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的哭聲感染了楓林,地上的白骨隨著這個14歲少年的痛苦哭聲就開始鮮活起來。
一陣風吹來,楓葉飛舞,一段段聲音闖入他們的耳朵中,裡面的主人公尤為熟悉。
那是未入學前的程信。
隨之而來的,還有兩個陌生男女混合的聲音,是程信的父母。
「信信,爸爸媽媽花了十萬的學費才將你送到了楓葉書院,那裡配備著最好的醫療設備,一定會治好你的網癮的。」
「等你從這所書院畢業,你一定會變成最乖最聽話的孩子,到時候爸爸媽媽都會喜歡你的。」
「老師如果體罰你,一定是你哪裡做的不對,要改,記住了嗎?爸爸媽媽是絕對不會心軟將你接出來的,入學後我們不會聯繫你,直到你畢業為止。」
「有病的人總會狡辯自己沒有病,看你這樣子,又開始兇巴巴的,是不是又想玩電腦了?信信別怕,進了這裡什麼都會改好的。」
……
「那不是網癮!我只是學習太累了,想休息會兒而已!」
「你們為什麼不聽我解釋!為什麼你們認為錯的東西就一定是錯的!」
「那只是你們自認為的而已!我沒有沉迷過!我在學校認真學習!回家好好的寫作業!你們為什麼就是看不見!」
……
楓葉是有聲音的。
每一片楓葉掉落在身上,程信父母的聲音就會出現在林霏的耳邊。
他們全程語氣都是溫溫柔柔的,反觀那時的程信,一直在嘶吼,像極了不聽話又叛逆的孩子。
程信被塑造成了一個瘋子,他的父母卻宛若博愛的救世主。
即便如此,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中站了出來,依舊微笑、正向的看著這個世界。
可人總是會崩潰的……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竟然是長大後的自己。
換做誰都會變得困頓消磨。
黑霧在他的身上越纏越緊,程信掙扎的幅度越發微弱,仿佛失去了聲息。
他滿臉淚痕,視線依舊停留在面前一聲不吭的未來自己身上。
林霏的事處向斜後方一撇,大腦飛速運轉,頓時戲精上身,叉著腰火速道。
「鬆開他,楊子康!你的電擊治療和毆打式體罰害他害的還不夠慘嗎?」
林霏眼睛微冷,完全讓人看不出這是演戲的成分。
「現在你拿這些東西綁著它,又想幹什麼!你還想滅口不成?」
楊子康目眥欲裂,他絲毫沒有理會林霏的話,暴怒之下是無盡的瘋狂,他幾乎想要將面前那個少年撕裂。
林霏笑出了聲,眼底閃著雀躍的光。
下一秒,天空中突然有什麼東西爆開,就著舞動的方月落下的,還有一張張照片,身旁的人好奇的看向空中落下的相片,所有的表情都在見到照片內容的那一刻凝固住。
這張照片是……
照片上一個女孩露出光滑的脊背,可在那滑膩的肌膚上有著大片的淤青和疤痕,看上去被虐待至深。
照片上的人,是林霏。
每一張都照下了林霏身上不同位置的傷痕,觸目驚心,引人憤恨。
那是她和姐姐躲在偏僻的教室中,偷偷照下來的。
轉眼間,一群躲在楓林深處的人,他們依次探出頭,手中拿著直播的設備,他們將直播軟體打開,之前發生的所有都在直播中放映著。
為首那人就是姐姐。
她明顯非常緊張,不停的吞咽口水,最後,將鏡頭對向楊子康的方向鼓起勇氣,大聲的質問道。
「請問楊子康校長,最早您便以身體不適為由,卸任了楓葉書院校長一職,但今天見到您,您為什麼還保持著30年前的年輕模樣?」
「請問您之前所說的卸任代表著什麼含義?照片上這個受傷的少女,你是否認識?他在楓葉書院遭受非人對待時,您是否了解這件事情?」
……
一句又一句的質問,衝擊著楊子康的耳膜,他的情緒不受控制的勃然大怒,多年的偽裝在今日終於卸下,他指著林霏大罵道。
「我要殺了你!你這個小賤人!」
怒氣沖昏了楊子康的頭腦,他惡狠的想要撲向林霏手中的黑霧不斷囤積,但像是突然想到了,揚起的手又再次落下。
一個問題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學校明明存在著信號屏蔽器,為什麼他們還是可以通過直播軟體將剛剛的事情發表在網絡上?
難不成是這東西被摧毀了?
可楓葉書院明明設置了360度無死角的校園監控,任何角落都可以照到。
可今天為什麼偏偏什麼問題都沒有反饋給他!
像是想到了什麼答案,楊子康遍體生寒,身體也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楓葉書院一般不會出現這麼大的漏洞,唯一一種可能就是……
楓葉書院被詭異空間徹底放棄,他也被管理層徹底拋棄……
一向乖戾的他驟然落下了手,不可置信的後退著幾步。
詭異降臨前,他的身體被異化成了詭異,擁有著永生能力的他,驚恐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直到他遇到了一對雙胞胎少年。
那兩個人開出了無限豐厚的條件,告訴他他可以永遠擔任楓葉書院的校長,這句話極大的滿足了楊子康的施暴欲。
屬於惡魔的邀請被他接下,楓葉書院如願變成了副本,而他控制著一個又一個的傀儡操縱著楓葉書院。
只要他將虐待的奄奄一息的孩子被送去做實驗,楓葉書院就會長存。
可現在……
他成了棋盤上的棄子,他的利用被徹底榨乾,像一個小丑一樣被扔在了這裡,要被成千上萬的人在此關注著自己的醜態。
一個又一個記者發出質問的聲音,四面八方傳來的問題幾乎衝破了他的耳膜,可楊子康卻像一個傻子一樣呆愣愣的癱坐在地上,又哭又笑,根本沒有回覆。
捆綁著14歲程信的黑霧散去,少年輕輕的落到了地面上。
他淚眼模糊的看著未來的自己,只見那人像是被抽乾了靈魂和意識,呆呆的站立在一旁。
未來他的行為狀態更不像是個人。
他的頭永遠是低垂著,身體永遠是拘謹的,神態永遠都是小心翼翼的。
如果,長大後的自己也變成了一個施暴者,明明曾經是受害者、明明已經承受過生活的苦難,在暴雨落下的時刻里,卻仍舊撕爛了別人的傘。
像他這樣惡貫滿盈的人,又為什麼要活到那個年歲?
14歲的少年著未來自己身後的那棵楓樹,眼中的光寂滅。
下一秒,他不知道從哪裡蹦發出來的力氣,他用盡全力沖向了離他最近的那棵楓樹,頭顱狠狠的撞向了楓樹的軀幹。
「砰!」
血液泵發,楓樹上染著鮮紅的血,囚禁了多年的靈魂變成了一縷黑霧消散,少年的血飛濺到長大後自己的身上,在他整潔的衣襟上綻放出朵朵血花。
那一刻,程信校長的眼神微動,看著衣襟上的血,不知為何,紅了眼眶。
他的五臟六腑像是被搗碎,口中不斷的溢出了鮮血,大腦仿佛被什麼東西強烈腐蝕著,程信校長頭冒冷汗,身體十重跌倒在地,濺起了地上的楓葉。
程信校長痛苦到連呼救的聲音都無法發出,他喘著粗氣,絕望地看著天空。
14歲的他發出的聲音,此刻在他的耳邊迴環。
「我沒病啊!我沒有網癮,這不是病,真的不是病……」
多年沒有盪起的情緒,此刻有了波瀾,潛意識裡,他仍舊覺得過去的自己太過倔強,想要對曾經的自己進行強制治療。
可……
眼眶中滑下一滴淚,程信校長的視線模糊,他抖著嘴唇,極大的悲傷席捲著他。
一個名叫「委屈」的情緒在他的心裡蔓延,這種感覺仿佛融進血液里,流向了四肢百骸。
可他還沒有分得清這種感覺為什麼會在心底產生,他的生命已然進入了倒計時。
一片楓葉落在了他的額間,在程信校長意識消散前的最後一刻,他聽到了一對夫妻的聲音。
「信信,爸爸媽媽永遠是愛你的,你現在有了弟弟,你不聽話,就是在教壞弟弟,也在傷爸爸媽媽的心,如果我們的心被傷透了,我們真的就徹底不要你了。」
一句話,在他的腦海中激起了千層波浪,程信再也沒有了意識,他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抬起手,想要拿掉額間的楓葉,仿佛那就是禁錮他的枷鎖。
可枷鎖永遠都是枷鎖,即便它輕輕地搭在了身上,即便它連鎖頭也沒有被扣上,無形的束縛也永遠無法讓人掙脫。
程信校長看著天邊,緩緩的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生而孤獨,死去亦孤獨。
這世界很大,可他偏偏帶不走什麼,也偏偏留不下什麼。
也不知道,程信那個同父同母的親生弟弟,是否會像他一樣束縛著枷鎖?
亦或是他被極端的愛,塑造成了一個傀儡娃娃,變成了爸爸媽媽最滿意的模樣。
林霏將自己的全部重量都支撐在楓樹的樹幹上,她身體的狀態已經降到了冰點,猛烈的咳嗽後,林霏可以清晰的見到她咳出的內臟碎片。
她眼睛漠然的看著楊子康的方向,剛剛楓葉書院的事情被放到了熒幕上,大批量的記者陸續的湧入到了楓葉書院。
他們不知道通過什麼樣的方式衝破了學校高高籠起的那層鐵網,見人有越來越多的趨勢,季薇薇伸手扶著林霏,慢慢退到了人少又清淨的一側。
「我們……離開這裡……」
林霏費力的挪動著腳步,嘴唇已經染上了病態的白。
她剛想向著楓葉書院的校門口走去,腳步卻突然一空。
林霏只感覺自己整個人被顛了起來,下一秒,她便發現自己浮在了一個人的脊背上。
季薇薇穩穩的將林霏托起,慢慢的向前走著。
「姐姐,其實我還有一個秘密沒有告訴你……」
季薇薇的眉眼彎彎,笑容里好像藏著漫天星辰。
視線看著前方,她穩步向前走著,輕輕道:「別看我年紀小,但我是個怪力王。」
季薇薇的聲音平穩有力,清脆的聲音傳到了林霏的耳中。
「girls help girls,這點我還是知道的。」
林霏沒有言語,只是將頭顱輕輕地貼在了季薇薇的肩膀上。
陽光穿透了雲層灑在了楓林中,兩個女孩的身影交疊在一起。
當丁達爾效應出現時,光就有了形狀。
不曾見過陽光的人,也便見到了大自然賦予這層光暈最美的樣貌。
這層光,名為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