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凜」護在了蘇明安身前,流火四溢。
「既然已經清楚自己是蝶,就別想著違背養蝶人。蘇凜-2918,你的生死並不取決你自己。」蘇文笙說。
蘇明安望著蘇凜,他的脊背依舊筆直,身周繚繞著金紅色的烈火。可就算這個蘇凜全力出手,必定也比真蘇凜差之千里,仿製品是比不過神的。
「那便試試。」蘇凜神情不變,劍尖前指。
火光描摹著他的側顏,眼眸含著深邃的金。當他凝視前方,眼神中的光芒仿佛能將所有的阻礙燒灼殆盡。
蘇明安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短暫的迷茫,但迷茫很快就消退了。被植入的「人設」也好,假的「生命」也好,「蘇凜」向來堅定。或許在心中,他只是把自己再一次當成了「靈魂的可替代品」,就像當年雲上城神明的心態。不過是再一次由人退為神罷了。
蘇明安凝視著對峙的二人,腦中梳理著思路。
第十世界被複製為個副本,每個副本都存在名玩家。在蘇明安所處的這分之一的副本中,它被「拆解」為了份,每份中只有1個真玩家,這個真玩家見到的其他9999個玩家都是假的。
「拆解」,意為真正的拆解,它無法用簡單的言語形容,不是切布丁。而像是一個完整的細胞被分化成了份,每份裡面都會有細胞核、細胞膜、細胞質。
名玩家被分到了個時代,他們成為了各自時代的【主角】,【主角】的行為可以「映射」到其他時代。而除【主角】之外的人,他們的行為來源於歷史舊跡或其他9999個時代【主角】的映射。
就像諾爾,他一開始誕生於魔女時代,他是魔女時代的【主角】。他在魔女時代的行為便會「映射」到其他時代:比如諾爾曾經在魔女時代的海邊遇到過假蘇明安,與此同時,現世時代的蘇明安也會在海邊遇到假諾爾——就像一種【互為鏡面】。
——你看到的「他」是假的,是他的時代的「映射」。
——他看到的「你」也是假的,也是你所在時代的「映射」。
然而,如果打碎了這層鏡面,其實你們是遇見了的。
相互映射,相互倒映,相互注視,相互交錯。
……
【蘇明安有一種次元壁被打破的感覺。說起來,他已經遇見了數次現世與遊戲相似的場面。】
【現世中,一名叫作「黑鵲」的青年建立了霍牧黎爾國。與此同時,《少女夢想計劃》也有一個霍牧黎爾國。】
【現世中「異種王即將復甦」的消息出現。與此同時,《少女夢想計劃》的「擊殺異種王」主線任務出現了。】
【現世中,由於影是適格者和異種的雙重身份,人們在處刑台圍剿影。此情此景與《樓月國》中人們圍剿大皇子,幾乎一樣。】
……
「但並不是每一個舉動都會映射到其他時代。」蘇明安思考著。
隨著融合度的越來越高,映射才會越來越真實——當他聽到來自各個時代隊友們的呼喊。此時的融合度已經非常高。
水島川空以為自己殺的是假山田町一,但她沒想到她「殺山田町一」的行動會映射到其他時代,另外9999個時代中的假水島川空會同樣試圖殺死她們時代中的山田町一,導致一定會有真山田町一被假水島川空傷害。
這種「映射」,會根據融合度的大小、時代的劇情、主角的性格進行微調——假如是蒸汽時代的假水島川空,她就會通過教會火刑試圖殺死山田町一,假如是樓月時代的假水島川空,她就會通過和強大的武者合作,試圖去殺山田町一。假如是現世的假水島川空,她就會通過聯合政府的獵魔令,試圖去殺山田町一。過程可能不同,行為主體一致。
最後一點:舊日之世被拆分的歷史長度只有1000年。但這1000年卻被劃分為了個時代,就肯定會有「時代重合」的情況出現。
神靈把諾爾扔到了遙遠的魔女時代,卻把莫言、山田町一、路、伯里斯、伊莎貝拉這幾個和蘇明安相熟的玩家都扔到了「類現世」的時代。他們都經歷了相似的現世劇情,但有細微的偏差——在莫言的世界線上,蘇明安被神靈洗腦成為了大天使。在伊莎貝拉的世界線上,山田町一留守稻亞城。除了這些細微的差異,隊友們遭遇的都是相似的。
當真蘇明安決定前往九幽,就會對這幾個「類現世」的時代產生最深刻、最相似的映射——所有隊友都會知曉,蘇明安在這個時間點前往了九幽,他們就會主動前往九幽,直到所有人都在這一時刻,在不同的世界線上,聚集在了九幽。
——而九幽是誰的地盤?
——蘇文笙。
當蘇明安的所有隊友此刻都匯聚在九幽——誰還能脫離九幽,跨越世界邊緣,去幫到另一條世界線上的真蘇明安?
他們都被困在了這裡。
孤立無援,無法集合在同一條世界線。
這就是「命運」的引導——來自其他9999個時代的映射,就是潛移默化的【命運】。當所有隊友不約而同前往九幽馳援蘇明安,他們就已經無法幫到他。
因為,馳援蘇明安的正確方法,根本不是在自己的世界線上前往九幽,而是果斷跨越世界邊緣,前往真蘇明安所在的世界線啊……
……
【A.】
「啊——啊啊啊——啊!」
山田町一坐在血泊中,手中握著染滿鮮血的彎刀。一顆披散著藍色頭髮的頭顱歪在他身邊,頸骨被砍得粉碎。
山田町一的眼中布滿血絲,仿佛只有大喊大叫才能紓解心中的壓抑和痛苦,左上角的san值已經低到了底線。
……為什麼,為什麼。
就在剛剛,路走到他背後,對他落下了劍。若不是他透過監控屏幕的反光看到了劍光,他已經死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幾天陪伴著他的路會是假的。
「假的,都是假的……」山田町一抱著染滿血跡的頭,視野完全扭曲,他還能相信誰?這幾天他已經遭遇了太多刺殺,但他始終沒有懷疑過路……
他還清醒著嗎?還是還在夢中?
他殺的是假貨嗎?還是他失手殺了真正的路?他要怎麼分辨身邊的人?
山田町一幾乎快崩潰了。
相信一個人,被背刺,相信下一個人,被背刺。如此循環。
他扶著牆站起來,身上滿是血跡。路的那一劍險些割斷了他的脖子,脖子上墜著一塊血淋淋的皮,垂墜在他下巴,就連發出聲音都感到劇痛。
他抱著路的頭,一步一步向外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他已經深陷命運的陷阱,孤身一人走到了最危險的地方。
當他走到中控室門口,身上的長袍已經被血浸滿,雙臂都是深重的朱紅色,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一步一個血腳印。
一道身影站在走廊上,像一抹純白的、無垢的、永不融化的雪。
「山田町一。」神靈說:「抓到你了。」
……
【E.】
蘇明安仍在思考。
所以跨越世界邊緣,不僅僅是跨越了時代,也相當於跨越了世界線,同時疊加了【時間】和【空間】的概念。當諾爾從魔女時代來到現世,不僅相當於他從328年來到了830年,也相當於他從「諾爾為主角的世界線」來到了「蘇明安為主角的世界線」。
還有一點,只是蘇明安的猜測。
因可以導向果,果也能倒置為因。因果沒有明顯的先後之分,因為時間是平面的。
——那麼就會存在因果相互倒置的情況。假設撥弄A端的因果線,B端會隨之顫動,那麼另一條世界線上的B通過映射而顫動時,A反而會成為了被顫動的對象。
比如,A殺了B,在另一條世界線上,就有小概率演變為B殺了A。你殺了別人,你自己也可能是被屠殺者。
你是劊子手。
另外的世界線上,你也是他殺害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人。
你是神父。
另外的世界線上,你也是他挽救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人。
每個人都是你。
你也在不斷成為每一個人。
……
【B.】
「路……你相信我,我是真山田,剛剛我也不想對你舉刀……」山田町一求饒。
路的表情劇烈掙扎著,他盯著劍下垂死的山田町一,咬了咬牙,還是一劍斬下。
少年的頭滾落在血泊中,路撿起了山田町一的頭,緊緊盯著山田町一最後充血的眼睛,沒有察覺到有兩行淚自他的臉頰滑落。
他曾與山田町一探討過該怎麼馳援稻亞城,怎麼執行戰術,甚至暢想過第十世界結束後要去哪裡放鬆。
但他怎麼想到……山田是假的。
靜立須臾,路抱著山田町一的頭,一步一步向外走,留下一個個血腳印。
神靈同樣堵在走廊上。
……
【F.】
燃燒的大火,破碎的機體,橫飛的機械球,斷裂的骨骸。
伊莎貝拉拆解著假蘇明安的身軀,皮膚、骨骼、血管……她坐在血泊之間,右側腹是一道長長的劍傷。而她卻像感覺不到疼痛,表情近乎迷醉。
她望了一眼極低的san值,將頭緩緩陷入血泊之中,神情已經不屬於正常人的範疇,皮膚泛濫著異化的光。
「……我瘋了嗎。」
「我沒有。」
……
【G.】
伯里斯垂首而立。
他親吻著一隻斷裂的手:一截短短的皮和細碎的手骨,手指上有一枚染血的機械戒指。
地上的情況更加慘烈,皮肉凌亂一地,像是被大型粉碎機碾過。
伯里斯沒有想到父神會突然對他動手。身為神棍職業,他已經事先催眠了自己,在副本期間他會全心全意把蘇明安看作自己的神。唯有騙過自己,才能感化其他人。所以當他看到假蘇明安朝他出劍的那一刻,他幾乎有種天塌了的感受。
但很快,他反應過來,他沒有違抗過父神,父神是不會嫌棄他的。
催眠讓他變得偏執又病態,他會一直站在蘇明安那邊,但當蘇明安不符合伯里斯心中的神明,他會瞬間反水。
他竭盡全力反殺了假蘇明安,然後發瘋般地把假蘇明安碾碎了一地,只留下一隻完整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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捲起染血的金髮,伯里斯抬頭看向中控室門口。
神靈出現在那裡,似乎在計數。
「……四。」
第四個被神靈困住的人。
……
【E.】
蘇凜與蘇文笙對峙的時候,蘇明安鬆開了傀儡絲。黑鵲已經不算敵人了,困住他也沒意義。
黑鵲站了起來,笑容悲涼:
「我一開始就說了,蘇明安,你是【主角】。」
「但在舊日之世,你終於不再是唯一的【主角】了。一萬名玩家,每個玩家都成為了自己的【主角】,你救不了他們,他們也救不了你。你以為你還是亞撒·阿克托嗎?你以為你還能以一人之力挽救全城嗎——不再是了,你們根本不在一條世界線上,你的個人英雄主義失效了。」
「現在你要怎麼辦?你被困於九幽,誰能救你?你能救誰?」
蘇明安沒有回答。
黑鵲也是第一次知道真相。之前,他只知道自己是九幽的保安。但他突然察覺……他原來連保安都算不上。那他算什麼?
他的人生一直都是這樣,沒有主角般的奇蹟,也沒有絕境逢生的美妙。現在蘇明安看似陷入絕境,但黑鵲知道蘇明安最後肯定能破除難關,因為蘇明安一直都是這樣的。
但他就不一樣了。他的結局會是什麼?
被蘇文笙抹殺?
還是被清洗記憶,再度作為缸中之腦留在九幽?
蘇明安忽然想起黑鵲曾經失憶走出黑霧,攜帶著命運之劍,建立霍牧黎爾國……
「那是唯一的例外。」蘇文笙料到了他在想什麼,坦言道:「我沒想到黑鵲被清洗了一次記憶後,竟然帶著命運之劍逃離了九幽,還好他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