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尊！桃酥好啦！」
清亮的聲音傳進來，浮光從小憩中甦醒，習慣性就分泌了口水，不覺已過小半月，她整日被餵得昏昏欲睡，是前所未有的安逸。凌霄殿偶爾送來的意見陸離也能處理，打理桃樹也勤快，一點不用操心。
這晚年過得，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啊。
除了一件事，這小子不跟她一桌吃飯了，說話也站在台階下頭，並且有越站越遠的趨勢，大概再有幾天就能退到殿門外頭去了。
你瞧，這不端著新出鍋的桃酥進來，走了總共沒五步就停住了。
浮光隱忍不發，看在桃酥的面子上儘量言語平緩，「摘的是門口那株上頭的？」
「是，最高的那一枝，開了快五百年了，還很精神，但味道是最濃郁的。」他彎著腰，卻還能擋住浮光看出去的視線，好像又長高了，「您現在嘗嘗嗎？」
「嗯。」浮光不止一次想在吃食上挽回顏面，嘗試幾次後就放棄了，「有茶嗎？」
陸離莞爾，「有，芙蕖仙子昨日送來新曬乾的桂花，已經烹了。」
於是她起身朝小几走過去，陸離下意識又要退，步子剛挪就聽頭頂響起神尊清冷的聲音，「這麼害怕本尊還進來幹什麼？下次送到門檻前打個響指，等你走遠了，本尊再去拿。」
她說得隨意，咬字很重，帶出幾絲譏諷。
他的腳不敢再動了，聽得出來她不高興了，可他心裡更苦，日日盼著和她說話，次次又更怕自己失了分寸不敢放肆。
「我、我沒有。」
他聲音壓低許多，帶著艱難，浮光聽著便更覺得是因為自己太兇，他表面尊敬自己，侍候自己，內心恐怕還想著雲霓山寵他愛他的師兄師姐。
桃木簪算什麼，雙棲心法算什麼，就是把整個芳菲殿送了，也不見得能比上太塵一根手指頭。
「我知你不情願待在這兒，不用急，兩日後再洗一次經脈，之前的毒素就徹底清除了。你想回雲霓山，本尊也不攔你。」
她也不想吃什麼桃酥了，轉身走上台階，又躺上軟塌，將身子朝里，只留他個背影，修長纖細，光滑的衣料清晰勾勒出背部漂亮的蝴蝶骨，那線條禁錮在彼此心裡。
浮光想著就來氣，偏生又不能像從前那般鞭子一揮就發泄出去，好比淤堵了許久的溝道，溢出來的只是表面。
其實也不怪他，她本來就沒有半點兒情緣在身，呵，先前高興得早了。
「我沒說不喜歡待這裡，我喜歡的！神尊，你生氣了？」陸離似乎又走近了兩步，試探著問道，托盤裡的桃酥不知深淺還在散發它的誘人，「是我哪裡做得不好嗎？」
他此刻倒出息，心裡雖慌，卻還沒失了章法，也可能是因為只要不對著浮光眼睛，就能不亂。
「人間吃食上的花樣都被你做遍了，能有什麼不好。」浮光聲音更冷了，「院裡院外弄得井井有條，修行上頭更是謹慎，整日只怕都睡不了幾個時辰。你這樣的好苗子，本尊配不上。」
話音剛落，就聽到雙膝觸地的撲通聲，她眉頭一擰，不覺搓著手指放緩了呼吸。
陸離身子不由得就開始打顫，其實這次相見他和神尊之間已經是令他恍若做夢般的美好相處了，能在芳菲殿朝夕相對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夢想，神尊喜歡他做的飯菜，偶爾還會親自指點自己，就算一時半刻做不好，也不像以前那樣總生自己的氣。
可今日怎麼了，是因為餘毒拔除了，要趕自己走嗎？
一想到這個緣故，嘴邊的話就說不出來了。他有什麼資格永遠留在神尊身邊，又有什麼理由讓神尊留下自己？
「是...陸離不配。」他俯首，整個脊背都因淺泣而發抖，「神尊仁慈，始終待我極好，陸離便是生生世世都報不了您的恩德。」
求您，不要讓我走。
我想...在你身邊照顧你。
這兩句最想說的話，被緊咬的牙關鎖住不放。
浮光鬆了眉頭，於心不忍，又懊悔自己為著這點事生什麼氣，還把人弄哭。但這話仔細聽著也叫人著急，既然覺得自己待他好，太白都暗示過好幾次了，痛快拜個師不就有名分了麼！
「本尊要你生生世世做什麼。」她不敢再說狠了，轉過身冷著臉嘟囔了一句，竟看見他手背上晶瑩的淚滴。
縱然心裡渡了再多淤泥，也架不住這眼淚直往心口子裡鑽，「你能兼容神魔兩道之氣，與本尊有異曲同工之處，除了本尊，再厲害的神也無法讓你在修為上突破。所以，我帶了你回來。」
這麼說夠清楚了吧？
陸離俯首在地，看不見神色，只是猛地縮了下身子，像迷路中看見了絕路，走與不走，似乎都不會再有心裡想的那條路。
「陸離何德何能作神尊傳人。」他悶著聲，也聽不出是喜是樂，只是浮光眼神忽然就亮了，唇角笑意抿都抿不住，「神尊如此待我，陸離若還有別的心思，便當真...豬狗不如。只是...」
她呼吸一頓，跟著他的話又提了心。
「太塵師父將我養大，讓我脫離輪迴入了仙門，即便如今不在世了，我也不想和雲霓斷了關係。」
這...還是要拒絕？浮光抿唇，她也確實做不到不計較師徒之名，天界眾仙原本就笑話她要一輩子孤老，這要是連聲師父都混不上，以後幾萬年天界也不缺笑話了。
躊躇間，他又惴惴不安道，「我能不能不叫您師父？喚個別的稱呼可以嗎？」
「啊？」浮光被他弄得反應都慢了半拍，這又願意給她當徒弟了？
「那你想叫什麼？」
她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居然問詢起了別人想法。
陸離也很為難，除了因為太塵，他私心裡還是不肯徹底放棄那些念頭，哪怕知道永遠不會實現，可還想給自己留個縫隙。
「神尊於我而言有再生之恩，我連散仙都算不上，只怕連累神尊被旁人取笑。照顧您起居是我該做的，我很開心，不止這些，陸離願將一切都獻給神尊，包括我的生命。」
他虔誠極了，浮光頓覺不妙，倉皇打住了話頭，「本尊也不是這個意思...不叫師父也沒什麼，叫神尊...也挺好。」
她不怕嘲笑，怕別人說虐待，關了大半個月將好端端一個少年快逼成自己的奴隸了。
陸離很意外，又遺憾還有些話沒說出口，不過見她釋然，自己也鬆了口氣，是他糊塗，讓神尊誤會這麼久，「好，那您不會再趕我走了是不是？」
「咳咳。還不去端茶過來，煮過了頭今天你就加練兩個時辰。」
他堵了幾日的難題終於解決了，頓覺一身輕鬆，「好！」
浮光見人笑了，自己也就徹底放心了。
哎，混不上就混不上吧，桃木簪子都送出去了！真為了面子趕人回去也不像話。
再者，這麼靠譜的人也不好找，何況自己本身情緣坎坷，若真結了什麼緣，對他來說也未必就是好事。
不過，他剛剛想叫自己什麼？
浮光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麼，神色一緊，匆忙拿了一塊桃酥塞進口中轉移自己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