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凝依舊靜靜地坐著,她想陪著爺爺,也想要爺爺陪陪她,她實在太孤獨了……
她想去到一個不會讓她心痛的地方,可居然沒有一處能讓她容身,只有爺爺不會嫌棄她。
不會嫌棄她髒……
薄宴淮蹲下身,看著安凝蒼白的小臉:「好了,別鬧了,跟我回去。」
她終於有了些反應,抬起頭,看著這個讓她一度痴迷的男人,忽然之間就沒了情愛,她顫抖著唇,顫抖著聲音開口:「薄宴淮,你有什麼資格說我髒?!」
她沒有聲嘶力竭,沒有崩潰哭喊,只是紅著眼,用近乎破碎的聲音控訴著他對她的傷害!
她不明白,薄宴淮是說她的人髒,還是說她的愛髒,還是兩者都有?
可她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她也是受害者,可是,沒有人相信她……
薄宴淮感覺心臟似乎被重物壓住,有些憋悶,他忍著劇烈的頭痛,將她擁進懷裡:「我們回去吧。」
「回去?我的孩子沒了,我們還回得去嗎?」
安凝靠在他的肩膀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從前,她覺得只要能見到薄宴淮,就是幸福的,可現在,她就在他懷裡,卻如同身在冰窟。
因為薄宴淮不愛她。
她推開他,虛弱的聲音疏離又決絕:「薄宴淮,離婚吧。」
薄宴淮心頭猛地一顫,將懷中的人抱得更緊,抱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安凝從來都是溫順的,聽話的,甚至是有些卑微的,她從沒發過脾氣,也從來沒有違拗過他的意思。
這些年,她偽裝得太好,或許她本來就是這樣善於偽裝的人,因為一個真正柔弱善良的人,怎麼可能設計出那樣卑劣的事?!
安凝,我不會放你走,這樣的偽裝也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會。
他似乎沒有聽見她說的話,直接將她抱在懷裡,起身帶她離開。
她在他懷中掙扎,薄宴淮扔了傘,將她狠狠禁錮在懷裡,低頭吻了上去,他貪婪地沉浸在她身上殘留的香薰氣味中。
往日,在他們接吻的時候,安凝總會下意識閉上眼睛,熱烈地回應他。
可現在,除了失望和冷漠,他再看不到她眼中的其他情緒。
不過沒關係,反正他喜歡的是這副身體,她愛不愛的,重要嗎?
一吻結束,他頭痛的症狀有所緩解,他在大雨中看著安凝精緻的眉眼,撫上她的臉,他從未如此溫柔:「回去吧,別再鬧了,嗯?」
她無法將那根刺從心中拔出,只要回想到薄宴淮的話,她的心就會鮮血淋漓。
她看著眼前她愛了近十年的男人,無力地勾了勾唇角:「薄宴淮,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不愛我,耗著我,也是在耗著你自己!」
「是嗎?」
薄宴淮冷笑一聲,耐心耗盡,他冷著臉,打開車門將她塞進后座。
「據我所知你爺爺桃李滿天下,再敢離家出走,我不介意讓他們從調香行業里永遠消失!」
本該死透的心猛地顫動了一下,她抓住薄宴淮的胳膊,終於有了些其他的情緒:「你要做什麼?」
他捏著她的下巴,毫不憐惜地用了些力氣:「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你的聽話程度,決定了他們的未來,明白了嗎?」
安凝渾身顫抖,卻不是因為寒冷,她相信薄宴淮說得出便做得出,而且他在說出來之前已經在心裡醞釀許久。
她忽然覺得有些可笑,其實薄宴淮一直都是這樣的人,所以她從前到底愛他的什麼?
她推開他的手,無力地將頭倚在車窗旁邊:「開車吧。」
薄宴淮涼涼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找出一件自己備用的西裝,丟到她身上。
安凝沒有動作,薄宴淮也沒再搭理她,二人之間的氣氛一時間降到了冰點。
司機沒敢回頭,弱弱地問了一句:「要不要就近找家酒店,您二位身上都濕透了……」
薄宴淮擱在座位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一直震動著,安凝聽不下去地撇了眼來電顯示,聲音有些嘶啞:「安柔的,你不接嗎?」
薄宴淮接通電話,安柔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相比於昨天,她的聲音少了些虛弱,多了些親昵。
「宴淮哥哥,我媽媽做了些你愛吃的菜,晚上來我家吧,咱們一家人一塊兒聚一聚!」
薄宴淮偏頭看了安凝一眼。
這裡離安家很近,她渾身濕透,狀態看不起來有些糟糕,正好她也很久沒有回安家看看了,就當是陪她。
「嗯。」
電話掛斷,薄宴淮開口:「去安家別墅。」
頓了頓,他又道:「安柔確診了重度抑鬱,到了安家,不要做過分的事情刺激她。」
安凝沒出聲,這算是警告嗎?
她今天見安柔,覺得她精神還不錯。
算了,薄宴淮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我就不去了,你隨便把我放到哪裡都可以。」
她有些冷,還有些困,她真的很累。
安家那些人,她更不想見。
薄宴淮盯了她半晌,看她臉色蒼白昏昏欲睡的樣子,終究沒跟她計較,還是帶著她一起去了安家。
安家人早早就準備著迎接薄宴淮的到來,只不過看到他身後跟著的安凝,一時間有些不自在。
安凝心中難過,原本應該與自己最親近的父親和哥哥們,如今都站在安柔母女身邊。
一家人圍著薄宴淮噓寒問暖,她被晾在一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安父蹙著眉,看著她渾身濕透的樣子:「進來吧,去洗個澡,再換身衣服。」
安柔見父親出聲,也熱絡地上前拉著安凝的手:「安凝姐,你看你都濕透了,我帶你去樓上洗個澡,再讓李阿姨給你找件乾淨的衣服換上,別客氣,就當自己家裡一樣!」
安凝默默抽出自己的手,雖然面無表情,可心裡確是剜心剜肺般地疼,明明這裡,也是自己的家啊。
三年沒回安家,這裡早就不是她記憶中的樣子了,她的房間被堆滿了雜物,原本屬於媽媽的私人調香室也被改成了傭人房。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看去想。
安柔將她帶到浴室,雙手環抱倚在門邊看著她,似乎有話要說。
「有什麼話直說吧。」安凝就見不得她那副做作樣,直接開門見山。
安柔倒也沒客氣:「和薄宴淮離婚吧,他不喜歡你,就算你拖著,他最後也一定會回到我身邊!」
安凝聞言淡淡一笑:「安柔,我記得我跟你說過,薄宴淮不會娶你,更不會碰你。」
她將這話說出口的時候,甚至不知道這對安柔傷害更大,還是對自己傷害更大。
但這確實是薄宴淮親口說的,因為自己玷污了他,所以他才娶了她。
因為安柔在他眼中完美無瑕,所以他才不會碰她。
「你不用在這裡陰陽怪氣,他連你的孩子都不肯留,離婚是早晚的事!」
聽到孩子,安凝心頭刺痛,但表面仍舊無所謂:「你也看到了,離婚協議我已經遞到他手裡了,是他自己不肯離!你既然這麼有把握,不去說服薄宴淮,為什麼要來說服我?」
安柔被她的話噎了一下,咬著唇,轉身跑下了樓。
安凝也終於支撐不住,靠著牆滑坐在地,腹部翻起陣陣絞痛,她渾身發冷又疼得冷汗直冒,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燙的厲害。
她發燒了。
她強撐著身子站起,褪下了粘在身上的濕衣服,匆匆沖了個澡,換上了傭人準備的乾衣服後下了樓。
樓下氛圍有些奇怪,似乎有什麼情緒一觸即發。
安家人戒備地看著安凝,他們身後護著的,是紅著雙眼,哭得梨花帶雨的安柔。
安柔腳下,扔著一把水果刀,她的胳膊似乎被刀劃了道口子,冒了幾滴血珠。
安柔的母親秦玥第一個忍不住了。
「你們都不說話是吧?都護著這個賤人是吧?好,那我來說!」
秦玥異常憤怒,氣得直接想衝上來掐死她:「你到底對柔柔做了什麼?!三年前你把她害的還不夠慘嗎?如今你又想害她?!你心裡要是有什麼怨氣,沖我來好了!別來傷害我女兒!」
安凝本就發燒,秦玥聲嘶力竭的咒罵倒讓她清醒了幾分,她覺得這一家人真有意思,他們對安柔從來都是無條件的信任,對她則是百般懷疑。
秦玥還想伸手打她,卻被安凝一把抓住手腕甩到一旁。
「你應該問,你的女兒對我說了些什麼!」
安父將秦玥抱在懷中安撫,而後開口訓斥安凝:「柔柔有抑鬱症你不知道嗎?就算她說了什麼,你就不能讓著點她?你這個姐姐是怎麼當的,這麼些年簡直白活了,連最基本的人性都沒有了!」
「姐姐?」安凝嗤笑,「我母親去世那年,你把安柔母女帶回家,她只比我小一歲!是你婚內出軌,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
安凝就有本事把他們氣得想喊打喊殺。
安父儘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也知道自己做了丟人事,礙於薄宴淮還在這裡,他瞪著安凝沒再出聲。
秦玥試圖岔開話題,她推開安父轉而去抱安柔,把安柔的傷口展示給薄宴淮看:「薄總,之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但這件事,您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您可是答應了要照顧柔柔一輩子的!」
安凝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照顧安柔一輩子?
他們婚都還沒離,他就對安柔許下這樣的承諾?
薄宴淮將她拉到一邊:「來之前我告訴過你,不要刺激安柔,更不要傷害安柔,你最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解釋?解釋什麼?
「薄宴淮,你聽清楚,我沒有刺激她,我本來就不想回來!是你硬拽著我來的,別想把她的事情跟我扯上任何關係,我也嫌髒!」
他聲音冰冷,對她的辯解充耳不聞:「道歉。」
安凝點點頭,她不在乎薄宴淮怎麼想。
「我沒有錯,更不會道歉,如果你覺得是我的問題,那就報警,安家不是沒有監控,我們好好查一查!」
安柔有些心虛,不顧胳膊上的傷口,突然撲到薄宴淮身邊,拽著他的胳膊,哭得嬌弱可憐:「宴淮哥哥,你不要怪安凝姐,她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這三年,她也不好受……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安柔說著,突然情緒崩潰,獨自跑上了樓。
秦玥連忙對薄宴淮道:「辛苦薄總去幫忙照顧下柔柔吧,別再讓她做出什麼傻事來,在國外的這幾年,她每次打電話回家問的都是你的消息,她是太在乎你了。」
薄宴淮抬腿追了上去,臨走時,他扯過安凝的衣領,目光複雜:「我對你很失望。」
安凝覺得自己眼前發黑,幾乎已經是身體極限,但她還是支撐著,將同樣的話還給薄宴淮:「我也是。」
一陣眩暈襲來,她跌坐在地,下意識抓住了薄宴淮的手。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頓了下腳步。
只不過,他覺得這女人的演技真是十分拙劣,於是毫不留情地甩開了她。
她看著曾經心愛的人追隨安柔而去的背影,她想,即便不離婚,她也一定要離開薄宴淮。
雨整整下了一天。
天色漸晚,外面一片漆黑,她掙扎著爬起來,最後看了眼薄宴淮離開的方向,然後毅然決然地走入黑暗,離開了安家。
……
直到凌晨,薄宴淮才將安柔安撫睡,他突然有些心慌,於是下了樓,想看一眼安凝。
他之前觸碰她的時候,發現她的肌膚燙得厲害,他當時氣急,認為她在無理取鬧,一時忽略了。
現在回想起來,她剛沒了孩子,又淋了那麼久的雨,臉色也是悽厲的慘白,或許當時她真的很難受,是有些發燒才會站不穩摔倒,他得親自看她一眼才能安心。
可樓下早就沒有了安凝的影子。
問了安家的傭人,她們只說,大小姐冒雨出了門,至於去了哪裡,她們也不知道。
安家別墅偏僻,她又沒有車,這個時間她能去哪裡?
他全無困意,突然有些煩躁,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
他頭一次對那個女人有了不安和擔憂的情緒。
她有什麼值得擔心的?
她那樣自私的人,無論去到哪裡,都能活得很好,根本不用擔心!
沙發上坐了半晌,他再次拿出手機撥通了安凝的號碼,直到提示音結束依舊還是無人接聽。
他突然有些體會到她每次打電話給他時、無法接通的心情,或許她也會有處理不了的事情需要自己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