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主子冰冷蝕骨的眼神,淮左恨不能抽自己兩巴掌。
他怎麼就鬼迷心竅、鬼使神差信了岳姑娘,怎麼敢將這碗飯端出來!
這樣的飯食,別說主子,府里的下人都不會用。
可真正的勇士(淮左自認),敢於直面要慘澹的人生,敢於正視吃人的主子,他堅強抬頭,顫著音完成最後的任務——
「岳姑娘說,主子生在鐘鳴鼎食之家,不知世間疾苦,一餐所用,花費巨靡。尋常布衣百姓,所求不過一日三餐,一碗糙飯,已是人間珍品……她說,主子若能吃下這碗思苦飯,不藥而治。」
簡單總結就五個字:吃飽了閒的。
「哼,」章熙被氣笑,拿起碗就要摔到淮左臉上。
一想到自己大中午巴巴跑回來,換來的卻是一份狗都不吃的東西,章熙簡直怒火中燒。
淮左立在中央,無助的像一個身高五尺的孩子。
「主子,岳姑娘在廚下忙了一早上,絕不是為了消遣您!不如您淺嘗一口試試?」
不知是桑落的激將法起了作用,還是淮左真誠的小眼神奏效,總之,章熙決定嘗嘗看,再決定要不要把淮左剁了餵狗。
竹西侍立在一旁,漸漸有些看不懂——
這飯要說好吃吧,主子不會全程陰沉著臉,甚至還有些咬牙切齒;可要說不好吃,主子竟將一碗飯全都吃完了!那樣黑乎乎的飯,他都吃不下去。
難道是被岳姑娘刺激到了?
一旁的淮左卻不管這麼多。
等主子吃完,他變戲法一樣端出一道點心,這回是個圓墩墩白嫩嫩的兔子,栩栩如生,鮮活至極。也不知她如何做的,比昨日的金乳酥更加精緻可愛。
章熙見到點心,原本已經稍微好轉的心情又生氣起來。
這岳氏女,一巴掌一甜棗,拿他當三歲小孩不成。
「還有什麼,一併拿出來。」
淮左在主子陰森森的注視下,竟真的又變出一碗湯。
「這都是岳桑落教你的?」
淮左不敢說話,可憐兮兮點頭。
「去將馬廄的馬全都洗刷一遍,沒刷完不准吃飯。」
淮左這邊水深火熱,桑落卻心情甚好。
經過今天這頓飯,她算是成功抓住章大公子的胃,在當他繼母的路上邁出了一大步。
那碗稷飯,雖賣相不佳,卻著實費了她不少功夫,是為章熙量身打造。
為了討好章熙,早在進府之初,她就開始關注他,觀察他,包括他的飲食喜好。
章熙的不思飲食,不是偶爾、突發,而是持續性,不間斷的症狀,這與沂兒當年何其相似。
沂兒那會兒,什麼都吃不下,整個人都快熬幹了,多虧一個遊方和尚,才救活了弟弟。
因此昨日的點心,不過是試探。
她專為棲雲院加了藥,果然當晚章熙便差人來要。如今確定與弟弟的症狀一樣,她何愁拿不下他!
就是不知,金尊玉貴的章大公子,一戰成名的少年將軍,如何與弟弟一樣,因為餓傷得了病。
桑落邊走邊擬食譜,拐過花園,見大小姐章清與幾個表小姐此處在賞花。她不欲上前,原打算換一條道回院子,卻從幾個人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
「堂堂河間汪氏嫡女,竟竊人之名,還被人家趕上門拆穿,蠢笨又無恥,怎麼還好意思出門。」
「我不是,我沒有……」汪思滿面通紅,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無力為自己辯駁。
「連岳桑落那鄉巴佬的功勞也貪,你若真想當個廚娘,我將我家廚子借你,好好學兩年,將來總有機會給你的大表哥、大表嫂送點心。」
「你!」
殺人誅心,這話真是往汪思柔的心窩上戳刀子。
可汪思柔平日慣愛嘲笑別人,又因受寵,旁人受過她不少氣,這話一出,四下一片笑聲,竟無一人幫她說話。
「明明是棲雲院搞錯了,造成誤會,跟柔兒有什麼相關?」
有人相幫,汪思柔感激回頭,卻見說話之人是岳桑落,一時更加尷尬窘迫。
「各位,我才從棲雲院出來,昨晚的事是淮左搞錯了,今日他還一直說要跟柔兒賠不是呢。」
淮左是誰,說是章熙的小廝,那也是上過戰場,立過戰功,有品秩的將士。他雖跟在章熙身邊,滿府里卻沒一個人真敢拿他當下人。
這話一出,周圍人的表情都變得微妙起來。
自然有人不信。
「岳姑娘好大的口氣,還幫著柔兒妹妹說話。可別與某人一樣,不自量力,送上門被人羞辱。」
汪思柔顯然也不相信桑落的話。
即便這件事真的是棲雲院的錯,以章熙的脾氣,至多是不置可否,絕不會道歉,何況她犯錯在先。
但汪思柔畢竟是茶中老手,有人遞話,她本能接道:「不怪各位姐姐,都是柔兒的錯,太心疼表姨,才會搶著送食盒,不然也不會有今天的事。」
桑落自然地握住汪思柔的手,滿臉憐惜,「你就是太良善,見不得旁人辛勞。」
昨日吃了桑落的點心,並且沒有回禮的諸位小姐:有被內涵到。
原本汪思柔一個茶言茶語就有夠噁心人了,現在又加上岳桑落,眾女只覺心累。
正要散場,章清卻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太夫人偏愛汪思柔,什麼好的用的都先緊著汪思柔,連她這個正經嫡長女都要靠後,章清早積攢了一肚子怨氣。
於是她冷冷道:「我倒要看看,棲雲院怎麼道這個歉。」
桑落很快接話,雲淡風輕。
「那若是棲雲院道歉了,清兒又怎麼說呢?」
她這樣信誓旦旦,胸有成竹,汪思柔都差點以為自己是被冤枉的。
「你待怎樣?」
章清也不甘示弱。
「那清兒也當著眾人的面向柔兒道歉。」
「可棲雲院要是沒有表示?」
「汪思柔『竊人之名,猶謂之盜』,將她趕出去便是。」
桑落接的太快,完全不給人思考空間,等汪思柔反映過來,忍不住變了臉色。想問桑落,你到底是哪頭的?對方派來的奸細嗎?
「清姐兒,不如算了。」說話的是李家的另一個表小姐李玲玲,李歡歡自那日被桑落嚇破了膽,從王家別院回來就直接家去了。
章清內心有些猶豫。
實在是桑落表現的太過輕鬆隨意,小菜一碟。若不是與大哥相處了十幾年,知道他的為人,她怕是真會被桑落唬住。
「好,若是棲雲院給汪思柔道歉,我自會在太夫人面前給她斟茶賠禮;否則,汪思柔即刻回河間去,再不許踏進章府一步。」
桑落笑的溫柔嫵媚,如一株招搖盛放的西府海棠,杏眼中滿是狡黠。
趕在汪思柔開口前,她一口應道。
「成交!」
汪思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