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鏽跡斑斑的牢門被人推開,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新鮮的空氣擠進逼仄的牢房,驅散了一室的血腥與潮濕。
慕南音趴在地上,聽到動靜,她往牆角狠狠地瑟縮了一下。
她的雙手被人齊腕砍斷,又用稻草草草地裹住,只勉強止了血,傷口處早已發膿,生出了惡蛆,正不遺餘力地啃齧著其上的腐肉。
「南音,看在你我多年的情分上,朕來送你最後一程。」來人高高在上地在她面前站定。
慕南音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情分?情分便是新婚當晚你和慕白蓮在我的婚床上顛鸞倒鳳?情分便是我傷她一層皮,你就斷我雙腕,將我鋃鐺入獄?」
說完,她頭也不抬,對著那雙明黃色繡著金線的靴子狠狠啐了一口:「呸,滾,你讓我噁心!」
沈嗣宸臉上閃過一絲惱怒:「你既如此不識好歹,就別怪朕不客氣了,小李子,呈上來。」
他朝身後揮了揮手,身後跟著的小太監立馬端著托盤走上前。
盤子裡,是一把匕首和一條白綾,和一個帶血的箱子。
「慕小姐,慕大將軍和幾位夫人已於今日午時處斬,您若此刻上路,說不定還能追上她們,黃泉路上做個伴,不至於泉下孤獨。」
慕南音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之人,聲音晦澀無比。
「午時……處斬?」
「不錯,朕親自監的斬。」
慕南音渾身一顫:「沈嗣宸,我早已和將軍府斷絕了關係,這麼多年來從無往來,你為什麼,為什麼要如此狠心,非要趕盡殺絕?!」
「呵,斷絕關係?若非你在朕身邊,慕青雲那老不死的,能這麼輕易站在我這邊,暗地裡助我稱帝?不過你放心,看在慕將軍的從龍之功,再加上他們對你的養育之恩,朕並未為難她們,給她們留了全屍,不過,就是這七姨娘和你爹爹……」
「七姨娘和爹爹怎麼了?沈嗣宸,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沈嗣宸長嘆一口氣,輕描淡寫地說著讓人膽寒的話。
「也沒什麼,你那七姨娘,性子頗有些倔,對朕出言不遜,朕便將她賞給了軍中的弟兄們,聽底下人說,她似乎懷了身孕,兄弟們在辦事的時候不懂憐香惜玉,血流的到處都是,她不堪受辱,帶著腹中孩子,咬舌自盡了。」
七姨娘懷孕了?
他,他居然將她,賞給了軍中士兵?!!!
那都是一群餓了半輩子的禽獸啊!
「沈嗣宸……你連孩子和孕婦都不放過,你王八蛋,你還有沒有人性!」慕南音目齜欲裂,聲音嘶啞地不成樣子。
沈嗣宸盡情欣賞著她的崩潰,嘖嘖感慨:「嘖,不愧是父女,慕大將軍當時在一旁看著,和你的反應,簡直是如出一轍。」
爹爹……
「爹爹……你把他……」
「他啊,骨頭太硬,沒辦法,朕只好賜了剮刑,讓他的副將親自動手,一刀刀地剮下他身上的肉,剮了足足兩個時辰,208刀,這過程中,慕青雲愣是一身都沒吭過,令朕好生佩服!」
沈嗣宸說著,拍了拍托盤裡的小盒子:「喏,朕還特地將他的肉帶來了,還熱著呢,你可要看上最後一眼?」
隨著他的動作,粘稠的血不斷地從箱底滲落,無聲滴在地上,綻出一朵朵血花。
慕南音顫抖地抬起頭,於一片血紅之中,看向那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爹爹……
自從與他斷絕關係後,爹爹不肯原諒她,她已經有好多年都沒有見過他了。
只記得記憶中那麼高高大大,一米七八的糙漢子,怎麼會裝在那么小的一個盒子裡呢?
「啊!!!!」
慕南音痛苦地在地上嘶嚎,絕望的哭聲在狹窄的牢籠中反覆迴蕩,經久不散,宛如地獄而來鎖魂的陰魂。
「沈嗣宸,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她突然瘋狂地從地上掙扎而起,拼命撲向沈嗣宸。
可還未近身,就被沈嗣宸用白綾纏住了脖子,死命一勒。
因太過用力,他額頭上青筋暴起,臉上那偽善的面具終於寸寸皸裂,露出其下深藏的惡毒。
「咳咳——」
胸腔內急速缺氧,慕南音被勒得幾乎窒息,眼前一陣泛白。
死亡的氣息鋪天蓋地籠罩而來。
她絕望地看著眼前這個惡魔一般的男人,臨死前,腦海中走馬觀花地閃過曾經的種種。
她為了他,與家人決裂,叛出滿門功勳的世家,退掉了指腹為婚的婚事,被刺客廢了一身武藝。
為了他,她苦練琴棋書畫,學著勾心鬥角,甘願屈於幕後替他辛苦籌謀,殫精竭慮地助他登上皇位。
這麼多年來,她自問,從未有半分對不起他。
可為何……為何到頭來,他要這般殘忍地對她?
「為……為什麼?」
惡魔冷笑一聲:「為什麼?若非看中了你背後將軍府的勢力,你以為朕會同一個不知廉恥的棄婦周旋多年?慕南音,你不會真的以為自己還是什麼冰清玉潔的少女吧。」
慕南音雙目圓瞪。
棄婦?
他說她是棄婦?
可當年,分明是在他的授意下,她才假意嫁與他人,大鬧婚宴,在新婚夜以死相逼,這才守住了清白,退掉了婚事。
分明只是兩人聯手演繹的一場戲,如今……
如今竟成了慕家滿門抄斬,姨娘凌辱而亡,爹爹剮刑至死,她即將慘死暗牢的罪惡之源?
哈哈哈哈哈哈,棄婦,好一個棄婦!
「啊!!!」
胸腔內恨意翻湧,慕南音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整個人撲騰而起,直接將他撲在地上。
沒了雙手,她便用腦袋瘋狂地砸著他的頭。
咚!咚!咚!
很快,兩人的臉上,就糊滿了血花。
「嘶!賤人,你找死!」
沈嗣宸痛得齜牙咧嘴,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入她的心贓。
慕南音瞬間停止了掙扎,軟軟地倒在地上,鮮血從她的身下蔓延開來,迅速暈染成一地血花。
渾身痛到痙攣,她只覺得意識一點點渙散。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沈嗣宸……」
「沈嗣宸……」
恨……
她好恨……
若有來世,若有來世……
「砰——」牢房的門被人猛地踹開,有人一劍貫穿了沈嗣宸和李公公,從血泊之中將慕南音摟入懷中。
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誰?
她嘗試著睜開眼,可沉重的眼皮猶如千斤重,她只能勉強哆嗦著撐開一條微不可見的縫隙。
微弱的光芒打在男人臉上,隨著那張俊朗的容顏映入眼帘,腦海深處某些沉睡多年的記憶逐漸復甦。
慕南音瞳孔微顫。
是他?
怎麼會是他?
來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當年她為了和沈嗣宸在一起,在新婚當日大鬧婚宴,甚至以命要挾,也要退掉婚事的半日夫君——沈君霖。
可他……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如今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音兒,你別怕,別怕,我來了,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
沈君霖試圖將她抱起來,可稍微一動,血就從她的身上噴涌而出。
他嚇傻了,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顫抖地抓著她的手。
「音兒,音兒,你別嚇我。」
「沈……」她試圖安慰他,可剛一張嘴,嘴裡就湧出潺潺鮮血,堵住了所有的字眼。
「音兒,你要說什麼?」
他彎下腰,將耳朵貼在她的唇邊,可左等右等,等不到一個字眼,只有溫熱的液體,灌滿他的臉。
他顫抖著埋在她的頸脖間,滾燙的淚水划過他的臉頰,揉碎了滴進她的血液中。
他哭得那般撕心裂肺,天崩地裂。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來晚了,對不起……」
慕南音滿心苦澀,哪裡是他的錯。
分明該說對不起的人,是她啊。
當年,是她不擇手段,千方百計地傷害他,甚至大鬧婚宴,以死相逼,硬生生逼他退了親。
是她和沈嗣宸聯手算計了他,害他被皇上幽禁,害他患了失心瘋,害他暴斃而亡。
雖不知如今他為何還活著,還會出現在這裡,可終究……
終究是她對不起他啊。
慕南音試圖伸出手,想替他擦去臉上的淚,可卻是徒勞。
明明兩人咫尺間的距離,在生與死面前,卻猶如隔著一個光年。
她最終無力地垂下手,心中帶著無盡的遺憾和悔恨。
來不及了……
她要死了……
就讓她下輩子……下輩子再彌補他吧。
慕南音意識模糊地想著,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男子的容顏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
卻突然——
一道白光貫穿了她的視線,模糊的世界再次清晰,最後定格在他被匕首貫穿的脖子上。
「音兒,黃泉路上等等我,我來陪你了。」
慕南音倏然睜大雙眼。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