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猛一側首就覺得臉頰一股濡濕。
「噗。」
身後小鹿如樹葉般飄落，一下觸動她沉寂多年的殺意，長時間神力對峙導致她有些疲憊，但那又如何，她是浮光，開天闢地至今，無人敢與之叫囂的神尊。
眼角微揚，眸子亮得攝人心魂，她抬起左臂，指尖流動的電光在風雲間叱吒，她足尖一點躍然而上，弒魔鏡和裂天兕都在神光中發顫。
只見她手腕動作輕柔，掌心朝上徐徐一抬，兩柄長劍呼嘯而出。
劍身通體銀光包裹，璀璨奪目，劍柄處一白一黑，繁複的花紋栩栩如生，透著遙遠又隱秘的光澤。
凡人修仙，終其一生難尋一件有緣的神器，陸離以為笑春風就是她的本命神武，可見她雖擁有強悍至極的力量，卻並不喜歡打打殺殺。
江明被震撼，「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夜雨劍，神魔雙殺，沒想到此生有幸，能見到神尊祭出此劍。」
鴉雀無聲中她睥睨著已經在發抖的裂天兕，一手攔著陸離的腰，眸色深邃又狠厲：「夜雨，穿魂裂魄。」
剎那，劍鳴怔怔，波光沖天，兩道劍影一上一下盤旋空中，似依戀不舍的情人，又如惺惺相惜的對手，在一聲令下各自紛飛，黑劍化為虛影穿過了四分五裂的鏡面，魔息瞬間消散，與此同時，裂天兕從頸部被白劍貫穿，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而劍身還在不斷深入，不死不休。
眨眼間，弒魔鏡與裂天兕化為星星點點的碎光簌簌而下，一切肆虐停止，魔氣四散而逃，被震碎的元神與靈魄尚未落地已被吹散。
她一身白紗，臉頰與肩膀處濺了猩紅的血跡，陸離模糊著視線蹙眉，抬手想抹掉那些血跡，一遍又一遍。
他的神尊，不能弄髒。
浮光逐漸發冷的身體冒著寒氣，面色煞白，像很久之前第一次見他時那樣，僵硬著抬手握住他重複同一個動作的手腕。
他還是同樣的安心。
陸離做了很長的夢，夢見神尊抱著他走了很遠，替他療傷，擦拭渾身血跡，雖然冷漠，但動作很慢，手指很熱，他能一直抓著她的衣袖不放，她就那麼縱容著，有令他倍感不適的靈力波動，她還會耗費精神為他結界。
神尊是真的好，我該怎麼報答呢？
她那芳菲殿那麼冷清，不如我去照顧她，給她做一日三餐，在榻前薰香擺花，日落陪她閒聊，夜幕為她撫琴。
真好。
因為太美，他唇角泛著笑意，可突然夢見浮起蒼茫大霧，到處都是神尊揮劍禦敵的影子，而自己四周溢著濃重的魔氣，她冷冷瞧著自己，不屑一顧，說：「本尊不需要你這樣的廢物！」
陸離猛然驚醒，冷汗連連，前廳茶杯刻意輕放的動作像特意安撫他從夢中帶出的情緒，恰到好處讓他回神，隔著屏風隱約可見大師兄身影。
「神尊明察。此事決非我雲霓所為。欒清風混入門派是我一人疏忽，但處心積慮令裂天兕解封，與雲霓山無半點好處。」江明垂首，音色沙啞難過，「如今門派凋落，師父百年基業毀於此。」
浮光食指輕敲著桌面，節奏平穩規律，「你們的確沒這個本事，惡獸一事與太塵脫不了干係。你怎知你師弟不是受了他師父指使？」
輕飄飄一句就讓江明心塞，且不說別的，的確是阿離不聽勸強行觸動魔陣，也的確是他的無心之舉令魔氣倍增，就算博陽太子有嫌疑，現在也無憑無據了。若非看著阿離長大，他也覺得難逃其咎。
「阿離...生性單純，但他自幼信奉神尊，您雖與阿離相識不久，但在他心中您未必不及師父重要。他決計不會傷害您。」
浮光戰績鼎天，功德多到用都用不完，所以從來都不在意人間信奉，忽然聽到這句話，內心竟生起一絲異樣來。
她側首隔著屏風看過來，陸離心頭一緊，急忙閉上眼假裝還沒醒，手指卻摳著被子一角的走線。
聽著兩道腳步聲漸近，越過屏風，那泠泠芬芳就入了鼻。
浮光看他兩排濃密的睫毛都在打顫，唇角勾了點弧度，才對江明道，「如果不是他，那就算天意巧合，如果是他，當真天衣無縫，偏偏在我撤結界時碰巧就把東西丟進了魔窟。」
陸離內心號啕，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您何故要撤結界啊？」江明記得當時它們並不是神尊對手，她卻忽然撤了結界，才致陸離被裂天兕所傷，難道神尊寧可錯殺，不願放過？
想到這個可能性，江明眼底戒備更深，若此時她出手，便是死也要保住師弟。
浮光沒有回答，眼睛掃過陸離露在外面的一節胳膊，依然還是如染了夕霞的雲朵，不過應該沒那麼痛了。
「天界專職司獄的小老頭手段不錯，待會兒讓幾個仙將把人送過去走一趟，是非曲直自然分明。」
江明心疼極了，「阿離體質脆弱，受不住那等抽魂洗靈的酷刑，江明願替師弟領罰。」
聽見師兄如此，陸離哪能再忍，一掀被子翻下了床，「我不是緊張什麼破珠子，我是...」
「是什麼？」浮光看他漲紅著臉，眼神躲閃，更像受驚小鹿，有心逗弄，所以一再逼近。
陸離嘴唇發白，散在腦後的青絲烏黑如瀑，將那本就精緻的眉眼襯得更多了份叫人著迷的魅力，「是不想你還老惦記那種薄情寡性的人。」
江明恨鐵不成鋼，卻意外看到神尊臉上笑意泛濃，眼底掠過一閃而逝的逗弄，讓他不敢相信。
誠如江明所見，浮光聽這話覺得舒心，看陸離好像也順眼了幾分，嘴上還是冰冷如初，「你哪隻眼看見本尊惦記了？」
「我...」陸離一哽，無話可說，有些昭然若揭的東西被他強行掩藏。
「哼，自以為是，多管閒事也要有本錢。」浮光這次真冷下眼神，壓迫感驟然上升，「若今日來的不是本尊，誰都會被你間接害死，像那幾個被埋在洞裡的凡人一樣。」
陸離僵在原地，胸口堵得難以呼吸。
浮光轉身離開，江明一陣心疼，將人攙起來，「身上還疼嗎？」
陸離這才覺得渾身跟散了架似的無力，丹田一點點保命的靈力要死不活癱著，他雙唇微抖，「疼。」
江明便又開始給他渡氣，「那串珠子到底怎麼回事，你究竟有沒有...」
「我沒有。」他抬眸，堅定又委屈，「我怎會害神尊。」
「那你當時丟它幹嗎？留著是條線索，雲霓山的仇就算只剩我一人也一定要報。」
陸離更內疚了，「若我早聽大師兄的話好好練功，也不至於...」
「阿離，師兄不是這個意思。」江明自知失言，陸離多少是被他們寵著長大的，對靈力一事雖然表現得不在意，可若真不在意也不會日日虔誠拜求神尊了，「各人有各自機緣，我與你師姐終歸是因你才獲救，不至於雲霓山都死光，師父知道了，也會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