隨即一笑,只當沒有聽見,也放下蒲團坐下來,嘆息著道:「在六師兄這裡留幾天,估摸著也沒多少相處的時候了。」
「還有幾天吧。」
「真是捨不得啊。」
「是.·
林覺知曉,在自己和小師妹上山之前,便是他和六師兄年紀最小,自然感情也最深厚。
想了想,他開口說道:
「七師兄,不如趁路上這點時間,把你的隔空取物之法教給我吧!」
「嗯?」
七師兄被他突然的轉折弄得一愣:
「我還想問,你是什麼時候學會的那般使木開花的戲術的呢!」
「那不是戲術,是一樣很厲害的法術,多虧青帝贈我造化,這才習得。」林覺對他說道,「不過也可當做戲術,恰好它用來鬥法也很厲害,七師兄若喜歡我可以教給七師兄,這樣今後行走天下之時,也算有了護道傍身之法。」
「時間夠用麼?」
「我已把它寫了下來。」
「嗯?」七師兄意外,隨即笑道,「那我先教你隔空取物之法,若你學得快,時間有多,我還可以教你別的。」
「好啊。」
林覺便坐正了。
「我這隔空取物之法十分玄妙,莫管你闖蕩天下與人爭鬥、它的用處多少,但這門法術的玄妙與難度恐怕比你見過的絕大多數法術還高。不過這般玄妙的法術大多暗合我們陰陽靈法玄機,小師弟你天賦好,想來不至於學不會。」
林覺此前也曾從七師兄這裡學過法術,便是那門常常用到的點燈術,興許這不是一門善於鬥法的本領,但卻是一門極度實用的法術。
許多挑燈夜讀或篝燈苦寫的夜晚,他都是靠這門法術幫襯著度過的。
今早見了七師兄的拿手好戲「隔空取物之法」,心中驚艷,如今趁著路上還沒分別,便還想再學一門。
此時自然專注的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