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
內獄的鐵門發出嘎吱聲響,仿佛有一隻枯瘦的爪子,撓在了心臟深處,令人牙酸。
金豬當先從門內走出,門外二十餘名黑衣密諜肅然按刀而立。
他穿著一身黑色勁裝站在密諜前方,面無表情道:「牡丹橋一戰,兄弟們損失慘重。但我們吃的就是這碗飯,殺最凶的賊人,睡紅衣巷裡最美的娘們。今晚都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隨我立功。
說罷,他回頭對西風說道:「將元掌柜帶出來。」
元掌柜雙手雙腳鎖著鐵鐐銬,踉踉蹌蹌的走出內獄,走動時,大腿被天馬射穿的傷口滲出血來。
他在門外站定,蓬頭垢面著揚起頭顱,貪婪的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讚嘆道:「真美味啊。」
金豬背著雙手,笑眯眯的說道:「今晚若能擒獲長鯨,你便永遠都不用回內獄了」
元掌柜呵呵一笑,帶著鐐銬拱手道,借大人吉言。
金豬壓著他上了馬車。
陳跡剛要抬腿跟上車時,卻被金豬回頭攔住:「今晚你和西風在外圍跟著,莫要靠近。」
陳跡不解:「大人不信我?」
金豬坐在馬車裡樂了:「我怎麼可能不信呢?只是今晚越靠近這。景朝賊子便越危險,你還未踏入修行門徑,手無縛雞之力。不能以身涉險。」
他語重心長的繼續交代道:「今晚,一旦發現形式不對,你便立刻找地方藏起來,千萬,千萬,千萬別做熱血上頭之事。」
陳跡聽到金豬連說三個「千萬」,面色頓時複雜起來:「大人,我不在車上,誰給你出謀劃策??我不怕危險的。」
金豬略微動容:「不行,你的心意我領了,但你才剛剛拿到修行門徑不能死。」
說罷,他將車簾放下,高聲道:「出發。」
馬車朝東市緩緩駛去。
陳跡站在內獄門前,默默看著車子的背影,越行越遠。金豬不願他接近危險是好事,起碼不用擔心,隨時會被背刺。
可他本計劃著今晚趁亂坑殺元掌柜的,以免將雲妃牽扯進來,現在只能隨機應變了。
正思索著。
西風看向陳跡:「陳……大人,咱們也出發吧。遠遠的綴著馬車,以免金豬大人遇到危險時,咱們無法及時支援。」
陳跡看了他一眼:「你我同為鴿級密探,不必喚我大人。
西風諂笑道:「以大人的聰明才智,晉升東海青也是早晚的事。」
下一刻,他拿出銅哨吹響,密探們一瞬間分散開來,與小巷裡穿行著。
陳跡身邊只剩下西風一人同行,卻聽對方時不時便吹響一聲鳥叫,調整著密探們的隊形,交叉掩護馬車前進。
指揮間隙,西風賊頭賊腦的看向陳跡:「大人給你的修行門徑,是什麼品級?」
陳跡瞥他一眼:「大人沒給我說,你若想知道,可以自己去問大人。」
西風縮了縮脖子:「我不問他,問了肯定挨罵。」
正說話間,前方的馬車驟然加速起來,並在柏寧街左拐。
西風與陳跡相識一眼,陳跡說道:「不對,元掌柜說他與長鯨約好今夜,丑時一刻,在漕運碼頭見面,但這不是去漕運碼頭的方向。」
西風問道:「怎麼辦?」
陳跡說道:「吹響銅哨問問金豬大人。」
西風吹響銅哨卻聽見馬車裡回了一聲,同時西風面色嚴重:「大人讓跟上。」
陳跡深深吸了口氣:「聽大人的。」
密探們在巷子中不斷交叉前進,不停追趕著馬車。
可還沒等他們追上馬車,竟再次拐了個彎兒,換了新的方向。
眾人跟在馬車後面不斷提速,一個個密探跑得氣喘吁吁,眼瞅著再這麼跑下去,跑到地方也沒了體力。
陳跡皺著眉道:「用銅哨示意大人停下,不能再這麼被那警察賊子牽著鼻子走了。」
西風吹響銅哨,這次車裡只回了兩聲簡短的鳥鳴聲。
陳跡疑惑問道:「一直聽你們吹銅哨,該如何分辨這銅哨聲傳遞了什麼訊息?」
西風解釋道:「銅哨總共能學三種鳥叫聲,第1種是喜鵲,叫一聲是召集,跟上,叫兩聲是包圍,伏殺,叫三聲是撤離,叫四聲是干他娘的。」
陳跡挑了挑眉毛:「這麼情緒化嗎?」
西風氣喘吁吁解釋道。「這是我通俗解釋,第2種鳥叫聲是竹雞。叫幾聲分別代表著不同的隊形,第3種鳥叫聲是鷹隼的長鳴,只有一種情況會吹這種哨音,那就是遇到極度危險的人物。」
陳跡怔了一下問道:「是這種聲音嗎?」
西風說道:「就是這個聲音,我操,敵襲。」
清冷肅殺的青石長街上,石板路光滑的能倒映月亮,在這石板上,正倒映著一柄長戟從閣樓屋頂上飆射而至,仿佛一戟擊穿了月亮。
嗡的一聲,只見那柄長戟跨過長空。噹噹正正,從馬車中穿透而過,轟隆一聲。木質的車廂竟四分五裂,化為漫天碎屑。
當
長戟轟碎了車廂之後,釘在青石板路上,木桿猶自動震盪不止。
隨著漫天碎屑,金豬與元掌柜一左一右飛出車外,跌落地上。
西風驚呼一聲:「大人。」
他剛要上前營救,卻見屋頂又穿出數名蒙面刺客,同時將手裡長戟飈射而出。雖無第一隻長戟那般恐怖,卻封鎖住了所有密探前來支援的路線。
陳跡拉著西風躲進角落探頭。看向第一隻長戟飛來之處,只見一名蒙面的漢子站在樓宇屋脊之上,背上用麻繩捆綁著數支長戟。
漢子腳後跟朝後一嗑,剛好磕到一柄長戟尾端,卻見長戟從他背後彈射而出,落於手中。
下一刻,那柄長戟脫手而出。
嗡得一聲,長戟竟不是衝著金豬去的,而是直奔元掌柜胸腹之間。對方要先將重傷在身的元掌柜殺人滅口。
千鈞一髮之際。金豬連滾帶爬地,沖至元掌柜身邊。提著對方的領子狠狠一拉。
原本要定在元掌柜胸腹之間的長戟,深深穿透他的小腿上釘在了地上。
「啊!」,元掌柜哀嚎起來。
金豬怒道::「嚎什麼嚎,虧你還指望你那些同僚救你,如今不是我密諜司想要殺你了,是那些同僚想要殺你。」
元掌柜哆嗦道:「救我,金豬大人救我。」
剎那間西風大聲喊道:「大人小心。」
金豬猛然側過身子。卻見一柄長戟,呼嘯著風聲,從他面前激盪而過,轟的一聲釘在他身後石板路上。
他怒吼一聲:「天馬。此人是尋道境高手,你再不出手我就死了。」
可這一次沒有燦爛的流星雨劃破夜空。
臨時改變路線,讓天馬也等了個空。
金豬咬牙,起身躍上閣樓朝二樓那名漢子殺去:「西風,去幫其他兄弟,拖到天馬趕來。」
陳跡躲在角落,默默觀察著戰場。
四處飆射的長戟在石板路上交織著,只見元掌柜深深吸了口氣,硬生生將腿上的長戟拔了下來。
他忍痛爬起身來,用手中長戟支著身子,趁沒人管他的時機,一瘸一拐的朝小巷子裡跑去!
陳跡緩緩退入陰影里。朝元掌柜逃離的方向追去。
他在小巷子裡不停穿梭著,直到聽見下一個拐角後有粗壯的喘息聲傳來,他才忽然站定。
陳跡聽著大喘氣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
他驟然衝出巷子,以肩膀狠狠撞去。
鐺鐺一聲長戟落在地上,元掌柜也被這一撞頂的翻滾在地。
陳跡悄無聲息的打量著對方。卻見元掌柜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詐死?
不,不是詐死。
陳跡定睛看去。只見元掌柜面色發黑。已是油盡燈枯之象。
方才那長戟上竟還抹了毒?
他從地上拾起長戟,一步步走向元掌柜。正當他要抬起長戟補上一擊時,卻又忽然停了下來。
不對。
他總覺得哪裡不對。
陳跡緩緩收起長戟,靠在牆上說道:「死在你們自己人手裡,可真夠窩囊的,下輩子記得別做景朝人。」
這時,他抬頭向周遭看去,卻發現天馬不知何時出現,正站在他頭頂的屋檐上,低頭默默注視著他。
陳跡心中一驚。
天馬沒與他打招呼,而是輕飄飄跳下牆來,從袖子中取出一粒丹藥,塞進元掌柜口中。
短短數個呼吸的功夫,元掌柜的呼吸漸漸粗重,連臉上的黑色也迅速褪去,紅潤起來。
凌亂的腳步聲傳來,金豬一瘸一拐的跑進小巷子,蹲在元掌柜身邊,拎起對方的領子:「竟敢陰老子。」
元掌柜悠悠轉醒:「大人饒命!」
金豬剛要一拳砸在他臉上,卻被天馬攥住了拳頭。
他抬頭看去,天馬無聲的搖搖頭。
金豬臉色數次變幻。最終低頭朝元掌柜看去,「如今景朝的人比我們還希望你死,這天下之大,哪裡還有你的容身之所,說,到底願不願意配合我們?」
元掌柜趕緊道:「願意,願意!」
金豬凝聲問道:「你今晚到底有沒有約長鯨?」
「約了!」
陳跡默默看著這一幕,輕輕吐出一口氣來。
直到這一刻,他終於確定今晚所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密諜司自導自演的一場好戲罷了。
刺客的長戟雖凌厲。但除了元掌柜,卻無一密諜身死,第一支長戟明明就有機會殺金豬的,可那一戟偏偏從馬車正中飛過,金豬這麼怕死的人,明明已跌落至先天境界,卻敢去追戰尋道境高手…
每一個細節都透露著詭異。
但最關鍵的那個細節,便是:西風說,鳥鳴一聲是召集,跟上,兩聲是包圍伏殺,三聲是撤離,四聲是干他娘的。
金豬在車裡第二次回應哨聲,分明是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