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的院子離前殿近，浮光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還記得這條路。
他跟在後頭，步履維艱，整個人帶著軟綿綿的委屈，見神尊一路都沒再回頭說一句話，他聲音也帶了沮喪，「神尊，我總是做不好，一點桃花都保護不了。」
他還是雙瞳重疊，時而清明，時而模糊，全憑著手腕上的溫度艱難維持，每當眼前的白影模糊，他的心就一緊，生怕她一鬆手自己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浮光推開院門，溪水潺潺，邊上多了一株矮桃樹，不知是不是沒打理好，直到如今連個花苞都沒有，給院子平添幾分薄涼。
「為著桃酥殺人，你夠能耐了。」她聲音不大，咬字很重。
「我...沒有...」
進了屋子，她猛一使力將人甩到床邊，陸離膝蓋磕在欄杆上，鑽心的痛刺激了雙瞳，浮光看見他剎那握緊了拳頭，可不知何故慢慢又鬆開。
她兩步邁過去將人提起來抵在床欄上，看似發了狠，卻又墊了手心在他後腦，神色嚴肅，口吻冰涼，「沒有什麼？沒有把人殺了很不甘心？」
「不、不是...」他開始頭痛，眼前朝思暮想著的那張臉忽明忽暗，「我不想的。」
「本尊都看見了，連江明都近不了你的身，好厲害啊，陸離。」她步步緊逼，壓著聲音，怒意噴灑在他五官，因為身高緣故，連帶著喉結都受著煎熬，「殺那幾個怎麼夠，起碼得殺上蜀山才算解恨是不是？」
他有意迴避她的逼問，側著臉，痛苦地皺眉，浮光狠了心視而不見，「怎麼不說了？剛剛護著你的是魔氣，與你靈力並存的魔氣，你用它們提升修為，卻沒辦法徹底消化，你養著它們，打算用多少血氣餵養啊？」
聲調驟然提高，如重錘擊在他心上，原本交疊的兩種瞳色忽然就徹底被深灰占據，因情緒起伏再度囂張的氣息撞在了浮光釋放出的神力上，房間所有物什劇烈晃動，進而破裂聲此起彼伏。
重瞳交替頻率加快，他已經很難維持清醒，尤其隱藏的秘密被戳破，越發刺激了情緒。
四目相對，她勾唇冷笑，「藏不住了？你不是怕神尊生氣嗎？我偏偏就要告訴她。」
「不許說！」他咬著牙，眼底冷光如電，很快卻又悲涼不已，「不能...告訴她...」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她忠誠的信徒，那就讓天下人都看看她的信徒竟是個善於豢養魔氣的人！」她死死將人摁住，胸口又堵又澀，「看看無所不能的神尊又是如何庇佑她的信徒的！」
「不！不是這樣，不關神尊的事，你放開我！你不能這麼說她，不能....」
他渾身繃得僵直，在浮光泄露的挑釁下，殺意終於撲出來，魔息如炸鍋似地湧出，浮光面色一緩，眸子也亮了，立刻將兩指抵在他眉心，等陸離反應過來，才意識到丹元處經年累月的沉重都在一點點被召喚，慢慢地被那兩根手指抽離體內。他的視線終於明亮起來，能將她看得足夠清晰，浮光閉著眼，臉色微白，指尖纏繞著黃灰交錯的靈光，想起方才她說過的一字一句，心如刀絞，難以面對。
神尊，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等最後一股魔息被抽走，他渾身一軟就靠在了浮光肩頭，眼睛都睜不開了，還呢喃著，「我、我不是故意的。」
「哼。」浮光輕哼一聲，將人攔腰抱住，「自作聰明。」
東君和江明一起過來，看到滿屋狼藉，陸離已經在昏睡中，浮光氣息微亂，額角的鬢髮被細汗打濕，卻還在耗神給他渡氣。
東君臉色一暗，袍袖一揮切斷了她的神力輸出，探臂將她扶住，「你到底想還他到什麼時候！」
「別，他現在虛得很，得結界。」
浮光不敢多看東君臉色，心裡發虛，從東君身前探出腦袋，對江明道，「你快給他結個界。」
「好，神尊放心。」江明立刻捻訣結界將床上的人護住，知道神尊必是廢了不少功夫，心裡感動不已，「神尊辛苦。」
浮光本欲客氣兩句，不料東君冷哼一聲，「她不辛苦，反正我四季閣就是個藥鋪，亂七八糟都用完了，等到用無可用了，天界眾生與她老人家一起回歸混沌就行了。省得麻煩！」
「啊？這麼嚴重？」江明心頭一沉，雲霓山怕是還不起神尊的恩典了，「怪我不好，沒照顧好小師弟，給神尊添麻煩了。」
浮光抬頭沖東君笑笑，忍不住咳了兩聲，就看到那冷酷無情的臉軟下幾分，「再給我兩顆吧，六個時辰後還得再幫他洗一回經脈。」
「你！」東君低頭，見她揚著臉望來，眸子又狡猾又清亮，「我說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用，早晚會失了效力。」
雖帶了斥責，終究是親自取了藥給她，她永遠都能不管不顧，也永遠能讓他絲毫沒有辦法。
「神尊，聽說陸離那小子又...」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太白來得正好，浮光暗自鬆了口氣。
他一進門對上東君冷若冰霜的模樣，立刻識相地閉了嘴，趕忙用眼神慰問神尊一番，發覺她臉色還好，再看江明一臉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正愁容滿面盯著結界裡虛弱不堪的陸離，若是月老在，八成又能編一出話本故事了。
「這是怎麼了？我回來的時候聽見蜀山那幾個小子罵罵咧咧的。還說咱們小陸離是大魔頭。」
「放屁，那幾個渾蛋不干正事，今天不知怎的惹怒了阿離。」江明氣得不輕，雖將人趕出了雲霓山，到底還是不能解恨，他們倒是沒怎麼樣，阿離如今還昏迷不醒，若有什麼不測，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當即對浮光跪拜道，「求神尊一定要救阿離！」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修為猛增的？」
江明聞言思索一番，「從天界回來後就像換個了人，日日勤加修煉，後來就帶著招募的新弟子下山歷練，有好幾年身上的傷就沒徹底好過。大約就是三四年前忽然就能獨自獵殺許多魔物了。」
「三四年...」浮光想起那日在風竹林見到他時，胸口和肩膀兩道傷深至見骨，換了別人沒有一年半載是好不了的，他卻只昏睡了兩日就醒。
可見，能讓他修為大漲的就是從傷口不斷侵蝕進去的魔氣，又因為他笨拙地想要互融，卻不得真正要領，所以那些看似被他所用的氣息全都如潛伏在身體裡的火藥，終有一日會一發不可收拾。
見她愁眉不展，江明心情更低沉了，「神尊...」
「嗯，倒也不是無藥可救，只不過...」浮光拉長尾音，幽幽給了太白一個眼色，後者渾身一震，苦惱萬分，不知神尊是什麼意思。
太白上前兩步不知該怎麼開口，浮光略略遲疑，又道，「魔氣侵襲的時日有點長，要拔除並非一朝一夕之功，何況當日他並未真正明白我所說的修行法子，貿然將生了根的靈力拔除，他這身體非死即傷。」
「這...這可怎麼辦？」
江明心急如焚，浮光越是為難，他就越是害怕不安。
太白沒錯過神尊臉上任何一絲波動，因而福至心靈，立馬安慰江明道，「別慌。既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就慢慢來，鎮上的事差不多能了了，我們也要回天界復命，不如你求求神尊帶小陸離回去。」
「啊？這...可以嗎？」
「神尊同意自然就沒問題。」
「那...神尊...」江明轉頭去看浮光，既期許又不好再多言，畢竟神尊對阿離已經夠好了。
浮光在床前踱步，時不時看一眼床上的人，略有為難，「確實不太合規矩，但本尊可以將法子交給你，你幫他按時拔除也不是不可。」
江明喜出望外，有種被幸運砸懵的感覺，然而不等他措辭表示感激，又見神尊腳步一頓，無奈道，「不過...你的修為...」
太白立刻接了神尊話頭，「你在人間修為尚可，但要長久幫陸離恢復，還是有一定風險，我知你必會全力以赴，可陸離不能有個閃失不是？」
江明沒辦法了，「懇求神尊破例，只要能救阿離，您讓我們做什麼都可以！」
「這樣的話...那本尊就勉為其難吧。」
東君冷哼一聲，決然出了屋子，還不忘戳破浮光那點兒心思，「神尊還真是普！渡！眾！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