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2章 良知何在?
大抵是因為老三回來的關係,後宮之中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這原也是應有之義,宮外熱鬧成那樣,宮內怎麼少得了?
載垚的生母是皇帝最為寵愛的賢貴妃,她倒是一向端莊,不過尋常人家立這麼大的功勞都要慶賀的,更何況是皇子呢?
所以她阻攔不及,後宮之中自是張燈結彩,歡樂喜慶。
夏皇后因未能誕下皇子,在後宮之中的地位總是有些尷尬,好在皇帝與她一向伉儷情深,這才穩住了當前的大局。
而她也因『先天不足』,所以多與其他妃嬪交好,儘量誰也不得罪。
基本上,就是一種真正的國母的姿態,把每個孩子都當做是她的親生兒子對待,慶親王在她這裡當然也不能落了下風。
可惜皇帝的心情已經被破壞,
朱厚照現在開始理解以前他父母同他的說的那句『孩子長大了就不好玩』的意思,而他不高興,是不會再去賣誰的面子的,你立再大的功勞又怎麼樣,我是你老子。
反倒是和十四歲的載基、十三歲的載壡玩得更多。
外人總說載基虎頭虎腦,心沒什麼『定』勁,再加上他的蒙古血統,所以風評明顯不及他的幾位兄弟,但朱厚照不這麼覺得。
他每次見到老四,都要照著他的胸口不輕不重的來上這麼一拳,說:「虎小子,又結實了!」
而且他還要老五向他四哥學習,多吃肉,多長力氣。
不要說當皇帝了,當任何一個領導,身體是第一要過關的,不抗造,臨幾回大事就倒了,那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是白瞎。
其實截止到正德二十一年,
朝廷已經又進行了三輪選妃,皇帝的妃子也不是就最初的那幾個。
至於皇子續齒,實際上已經來到老九。
不過這年頭的醫療技術條件有限,最終長大的不是九個人,而是七個人,就這種比例都算高的了。
老五載壡之後,
他還有七弟、九弟。
第六子和第八子,一個長到三歲多、一個長到四歲多就不幸夭折了。
如果沒幾天,可能都不會給他們排序,但三四歲總是有個位置的。
說起來,朱厚照本身也還有一個弟弟叫朱厚煒,同樣早早夭折。
這種事不好避免,
但朱厚照畢竟有現代人的思想,相對來說有些難以接受,這也造成他不願意去多想,大約也是這個原因,後入宮的那些妃子、孩子他都有些距離感。
這幾年,看著七皇子載圭和九皇子載坤天真無邪,又覺得小孩子給他一種安慰,這才有更多的接觸。
載圭是正德十五年生,今年已經七歲。
載坤則是正德十九年生,現在走路剛剛穩當。
這次他們三哥的這項盛事,他們當然也是被穿戴整齊,全都亮相了。
不過後宮的宴席朱厚照沒有待太久,
他藉口朝務繁忙,早早回到乾清宮去了。
10月的紫禁城之夜其實有些涼了,皇帝披了一件大氅在暖閣里閒晃。
等到尤址提著燈籠進來,他抬頭就問:「沒有老大來的奏本嗎?南京方面的也行、」
「應當有,奴婢再去瞧瞧。」
「算了。」朱厚照看出來他的為難,「朕不是沖你。」
老傢伙笑了笑,「皇上就是沖老奴,這也是應該的。老奴就是覺得,天色晚了,皇上還是早些歇著吧。」
朱厚照用拇指颳了刮眉毛,
如果載垚說的事情是真的,那麼南京應該有隻言片語遞進來。
王守仁總該不會騙他,
但到現在為止,什麼都沒有。
最初想到這一點他有些生氣,但坐下來仔細想想,從王守仁的角度來說他肯定更多的維護皇帝、朝堂的大局。
這種事情鬧起來,就是逼著皇帝去承認貨幣改革推進失當,那影響就大了。
再一個,這件事涉及到大皇子,這是他的親兒子,
王守仁不會簡單粗暴的把皇帝兒子的錯誤端出來,就這麼讓皇帝『大義滅親』,這個決定哪裡容易做?
更加萬全的辦法,就是把這件事按在南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說到底天子也不好處置這件事,畢竟皇子的錯,那不還是官府的錯嗎?
所以對於皇帝來說,
這種事就是能夠平息下去最好。
什麼難題都交給皇帝,那要他幹嘛?
這確實也是當初王守仁提醒三皇子不要『告狀』的原因,本身就是官府的錯,那麼就在下面消化,不要搬到檯面上來,如此,轉圜的空間還大一些。
事實上,朱厚照沒想到的是王守仁還考慮了皇帝父子之間的情義,
不管怎麼樣,冤案已經發生了,難道要再加一個『父子不和』的戲碼才過癮嘛?
王守仁自然也不會多瞞皇帝,
以他與天子的交情,只要事涉重大,他是一字不漏,像是這種難以啟齒的,他則是以維護大局為重,不老是給皇帝多煩。
反正事情如果解決,大皇子辦差順利,這總是更好的。
哪怕過程中要他擔一些風險,這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為此,他已經開始兩邊使勁了,
一方面做載垨的工作,先說服他,把邵東儒的案子翻過來平息民怨,
另一方面則是賣著自己『陽明先生』的面子與那些領頭鬧事的人進行洽談,洽談麼當然是不卑不亢,冤案可以翻,同時巡撫衙門也不是泥涅的,總是會有些手段。這點聰明才智,他怎麼會沒有?
這件事如果就交給他這樣處理,哪怕是多花些功夫,但總歸會有個結果。
結果他做到一半的時候,
一個早晨忽然聽人稟報,說有主要頭目二十多人一夜斃命!
這把王守仁驚得直接掀被起身,都不必多問,他就猜到是怎麼一回事。
「真是個荒唐子!」
但無論如何,載垨是皇子,他不看這身份,也要想著朱厚照,不能做出以下犯上的事。
只是載垨午後過府時,他冷冰冰的讓人回奏說自己在草擬奏疏。
叫載垨等了小半個時辰這才出來。
載垨急得不行,要不是他是比較特別的王守仁,估計都直接衝進去了,見了面以後也免了那些禮節,直接問:「王中丞,你可是在草擬呈送父皇的奏本?」
王守仁不點頭,也不搖頭,只說:「奏本乃機密,大殿下若是要問這個,請恕下官無可奉告。」
這些廢話載垨不要聽。
「你是怎麼稟報的?稟報得邵東儒冤案嗎?」
王守仁還是不說話。
密折,密折,這怎麼能透露呢?
這卻把載垨弄得不上不下,他強調說:「王中丞,這件事已經妥處了,應天知府如今正在審案,這幾個人聚眾鬧事,違抗朝廷貨幣改革之策,個個有罪,想來很快就有定論。本王,也正是為了此案才來找中丞商議。」
王守仁目色銳利,「大殿下要和下官商議什麼?商議著叫巡撫衙門莫要插手,任憑他趙育德審案?還是商議著怎麼在字裡行間將這件事糊弄過去,然後去上報皇上?!
照下官來看,邵東儒案知道的又何止我們這幾人?瞞得住嗎?且貨幣改革最難之時也沒有一夜暴斃二十多人的,現在大有成效了,反倒命案頻出,這個謊,殿下可得扯圓了!」
「報上去,父皇就不為難嗎?本王這也是為父皇分憂!」載垨緊緊握著拳頭,他已經想好了,如果真的事發,那麼他就這麼回奏。
「那就請皇上聖裁吧。」王守仁轉過身去,隱隱帶著憤怒。
這件事,
這樣做,不僅僅是他王陽明的聲名掃地,而且朝廷也失去了人心。欲蓋彌彰,知錯不改,這就是朝廷展現出來的姿態。
即便拋開這些都不談,
明明邵東儒已經被冤殺了,後面又再添那麼多冤魂幹什麼?
他為官多年,自然明白天下大勢、浩浩蕩蕩,天子意志之前,人命如紙一樣薄,有時也是不可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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