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陣幕封鎖之下,魔氣翻滾不休,魔物尖唳的嘯叫聲遙遙傳來,讓人心中湧出一股淡淡的煩躁之意。
昏暗的天空下,一道血色遁光掠過,來到一座三千丈的巍峨高峰上,緩緩落下,現出柳凡的身影。
他英俊無儔的臉上,微微皺著眉頭,身姿依舊消散,但神情卻有些陰晴不定,明亮如星的雙眸中,更是隱隱透出不安之色。
他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向山頂的一座洞府,在狂風吹拂下,衣衫獵獵舞動。
這裡是血靈峰,掌門真人洞府所在。
和其他血靈宗長老不一樣,晏璋沒有在血靈峰上布下陣法,三千丈的雄峰上,布滿了厚厚的堅冰,一片雪白,罡風凜冽,無休無止地從山頂吹過。
若是鍊氣修士在此,不出一時半刻,就會被凍成冰塊,或是被如刀的罡風凌遲而死。
就連築基修士,也無法堅持多長時間。
但對結丹修士來說,尤其是柳凡這樣的結丹後期修士來說,罡風和寒意都沒有半分阻礙,光滑如鏡的堅冰,也是如履平地。
但他依舊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掌門真人為何會突然召見他。
柳凡昨日遵照留守門中元嬰長老囑託,巡視陣幕,今日方才返回宗門。
他從其他結丹修士口中得知,進入魔域中的元嬰修士,已經回歸山門。
他心中大喜,立刻前去拜見師父梟靈子,洞府中卻沒人。
柳凡很是意外,又去拜訪與梟靈子交好的兩位元嬰長老,但結果也是一樣。
柳凡當即變色,難道師父和另外兩名長老,全都遭遇了不測?
他還想繼續打探消息,就得到了掌門真人召見的命令。
柳凡不敢怠慢,立刻趕來血靈峰,拜見掌門真人。
掌門真人的洞府之外,有一名魁梧大漢盤膝而坐,雙目微闔,衣著單薄,但在寒風吹拂下,依舊面目紅潤,身形紋絲不動。
柳凡來到魁梧大漢身前,抱拳一拜,語氣很是恭敬:「晚輩柳凡,奉掌門真人之命而來,還請血前輩通稟一聲。」
魁梧大漢微微睜開雙眼,目中隱隱泛出兩點紅光,一閃而逝。
他從地上站起身來,露出一絲和善的微笑:「柳道友稍待,我去去就來。」
魁梧大漢神情溫和,語氣也很隨意,但柳凡卻不敢有半分不敬,又是一禮:「有勞血前輩了。」
魁梧大漢轉身抬手,貼在洞府石門上,石門敞開,他邁步而入,漸漸沒入黑暗之中。
柳凡這才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背上已經隱隱冒出了冷汗。
魁梧大漢看似和善,但柳凡卻很清楚,這是一尊殺神。
他看上去與常人無異,實則是一具血傀,殺人無算。
血傀是以元嬰修士的屍身煉製而成,再封入由妖獸、修士魂魄精煉而成的血魂,埋在極陰血煞之地,培育百年而成,有元嬰初期的修為,但能與元嬰中期修士匹敵。
血傀培育難度極高,血靈宗傳承上萬年,也只培育出了三尊血傀,其中只有這一尊元嬰血傀,由歷代宗主掌控。
這頭血傀手中,至少有七八名元嬰修士的性命,其中甚至有兩名元嬰中期修士。
柳凡曾聽梟靈子說過,歷任宗主都是將血傀收在煉屍袋中,但掌門卻讓它看守洞府,往來修士,無不膽寒。
此番各派修士進入魔域,掌門也把血傀留了下來,鎮守宗門的藏寶閣,若有靠近者,格殺勿論,就是血靈宗長老,也不例外。
掌門回歸宗門,這頭血傀,又回到了血靈峰上。
柳凡等了一會,血傀從洞府中走出,重新盤膝坐下,讓柳凡進去。
柳凡也不管血傀已經閉上了眼,抱拳一拜,邁步走入洞府。
穿過一條略顯昏暗的通道,柳凡來到一座石廳,感受著身周越發濃郁的天地靈氣,有一種打坐修煉的衝動。
這裡是掌門洞府,血靈宗靈氣最為濃郁之地。
柳凡有一種預感,如果自己能在這裡修煉,打磨真元的速度將會至少加快兩倍,不到一年時間,就能修煉到假嬰境界。
但他也只能想一想了,看著端坐在主位上的掌門,柳凡趕忙收斂心神,深深拜下:「弟子柳凡,拜見掌門真人。」
晏璋看著身前的柳凡,目中閃過一絲惋惜,淡淡道:「柳師侄不必多禮。」
柳凡這才直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問道:「掌門真人召見弟子,可是與師尊有關?」
晏璋輕嘆一聲:「不錯,看來你已經猜到了,梟靈子師弟在魔域中不幸亡故,連屍身都未能保全,被魔物吞吃乾淨。」
柳凡一呆,雖然他早有所料,但乍聞此消息,心底還是湧現出一陣不知是喜是悲的感覺,五味雜陳。
失去了元嬰中期師尊的照應,他應該感到悲涼。
但梟靈子對他也不是真心實意,心底又有一絲竊喜,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晏璋看著柳凡複雜的神情,聲音也冷了下去:「此事與那陳淵有關,梟靈子師弟,就是被他害死的。」
柳凡面色一變,顧不得考慮其他,愕然道:「他只是一個元嬰初期修士,還能對師尊下手不成?」
晏璋把陳淵故意為梟靈子解圍,引誘魔尊,吞食梟靈子元嬰之事,簡略說了一遍,對一眾元嬰修士和魔尊魔物的廝殺鬥法,也沒有隱瞞。
柳凡越聽越是心驚,他和其他人一樣,以為七名大修士一起進入魔域,還有幾十名元嬰修士隨行,此次魔域之行,定然萬無一失,沒想到會出現這等變故。
他見過魔元殿的那位陣法大宗師穆昭明,也見過天玄宗的大修士顧佐。
兩人來拜訪梟靈子時,他甚至就在一旁陪同,還得了那位穆前輩幾句勉勵之言。
只是那位顧前輩不苟言笑,很是嚴肅,修為又深,連梟靈子都不敢怠慢,柳凡更是畢恭畢敬。
但就是這樣德高望重的大修士,竟然投靠了魔尊,偷襲天玄宗道玄掌門,差點就讓六名大修士、幾十名元嬰修士,全部葬身在魔域深處。
而力挽狂瀾,拯救這一切的,竟然是當年被他追殺得走投無路,耗盡精血,依靠上古傳送陣才逃過一劫的築基修士!
柳凡有一些頭暈目眩,晏璋所言是那麼不可思議,他又不敢不信。
殺元嬰修士如殺雞,生吞元嬰如服丹藥的魔尊,陳淵竟然能和他分庭抗禮?
梟靈子因陳淵而死,那曾經追殺過陳淵的自己呢?
晏璋說完後,柳凡久久不語,神情恍惚,目光迷離,甚至忘記了自己是在掌門洞府之中。
晏璋也知道他一時難以接受,沉默下來,只是默默看著柳凡。
許久之後,柳凡猛然驚醒,深深拜下:「弟子無狀,請掌門真人責罰……」
晏璋微微搖頭::「梟靈子師弟身故,你心中悲傷,也是人之常情。」
「那陳淵設計謀害梟靈子師弟,此仇不可不報,但他實力不凡,不能輕舉妄動。」
「本宗修士,只有你曾和此人交過手,將你和他交手的經過,細細說來。」
「是!」柳凡鬆了一口氣,連忙答道,「弟子當年奉師命,潛入齊國……」
他把自己如何潛入齊國,如何發現余家隱秘,如何追殺余清,又如何落入陳淵陷阱,如何進入問天秘境,之後在盪魔沙漠與陳淵再遇,在幻月山脈銜尾追殺,把陳淵逼入絕境,陳淵又通過上古傳送陣逃走,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
晏璋眉頭一皺:「齊國境內,竟然有一座上古傳送陣?」
柳凡小心答道:「弟子追殺陳淵未果,就向師尊稟告了這件事……」
晏璋微微頷首,眉頭緩緩舒展開來。
他心中清楚,這是梟靈子心生貪念,想要獨占這座上古傳送陣,才沒有稟告門中。
但梟靈子顯然失算了,過去一百多年,陳淵再未使用過那座傳送陣,最後只能將其毀去。
晏璋若有所思道:「不知這處上古傳送陣通往何處……」
柳凡小心翼翼道:「弟子以為,他應該便是通過這座上古傳送陣,進入了某一處上古秘境,得到了大筆修煉資源,甚至不少奇珍異寶,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結成元嬰。」
晏璋微微搖頭:「也有可能是傳送到其他洲陸,另有奇遇。」
柳凡心中一驚:「此界真有其他洲陸存在?」
晏璋看了過來,柳凡連忙低下頭:「弟子妄言……」
晏璋淡淡道:「上古之時,此界共有三大洲陸,除了東華洲,還有九仙洲、黃粱洲,修士開闢空間通道,設立傳送陣,往來密切。」
「但後來發生了變故,天地靈氣日益稀薄,三洲修士開闢出的空間通道相繼崩潰,無邊海上更是靈氣斷絕,兇險異常,三洲修士之間,也就斷了往來。」
「但上古修士設立的傳送陣數量極多,誰也不知道,有沒有遺留下來的上古傳送陣,也許齊國的這一座上古傳送陣,就是通往九仙洲、黃粱洲。」
柳凡暗暗心驚,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等上古隱秘,竟然真的有其他洲陸存在。
他連忙說道:「這座傳送陣若真是通往其他洲陸,價值巨大,必須掌控在本宗手中!」
晏璋眉頭緊皺:「這座傳送陣已經被毀,除非能修補完好,否則就沒有價值。」
「而且陳淵不通過這座傳送陣,就回到了東華洲,若此陣真的通往其他洲陸,他是如何回來的?」
「他能找到一座上古傳送陣,已經是僥天之幸,若還能找到第二座,運氣未免也太好了一些……」
他沉吟片刻,微微搖頭:「那座上古傳送陣,應該只是通往那一處空間秘境,現在又已經毀去,就不用再理會了。」
柳凡有些失望,他擔心陳淵日後找自己報仇,巴不得晏璋因為傳送陣之事,去找陳淵的麻煩。
但晏璋心意已決,他不敢再勸,只是微微低頭,垂手侍立。
晏璋道:「本宗在魔域中損失慘重,共有六名元嬰長老身隕,急需休養生息。」
「你作為真傳弟子,需勤勉修煉,打磨真元,早日修煉到假嬰境界,到時宗門會賜下結嬰靈物,助你結嬰。」
柳凡心中大喜,深深拜下:「弟子遵命!」
晏璋又道:「在你結嬰之前,不可離開山門半步。」
「是。」柳凡恭聲應下。
就算晏璋不說,他也不敢離開宗門。
那陳淵敢當著晏璋的面算計梟靈子,暗中對他下手,也不是什麼難事。
晏璋又勉勵了柳凡幾句,才讓柳凡退下。
柳凡走後,晏璋坐在主位上,雙目微眯,目中閃過一絲寒光。
……
齊國,凌雲山脈。
凌雲派山門,萬丈雲牆連天接地,雲霧緩緩流動,山道上是往來奔行的鍊氣弟子,天上一道道遁光掠過,結伴而行,談笑風生,一派祥和。
但在低階弟子看不到的地方,十餘名結丹修士懸在幾千丈的高空之中,神情肅然,四下掃視,身上氣息涌動,如一座蓄勢已久的火山,隨時都會噴發而出。
在凌雲殿中,四名結丹修士聚在一起,除了金落衡和諸葛啟之外,還有吳澤賢和一名白髮老者,皆是結丹中期修為。
四人皆是神情肅然,諸葛啟目中更是透出幾分悲涼之色。
在四人中間,放著兩盞本命元燈,一盞已經熄滅,一盞依舊燃燒著燈火。
諸葛啟盯著那盞已經熄滅的油燈,緩緩開口,聲音中透著濃濃的哀傷:「師尊故去的消息,絕不能傳揚出去。」
這是玄元子的本命元燈,自從玄元子離開宗門後,諸葛啟每日清晨都會查看一遍,二十八年來,從無一日錯漏。
但今天他再次查看時,卻發現本命元燈熄滅了。
諸葛啟大驚失色,馬上找到金落衡,將此事相告。
兩人商議之後,並沒有將此事宣揚出去,而是讓門中長老立刻戒備,外松內緊,以防出現意外。
玄元子在凌雲派德高望重,他的死訊若是傳揚出去,門中弟子定會人心不穩。
只有諸葛啟、金落衡和兩名結丹中期修士,知道此事。
金落衡嘆了一口氣,看向另一盞本命元燈:「好在陳淵無礙,為今之計,只能是小心戒備,等他回歸宗門,才能知道事情原委了。」
吳澤賢和白髮老者也看向這一盞本命元燈,目中隱隱透出擔憂之色。
玄元子可是元嬰中期修士,卻突然死去,陳淵修為還要低了一層,真能安然無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