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兒,你總算回來了。」
太后拉著沈惜年的手坐在軟塌上。
「我聽底下的奴才說,你竟被馬衝撞了。
阿彌陀佛,你可真真是嚇壞哀家了,快讓哀家看看。」
她一邊端詳,一邊念叨。
「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哀家有何顏面面對你九泉之下的母親。」
沈惜年連忙寬慰道:「母后不必擔心,年兒只是受了些驚嚇,並無大礙。」
太后雖稍稍放下心來,但仍是招呼一旁候著的太醫。
「即便無礙,也需小心為上,快讓太醫瞧瞧。」
沈惜年點點頭,一邊讓太醫把脈,一邊將今日之事娓娓道來。
末了,她眼神閃動,輕聲道:「母后,年兒今天肆意了一回,您不會怪我吧?」
太后皺了皺眉,佯裝嗔怒道:「怪,怎麼不怪你!」
沈惜年卻不怕,輕挽著太后手臂,撒嬌地搖晃著。
「母后別生氣嘛,要不您就罰我給您抄一百遍佛經吧,也好讓我靜靜心。」
太后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寵溺的笑容,她輕輕拍了拍沈惜年的手。
「你這丫頭啊,哀家要是真的怪你,又怎麼會差遣李福田去給你解圍呢?」
她表情微變。
「貴妃越來越不像個樣子了,確實該敲打敲打。
如今前朝都是他唐家的勢力,這貴妃更是仗著家世在後宮囂張跋扈。
你皇兄有心立她為繼後,還沒下旨呢,她就這樣得意忘形。
後宮難道要跟著她姓唐嗎?這樣怎麼鎮得住後宮?」
沈惜年默不作聲地聽著,心底的不安更加強烈。
唐家樹大根深,貴妃又得皇上寵愛,想要撼動,恐怕沒有那麼容易。
太醫回稟沈惜年身體無礙後,太后頷首,臉上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
「年兒無事,哀家便放心了,否則哀家定不會輕饒了貴妃。」
沈惜年心頭湧起一股許久未有的暖意。
她靠在太后肩頭,溫聲道:「母后,你怎麼突然把後宮之權交給年兒了?
年兒只是皇兄的妹妹,幫您管理後宮身份不合適,今天用這個氣一氣貴妃也就罷了。
但若真的讓我執掌大權,恐怕年兒難以勝任。」
太后輕輕將手覆蓋在沈惜年的手背。
「有哀家給你撐腰,你怕什麼?你只管放開手腳,大膽去做便是。」
她頓了頓,微微傾身繼續道:「你也快到了及笄的年紀,也該歷練歷練管家的本事,將來好嫁人做當家主母。」
沈惜年心中一緊,嫁人?
她若嫁人,日後復仇,必定多有掣肘。
不,她不能嫁!
「母后。」
沈惜年直起身子,嘟起櫻唇拒絕:「年兒才不要嫁人,年兒要一直陪著母后。」
太后被她逗笑。
「滿嘴胡唚,哪有不嫁人的道理,難道要一直陪著我這個老婆子嘛?」
沈惜年還想繼續說,卻被太后打斷。
「好了,年兒,你也累了,哀家已讓人備好了參湯送去含章宮。」
太后說著,輕輕拍了拍沈惜年的手,示意她下去休息。
沈惜年只得應下,告退離去。
出了福康宮,沈惜年面上的笑意瞬間淡去,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她腳步匆匆,心裡雜亂無章,盤算著今生今世,該怎麼辦。
快要走到含章宮時,她的手臂忽地被鉗,一道力量猛地將她拽進暗處。
「啊——」
她低呼一聲,下意識地抬手自衛,手腕卻被牢牢扣住。
她心頭一顫,抬眸瞬間,撞進一雙深邃如墨的眼眸。
昏暗的光線下,那雙眼睛更顯幽深,像是蒙了一層化不開的霧,看不清其中情緒。
沈惜年蹙眉,驚魂未定道:「怎麼是你?你不是應該在含章宮嗎?」
陳淵沒有回答,幽潭般的眸子微微眯起,眸光晦暗,一眼望不到底。
剛才人多嘈雜,這會兒沈惜年才得空細細看他。
他的面容一半看得清,另一半隱匿在陰影里。
鴉青色薄衫勾勒出頎長的身形,單薄的衣衫與冰冷的暗色融為一體,在冬日裡顯得格格不入。
他輪廓消瘦,襯得更加稜角分明,下顎線繃得緊緊的,顯得整個人愈發冷厲。
攥著沈惜年的手骨節分明,韁繩勒出的血痕觸目驚心,宛如盛開的彼岸花,妖艷且危險。
沈惜年避著他的傷口,把手腕撤出,一邊揉著被攥疼的手腕,一邊平復呼吸問道:「你阿娘可醫治好了?」
她身上獨有的香氣氤氳在陳淵周身,帶著淡淡的暖意。
陳淵一瞬失神,墨色的瞳仁里翻湧起複雜的情緒,盯著沈細年的瞳仁又緊了緊。
他薄唇微啟,呵出一團白霧。
「長公主如此好心,陳淵實在是不敢領受。」
他語氣中有明顯的疏離和戒備。
「還請長公主明示,救我和我阿娘,究竟有何意圖?
不要說,是為了謝我今日救了你。」
沈惜年一怔,想好的說辭梗在喉間。
他不相信她。
也難怪。
陳淵出生那年,司天監斷言天象異常,宮中新降生嬰孩恐會危及江山社稷。
皇上惱怒張才人給自己、給北齊朝招致禍端,連夜把她和還未滿月的陳淵丟在冷。
多年無人問津,缺衣少食,大有任其自生自滅的意思。
陳淵自小跟隨母親長在冷宮,後宮的人都知道,他們母子雖身為嬪妃和皇子,但身份低微,就連奴才都能欺辱幾句。
這樣夾縫中長大的人,確實不容易相信別人。
沉默須臾,沈惜年迎上他的目光。
「你說得對,我對你的確有所企圖。」
陳淵緊抿著唇,眼底的冷意又深了幾分,靜靜等著沈惜年接下來的話。
「貴妃專寵已久,我必須尋個人,轉移貴妃的恩寵。」
陳淵顯然不信沈惜年的說辭,墨玉般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嘲諷匪夷。
「長公主這藉口,實在難讓人信服。」
他上前一步,熾熱的氣息拂過沈惜年的額頭,燙得沈惜年心跳猛然加快。
「這是太后的意思?」
見她默著,繼續道:「還是長公主自己的意思?」
沈惜年眼裡的慌亂明顯。
他冷哼一聲,「長公主還要插手後宮之事,難道是歆慕父皇?」
他很高,幾乎將嬌小的沈惜年完全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之下。
目光灼灼,盯著沈惜年無處躲藏,仿佛要將她看穿。
陳淵的靠近,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慌亂。
即使擁有了沈惜年的品性和記憶,在這樣氣場的人面前說謊,慕醉這一刻還是亂了方寸。
「再說,我阿娘早已失寵,你讓我阿娘去跟貴妃爭寵?簡直是天方夜譚。」
眼前的陳淵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壓迫,似要攻城略地,壓得她喘不動氣。
這樣謹慎的性子,想要說服他心甘情願幫自己,實在是太難。
沈惜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後退了一步,與陳淵拉開距離。
她偏過頭,避開視線道:「有失寵,就會有復寵,得失之間,全在人為。」
陳淵眉頭蹙了一下,沒有說話,目光停在沈惜年臉上。
「既然司天監說你不祥,也能說你主大吉。
張才人若是誕下的是北齊吉星,你說貴妃還能隨意責打她嗎?」
陳淵沉默了片刻,問道:「你為何選中了我阿娘?」
見他動搖,沈惜年微微一笑。
「你阿娘的美貌不輸貴妃,況且……」
她故意頓了頓。
陳淵果然追問道:「況且什麼?」
「況且,你也需要皇位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