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一輛低調的馬車停在榮陽王府後門,車上下來一名富態尊貴的婆子,風塵僕僕,臉帶疲色,卻隱隱帶著一絲壓抑的欣喜。
她壓了壓頭上髮髻,整了整儀容,上前叫了門,只聽開門的婆子驚喜的聲音,「榮嬤嬤回來了!」
榮嬤嬤一面應著,一面匆匆忙忙入了府。
後院正房臨窗的貴妃榻上,頭髮花白儀態雍容的榮陽王妃正在假寐,眉目籠有輕愁,身旁兩個丫鬟春桃和碧珠正在為她輕捶著腿。
「春桃,榮嬤嬤去了有多久了?」榮陽王妃閉著眼睛,聲音低沉。
春桃輕聲回道,「回王妃,快兩個月了,想來也快回來了。」
正說著,一名小丫鬟匆匆從外院走進來。
門口的丫鬟極有眼色過去,問了緣由,臉上帶了些喜色,返身回到屋內,衝著貴妃榻上的主子福了福身,聲音放得極輕,「王妃,榮嬤嬤回來了!正往院裡趕呢!」
榮陽王妃眼睛驀地睜開,裡面帶著一絲期待,抬起了手臂,「扶我起來!」
春桃和碧珠一邊扶著她起身,一邊對小丫鬟道,「讓榮嬤嬤直接進來回話,王妃正等著消息呢!」
不一會兒,榮嬤嬤進了院子,臉上一掃之前的疲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欣喜,待進門站定行了禮,方才穩穩的開口,「奴婢不負王妃所託,這次去潯陽,打聽到了消息。」
榮陽王妃坐在雕花圈椅上,強壓下心頭的激動,「說下去。」
「當年那王婆子家鄉遭了災,便攜小公子投奔了潯陽的親戚,這些年倒也盡心盡力,把孩子撫養成人,還考取了功名,據說還中了探花郎,如今在安城當縣令。」
「探花郎?!」
榮陽王妃一時激動,竟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眼含熱淚,嘴唇顫抖,除了不敢相信外,竟說不出其它的話來。
「真的嗎?這是真的?我兒還活著?還中了探花郎,做了官?!」
「真的!」榮嬤嬤也抹了抹眼睛,從懷裡掏出個物件,「王妃請看,我還拿到了這個!」
「如意雙結扣!」
「當年王妃沒有給那孩子任何信物,生怕有什麼意外,只親手編了這如意雙結扣,系在那孩子的襁褓上,我尋到了王婆子的親戚,找到了那襁褓,奴婢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大宣上下恐怕也只有王妃才會這獨特的手藝。」
榮陽王妃摩挲著如意雙結扣,眼中迅速籠上淚霧,「是啊,這如意雙結扣,便是我給他編的,他這么小,才這麼點大,就要離開我……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苦!」
想起往事,榮陽王妃淚如雨下,一滴一滴落在手中的如意雙結扣上,「虧得我兒命大……他如今……你說他如今在哪裡做官?」
「在安城,離京城不遠,有四五日的路程。」
「安城……雖說不是個窮地方,可畢竟不是京城。」
「好在不是很偏僻,也算得上京畿附近,聽說這是小公子自請的,說是要歷練歷練。」
「是個有心思的,如此說來,應該是宣平四十二年中的探花?我記得那年的探花和狀元都長得極俊美……」榮陽王妃回想著那年的情景,但記憶里卻拼不出兒子的半點容貌。
「王妃說的沒錯,小公子就是那年的探花,名字叫夏世美。」
「我還向王婆子那親戚求證過了,小公子足中確有一粒紅痣,這事兒連那王婆子都不知的,是當年王爺悄悄點上的,就是為了以後好相認。」
「如此,便是沒錯了,我榮陽王府唯一的子嗣,總算沒有絕後!一會兒我得給王爺上柱香,告訴他小兒子找到了!對了,那王婆子可說了,因何這麼多年沒有音訊?」榮陽王妃激動過後,心心念念的想要知道更多,更是追問個不停。
「那王婆子幾年前便去世了,她那親戚說是當年逃難時傷了腦子,落下了病根,時不時犯糊塗,身子又不好,熬到公子高中便去了,只是……唉!苦了公子……」
榮陽王妃輕嘆一聲,「王婆子是個好的!我兒也受苦了!」
榮嬤嬤接著又道,「王妃說的是,公子吃了些苦,不過,如今算是苦盡甘來了。還有,聽說小公子娶了潯陽林家之女,得岳家相助,才在京城一展所長。」
「林家?」
「據說是潯陽城的沒落望族,這親事是公子自己求娶的,林氏還生了一個女兒,其它的消息就暫且沒打聽到。」
「如此說來,我已有了孫女了!不妨,收拾收拾,我們親自去安城一趟,去見見我兒,還有我那孫女。」榮陽王妃有了兒子消息,自是再坐不住。
「王妃莫急,算算日子,公子這官職也該調任了,不妨我們先打聽打聽,若是調任已下,回京城任職的話,王妃便不用親自跑上這一趟了。」
榮陽王妃思索了一陣,榮嬤嬤說的倒是在理,二十幾年都等過了,也不差這麼一點時間,既然有了消息,若是認祖歸宗,她更是要為他好好打算一番,「好,就依你的,找人去打聽打聽,若調回京城任職,就先不聲張,等人回來了再說。」
榮嬤嬤答應著,便下去辦事了,一邊走一邊還抹了抹眼睛。
這榮陽王府,總算要有新主子了。
想當初,王爺膝下無子,又被獲罪牽連,只剩下王妃拼死保下的王府和出嫁的郡主,幸好後來發現腹中有了小公子。為了這一絲血脈,王妃硬生生與親生兒子分別二十幾年,曾一度失去消息,悲痛欲絕,如今總算熬到頭了!堂堂榮陽王府在京城中,竟被人笑作絕戶,恥笑多年,如今往事早已揭過,只等小公子回來,王妃便可以揚眉吐氣了。
榮嬤嬤離去後,榮陽王妃揮退了所有下人,獨自一人去了府中祠堂,一遍遍擦拭著榮陽王的牌位,嘴裡喃喃有聲,與之前暮氣沉沉有所不同,心底里生出了對生活的渴望。
在兒子回到府里之前,她得打起精神,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