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天下要的是務實!
雪下的越來越緊了。
方孝孺原本有些鬆動的心,在猶豫了一陣後,又再度遲疑了。
如今天下方方面面都受儒家影響。
改弦易轍不可行。
若是執意強推,引起的動盪太大,根本不是他們能掌控的,而且他們根本無法預測,最終會演變成什麼樣,風險太高了,收益卻很小。
方孝孺的心漸漸冷靜下來。
為夏之白那一番豪言壯語激起的熱血漸漸冷卻。
他望著夏之白道:「敢問夏學士,在你心中,儒家又將置於何處?」
夏之白淡淡一笑,道:「如今現在是什麼樣子,以後還是什麼樣子,學術是學術,世俗是世俗,兩者本身就是有明顯差別的,世俗受儒家上千年影響,豈是朝夕能改,而且我也沒有想過大改。」
「如今的儒家早就世俗化了。」
「也早為天下人接受。」
「貿然輕舉妄動,只會引得世人恐慌,我夏之白雖膽大,但還不至狂妄到這種程度,妄圖憑藉一人之力,扭轉天下的認識,我要改變的只是學術方面。」
「儒學在宋代時,發展就已陷入瓶頸。」
「最終陷入到了理學。」
「宋代理學在我看來,就是把社會的政治倫理原則異化為天理,又以天理降而在人為人性,以心與內在於人的天理合而為一為道德修養的功夫,其目的是要百姓自覺地按社會政治倫理準則行事。」
「這種理學主要強調的還是道德。」
「但社會不能只有道德。」
「因為百姓是需要吃飯、穿衣、出行的,而這些理學都解決不了,能解決的只有實打實的生產力,生產技術,而如何改善生產力、生產技術,儒家給不出答案,漢代時,遭遇大旱,更是不敢讓百姓打井取水,只敢祭祀求雨,如今經過上千年的發展,雖已不至於此,但依舊沒給出太多實用辦法。」
「大明的建立,很大程度,源於天災。」
「作為大明的臣子,防範天災,也註定會是一件很重要的政治使命,依靠儒家的經義,明顯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因而只能從其他地方想辦法,我也是一介書生,沒有那麼大的神通,只能盡我所能,讓百姓家中多餘糧,以度過災害。」
「另外便是大興水利。」
「我欲興的水利,非是地方的水道堤壩,而是大型的蓄水庫,而想要修建這樣的蓄水庫,需要調動很多的人力,需要投入大量的資源財力,而這都不是大明目前具備的。」
「但在我看來又是必須的。」
「故只能另闢蹊徑。」
「通過提高生產技術,更大程度調動人力,以更少的人力資源,發揮出更大的作用,讓大明儘可能的實現旱澇保收,減少天災的影響,而目前的儒學理念,已嚴重跟不上社會發展的腳步了。」
「因而必須摒棄。」
「簡而言之。」
「《語書》依舊弘揚儒家精神,但在涉及到社會實踐方面,則要海納百川,無論是儒家的,還是墨家,亦或者道家的,亦或者是其他學說,只要能用,那就都可以使用上。」
「人情世故用儒學,解決實際問題用實學。」
「天下需務實!」
聽到夏之白的話,方孝孺臉色有些不自然。
因為夏之白已是近乎明著嘲諷儒家『務虛』了,他倒也不怎麼好反駁,因為在他看來,儒家的確有些不務正業,整天躺在聖人書上。
他也聽明白了。
儒學還是儒學,大多數人還是以儒學思想為主。
但在研究學問上,則要漸漸摒棄現有的儒家思想,改為其他學說的『極』,說白了,就是套一層儒皮,跟漢朝時的外儒內法一樣,儒家只是那一層皮。
黃章等人都沉默不語。
他們自然是反對的,有的話說著好聽,但做起來可未必就是那樣,一旦開了那個口子,會發生什麼,誰也說不準,尤其夏之白前面就已將儒家很多觀點批判了一番,其他學到墨家、道家思想的文人,難道不會依葫蘆畫瓢?
到時儒家的統治地位還能延續?
他們是存疑的。
只不過他們也沒有開口反對。
如今的夏之白明顯已魔怔了,也顯然是準備一條道走到黑,他們就算開口反對,也反對不出什麼結果,甚至還會遭到夏之白的猛烈攻訐,他們自不會去討這個沒趣。
甚至於。
他們還想將夏之白說的這番話捅到陛下那裡。
畢竟陛下可是十分認可程朱理學的。
夏之白這麼一弄,可是在動搖朱程理學的地位,還在有意的製造割裂,讓原本統一的思想,變得分散,甚至是有些放開思想管制,這又豈是帝王能容的?
夏之白已犯了忌諱。
夏之白並不在意底下學士的想法。
解放思想是註定的。
不解放思想,依舊套在儒家那個圈子裡,只會越來越失去創新能力。
何況漢唐的儒學,本就廣泛的吸收了本土文化中墨、道、法、陰陽等諸家文化,只是後面又多了外來佛教,最終思想混亂,這才慢慢的衰落,而唐中葉,韓愈開始的儒學復興,便已在有意做出區分。
只是宋儒在理論方面更進一步。
不過跟大明不同,宋代時,並不是理學一家獨大,還有非理學,像是新學、蜀學、永嘉和永康功利之學都屬於非理學,像是濂學、關學、洛學、閩學、婺學、陸氏心學則屬於理學。
只是朱元璋上位後,對于思想的整合太過簡單粗暴。
直接定了程朱理學。
程朱之學逐漸淪為官方統一意識形態的工具。
不過夏之白同樣發現了,各地依舊有不少書生對這個現象不滿,關中地區推出了宋代的張載,如今關中地區盛行的關學跟三原學、河東學,依舊跟程朱理學有明顯差異。
這其實也是北方考不過南方的原因。
北方不怎麼喜歡朱程理學。
只是朱元璋太過強勢了,靠著科舉跟官辦學校,正在不斷的壓縮剝奪關學的生存之地,意欲將整個大明的思想都統一定為程朱理學。
在夏之白看來,若是任由這種情況瀰漫下去,用不了多久,天下文人,皆朱熹門人之支流余裔,師承有自,矩護秩然。
他對程朱理學沒有那麼大的厭惡,只是程朱理學在政治的推動下,明顯會變質,原本充滿活力的程朱理學在政治的影響下,也會漸漸變成教條文本。
這也是夏之白有意阻止避免的。
有競爭、有活力的程朱理學,才是一門合格的思想學。
而非是一門政治教條文本。
而且結合歷史來看,程朱理學還是沒能擺脫跟利祿結合的走向,最終徹底流於虛偽化。
也自此變得面目全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