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返京
寅時,蘇舟躺在床榻上,昏昏沉沉睡去。
小滿摸了摸她額頭,低聲道:「公子,她額頭有點燒呢,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陳跡回應道:「沒什麼好辦法,只能用帕子沾沾水給她降溫了。」
小滿拿了白色的帕子重新濕水,覆在蘇舟的額頭上,她不動聲色的把手伸進蘇舟髮絲之間摸了摸,卻沒摸到餘下的燈火銅錢。
她悻悻的坐回炭盆旁的小板凳上,呆呆的看著炭盆里的火光忽明忽暗。
小滿原本還想趁著蘇舟睡著的時候,再小小報復一下對方挾持自己的仇,可她想到對方毫無知覺,便覺得沒意思了。
報仇,就得讓仇人知道才解氣呢。
陳跡坐在她並排的小板凳上,烏雲縮成一團窩在他的膝蓋上,早早睡去。
今晚先是刺殺王將軍,而後又面對密諜司搜捕,此刻已是難得寧靜的好時光了。
小滿拿起鐵鉗子挑了挑炭盆,開口問道:「公子,我給您鋪個地鋪,您也休息一會兒吧?」
陳跡抱著烏雲,平靜道:「不用,我擔心今晚再有人來搜查陳府,睡不著。」
小滿噢了一聲,她眼珠子轉了轉:「公子,先前聽兵馬司的大哥說,今晚刺殺王將軍的是行官?」
陳跡嗯了一聲。
小滿偷偷打量著他:「您想不想成為行官呀?」
陳跡目光微微晃動,漫不經心道:「聽說行官都很神秘很厲害,但我想成為行官也沒機會啊。」
小滿壓低了聲音:「有機會的。」
陳跡轉頭看向她:「哦?」
小滿嘴巴朝床榻上的蘇舟努了努:「公子,刺客不就在這裡嗎,她肯定是行官。咱們將她綁起來,逼她交出修行門徑……」
陳跡啞然。
這小滿年紀不大,卻是真真的臉厚心黑,不講武德!
想來也是,對方從小便被賣給了人牙子,在人牙子那裡吃口飯都要爭搶。
待到來了陳府,雖在姨娘身邊待了一陣子,可姨娘很快也走了,她便又成了無根浮萍。當三等丫鬟的日子想必很難熬吧,沒人教她是非道理,她只能琢磨出一套自己的生存哲學。
崖壁上野蠻生長出來的野草,只能不停地把根系扎入石縫,奪取著有限的養分,這樣才能活下去。
卻聽小滿繼續蠱惑道:「聽說修行了行官門徑,只要不受傷就能百病不侵、延年益壽,好處可多了。不僅如此,等您成了行官,腰杆挺直,這陳府里的人再也不敢欺負您。」
陳跡搖了搖頭:「她是靖王的朋友,我也是靖王的朋友,雖然她行事有些極端,我卻不能在此時趁人之危。」
小滿垂下腦袋:「好吧……那以後再想其他辦法給您搞個行官門徑。」
陳跡不動聲色問道:「你好像很了解行官?」
小滿有一瞬的慌亂:「啊?沒有沒有,我就是偶然去茶館裡聽說書先生講故事,他們提到的嘛……」
陳跡心中大致有兩個猜測,第一個猜測是:自己那位生母陸氏將小滿買回來後,見她身世可憐便起了憐憫之心,再加上小滿人也機靈,陸氏便將景朝那一支的曼荼羅密印傳授給她,想要當做心腹來培養。
只是,陸氏傳授小滿行官門徑後不久,便因某些原因或死去、或逃離,並沒有教太多其他東西。以至於小滿除了有個行官門徑,其餘的都像是門外漢。
第二個猜測是:小滿本就是景朝軍情司的一員,行官門徑也來自軍情司傳授,是自己那位舅舅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人。對方現在所表現出來的生澀,也都是演的。
陳跡思慮再三,他認為第一個猜測的概率高,第二個猜測的概率低。
只不過,他並不需要行官門徑,算上山君、劍種,還有內相所賜『遮雲』,陳跡身上已有三個修行門徑。
正思索間陳跡被院外的一陣喧鬧聲拉回神來,他攬起膝蓋上的烏雲開門查看,卻見梁氏身邊的一等丫鬟冬至,正將群芳苑裡的丫鬟全部喊醒。
陳跡看了看天色,天都還沒亮,雞也沒打鳴。
他抱著烏雲,站在銘泉苑門前好奇問道:「冬至姑娘,這是做什麼?」
冬至行了個萬福禮:「回稟三公子,老爺和夫人臨時交代趕緊收拾家中財物,咱們天一亮便離開洛城。」
陳跡問道:「我們與張家一起進京嗎?」
冬至笑著解釋道:「回稟三公子,咱們陳家單獨走,不與誰同行。對了,您也收拾收拾東西吧,馬車已經停在府外了,老爺夫人在第一輛,大公子在第二輛,二公子在第三輛,您與小滿坐第四輛。」
說罷,她不再理會陳跡,轉身高聲喊道:「都起來了,立秋你領人去燒水做飯,其餘人隨我去文運堂收拾東西。今天都給我做事仔細著點,文運堂里的物件但凡弄壞一個,把你們全賣了也賠不起!」
……
……
卯時,雞鳴。
陳府中鶯鶯燕燕的丫鬟們往返穿梭,將府中要帶走的物件一個個登記造冊,搬上翠雲巷外的馬車、牛車。
張府的門緊緊閉著,靜悄悄的似乎並不急於離開洛城。
清晨的薄霧裡,陳跡與小滿一起抬著一隻大木箱穿過陳府,塞進馬車。有小廝上前幫忙也被他婉言謝絕。
冬至看到這一幕,趕忙阻攔:「三公子,這箱子放在後面的牛車上就好,不必放在馬車裡占地方。牛車上都裝了油布棚子,不用害怕下雪、淋雨。」
陳跡從馬車裡鑽出來,拍了拍掌心的灰塵,笑著解釋道:「好不容易攢下的家當,放在身邊安心些。」
冬至轉身回府,收攏了笑臉小聲嘀咕道:「呵,沒見過世面,不知道的還以為裡面攢了多少寶貝呢。」
早飯之後,陳家人紛紛鑽進馬車,宛如逃難似的倉促啟程。他們沒再留戀陳禮欽與梁氏甚至沒再多看陳府一眼,倒是丫鬟們哭成一團。
陳府的丫鬟有人要一同返京,有人則留下看顧洛城家業,就此分別。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洛城與京城的距離,便是一輩子。
陳跡的馬車前,立秋一邊用帕子擦著眼淚,一邊叮囑小滿:「回了陳家大宅可別再傻乎乎的跟人犯犟了,收一收你那臭脾氣,有時候能忍則忍。」
小滿也紅了眼眶:「嗯,我知道的立秋姐,但我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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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被她氣笑了,拿手指點了點她的腦門:「小蹄子總是聽不進我說的話,總有你吃虧的時候,到時候人家再給你降成三等丫鬟,沒了我,看你怎麼辦。」
小滿蹲在馬夫坐著的位置,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立秋姐,你在洛城也好好的啊,明年到了年齡,早點尋個好人家嫁了吧,嫁人之後一定要給我寫封信……」
立秋一邊哭一邊問道:「怎麼,你還要給我添點嫁妝?」
小滿搖搖頭,一邊擦眼淚一邊說道:「那不是,我就祝賀一下。」
立秋哭笑不得:「白疼你了!」
第一輛馬車中,傳來陳禮欽平靜的聲音:「還要哭到什麼時候?啟程。」
他身邊的小廝趕忙揮舞胳膊:「出發了出發了。」
車夫斜坐在馬車一側,揚鞭一抽,馬車緩緩開動。
立秋往前追了兩步,將肩上的布包袱塞進小滿懷裡:「去了京城,就別惦記著洛城的人和事了,好好過日子!」
「我知道啦!」
車子搖搖晃晃之中,小滿扒著車子回頭看去,她看著越來越遠的陳府門楣,還有站在原地的丫鬟們,眼淚止不住的流。
許久之後,她鑽回車裡,怔怔的坐下:「公子,咱們就這麼走啦?」
陳跡和木箱子擠在一起,懷中抱著烏云:「立秋對你很好?」
窗外的光亮穿過帘子的縫隙,輕輕的撒在小滿臉龐上:「在這深宅大院裡怎麼才算是好呢?公子要說是救命之恩那種『好』,那肯定是沒有的。只是我有時被王貴刁難,明明到了該吃飯的時間,他卻突然讓我去打水、掃地,等幹完活回去,鍋里就只剩下咬不動的鍋巴了。這種時候,立秋姐會偷偷給我留碗飯,這就算是很好很好了。」
陳跡嗯了一聲:「看看她給你送了些什麼東西。」
小滿拆開包袱,卻見包袱里塞著東市劉記做的澡豆、南笙記的胭脂膏、東謫老字號的石黛筆……
陳跡下意識捂上烏雲的耳朵,下一刻,小滿坐在車裡嚎啕大哭,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此時,一陣喧譁聲打斷哭聲。
一名丫鬟衝出陳府,哭喊著追上馬車,在陳問孝的馬車旁亦步亦趨:「二公子,您不帶上我嗎?您說過要帶我一起進京的啊,我懷過您的骨肉!」
陳問孝慌張吩咐小廝:「還愣著做什麼,將她拉走啊!」
小廝將丫鬟拉走,漸漸消失在背後冰涼的薄霧裡。
陳家馬車合計八輛,拉著財貨細軟的牛車二十二輛,帶走丫鬟十八名,小廝家丁四十餘名,王貴便坐在最末尾的牛車上一言不發,如今他沒了管家的身份,便是連馬車都坐不上。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車隊來到北城門前。
卻聽有人忽然在車外高喊:「陳大人!哈哈哈,陳大人要走為何不與我通個氣呢,讓我在此好等!」
陳禮欽聽見熟悉的聲音,心中頓叫不好。
他掀開窗簾看去,卻見張拙、張拙髮妻徐氏、張夏、張錚正坐在城門前的一處茶館裡吃著豆腐腦與金燦燦的油條。
城關下,張家上百輛車駕排成長長的隊伍,無比壯觀。不僅有成群的丫鬟與小廝,甚至還請了洛城梁氏鏢局的人馬護送。
張拙擦了擦嘴走出茶館,樂呵呵笑道:「陳大人,張某在此等候多時了,一起返京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