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鎮的清晨，公雞的打鳴聲忽遠忽近，這一天將格外的嶄新。
桌子上又長出了熱氣騰騰的雞蛋面跟烙餅，大蔥洗的乾乾淨淨，切成段，整齊的碼放在白瓷盤子裡。
萬利大口的吃著，怎麼也吃不夠，母親一邊笑一邊給他烙著大餅。
萬利喘著粗氣，再也吃不下去了，這個家的最後一天，最後一餐。
今天他就要回大城市了，也算是把母親安慰好了。
等到自己在城市裡真正立足下來，就把母親接過去享福。
當然他並不能確定，老天下一個要懲罰的會不會是自己。
這一刻，他不怕下地獄，怕的是母親知道他的結局，面對他不敢想像的畫面。
萬利仍舊爭分奪秒的陪著母親聊天，仔細的看著母親。
偶爾移開視線，端詳著桌子上父親的遺照。
整整一天，萬利沒有聊任何煽情的話題。
偶爾在母親回憶起父親在的日子時，巧妙的岔開話題。
萬利藉口老闆催他回去辦事，還要出差。
母親一邊叮囑著要萬利注意照顧身體，一邊往他書包里用力塞著煮熟的雞蛋，滷好切片的豬耳朵，滿滿一大袋。
萬利一邊說夠了夠了，太多啦吃不完呢，一邊回頭看著。
只見母親纏滿透明膠的手指，磨破皮的血口子長在裂開的舊老繭的邊緣處，黑色的指甲還缺了一塊。
一陣心酸又湧現出來「媽，以後別粘紙盒了，答應我，不然我工作都會心不在焉的。」
母親一邊笑著，一邊連連點頭「放心吧，放心吧，媽給你攢著錢，攢著身子骨，還要抱孫子呢」
「你別騙我啊，等我找了女朋友，我讓她悄悄回來看你，隨時檢查」
母親又堆起滿臉笑容一個勁的好好好。
母親挽著萬利的手，步履蹣跚的陪著他走了很遠很遠。
這一條道很長，走的很慢，但街口的馬路卻很快出現在眼前。
「媽，我走啦，回去吧，路口風大，天也快黑啦」
母親點頭，仍然堆著笑臉站在街口，一個勁的給他招手，示意不用管她。
開往高鐵站的汽車啟動了，逐步遠行的車窗上，是不斷變小的母親的身影。
跟著道路兩旁的樹木一起後退，直到消失在了盡頭。
「媽！」萬利輕聲呢喃，隨之而來的是噴涌而出的熱淚。
又回到了大城市，初冬的夜晚，給冷清的街道更增添了一絲淒涼。
萬利一個人走在馬路上，回想著自己糟糕的青春。
從小家庭條件就不好，父母就只生了萬利一個孩子，把所有的愛都給了這個孩子。
可是自己又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
在城裡讀書時，就被那些同學欺負。
出來工作了又被老闆刁難，算計。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漂亮的女朋友，也不過是人家的一塊墊腳石。
最後被甩了還花了很長時間走出陰影。
失戀那段時間，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
想創業又被老同學欺騙，買了個什麼數字貨幣，結果那個購買軟體根本就是個騙子設備。
然後就是永無止境的打工還債，一無所有了這個世界都不肯放過。
原本想著送個外賣簡單一點，總不用再跟那些總喜歡算計的老闆打交道了。
然而還是會遇到各種奇葩客戶，總喜歡提各種奇怪的要求。
還動不動就投訴。
可總歸是還算交接簡單，跟人相處真的是最累的事情，比起早貪黑的勞動還要累。
後來連這個簡單麻木的生活也被剝離了，父親也離開了，心裡空了很大一塊。
這些就是組成萬利所有青春的部分。
為什麼別人都說青春是人一輩子中最美好的時光，可是自己卻從來沒有體會過。
只要是到了城市裡生活，就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壓力，各種需要耍手段去爭搶的事情。
形形色色別有用心的人，還沒辦法躲避。
萬利一直都是個很好說話的老實人，不是他不敢跟別人爭。
而是這個善良的人，時刻都把父母的寄託背負在肩上。
保護好自己，不惹事，也算是給長輩最大的回報了。
所以萬利做起事來總是畏首畏尾的，生怕招來什麼樣的麻煩。
工地上賣命又老實憨厚的父親，還有坐在5瓦檯燈下操勞的母親，他們誰都傷不起，承擔不起任何後果。
這一家人從來都是通過傷害自己的利益來換取息事寧人，各退一步。
或許他們每一個人都害怕對方擔不起壓力，才使勁的壓縮自己的生存空間。
想到這些糟糕的前半生，萬利甚至覺得父親的離世，是對他的一種解脫。
起碼再也不用過那種像牛馬一樣的日子了，唯一可惜的是自己沒有孝順回報他老人家的機會。
回到出租屋內，萬利盤算著自己的未來。
現在母親手裡有錢了，自己的債務也不見了，背後隨時會碾壓過來的生活也回歸久違的平靜。
接下來賺的每一筆錢都可以存下很多來，看到日曆上圈著的還款日期，如果當初沒有借那幾十萬的外債，那些利息加起來都能攢下十多萬了。
窮人家的孩子真的連犯錯的資格都沒有。
現在自己已經三十歲了，如果繼續去跑外賣，總有一天會跑不動，再說了，好不容易考的大學豈不是白白浪費。
這真是一個令人尷尬的年紀，原本應該考慮成家的問題，現在卻還在為生計奔波，只怪自己過去走的彎路太多。
對了，之前在火車上夢見到的那道光，真實的嚇人，當時因為沉浸在悲傷之中，沒有去想太多，也不知道是有什麼意義？
可是那一幕幕畫面現在還深深的刻在萬利的腦海當中，就算是電腦特效都做不出這樣的效果。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夢是跟時間有關，每一道光柱上都有時間標碼，而且還記錄了關於自己的事跡。
也許是死亡之前的影像？總之肯定是在給自己某種提示。
管他呢，都被命運玩弄了小半輩子了，又何必在意這些。
萬利其實並不害怕生活對自己的審判，加上這次經歷了親人的生離死別，唯一被恐懼的事情也已經被打破。
那麼這個夢又會給萬利帶來什麼樣的明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