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3章
江月白看完信後,以手掩面,淚如泉湧。
但她竭力克制自己,肅聲吩咐左右,「你們都出去,讓本宮靜靜。」
「皇后娘娘請節哀,保重鳳體。奴才告退。」梁小寶眼裡含著淚光,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后娘娘。
他親眼見證了皇上對皇后娘娘克制的深情。
那些從未對皇后娘娘宣之於口的愛意,那些孤身在勤政殿輾轉反側不能入眠的夜晚,那些痛得幾乎要炸裂卻在皇后面前裝作歲月靜好風淡雲清的時光,那臨幸其他嬪妃後眉頭緊鎖、面露惆悵獨自站在月下的孤獨身影,那酒醉後流著眼淚喃喃念著的名字.
他欲言又止,卻最終什麼都沒說,躬身告退。
皇上已經逼他發下毒誓,絕不可把這些吐露一個字給娘娘。
眾人離開後,江月白拿著厚厚一迭信,伏在書桌前大哭,哭了許久許久。
哭聲令屋外的人無不動容心碎,紛紛以袖拭淚。
九如
江月白淚水氤氳中嘴角邊勾出一抹苦笑。
其實她早就靠著各種碎片信息,在借命之前把李北辰的前世背景已經猜得大差不差。
他穿來之前並不是霸道總裁,很可能只是個平凡的普通人,大概率不是個學霸,因為他知道自己人大畢業時,眼裡的驚訝、羨慕和敬佩太真實了
他很可能提前知道自己有系統,他很可能不止看了三章,而是知道很多劇情,或許只是不知道太多細節,他對自己的寵愛很可能不過是利用
他穿來之前很可能住在海邊,北方人,不是山東就是遼寧。他穿來之前,不是在希臘的海邊,而是他所在城市的海邊。他不是在談生意,而是在海邊看手機
他很可能穿過來了很多年,而不是他說的兩年,因為他談起從前事情的細節非常豐富,對太后、安北王、懿貴妃的感情不像穿過來兩年的狀態,對百黎族祭司的樣貌性格行為了解得很多,然而她已經去世了好幾年
他很可能跟自己一樣,從小很缺愛,很可能也沒有談過戀愛,因為他好傻好純好熱烈,還喜歡寫情書,談過戀愛的人不會這樣.按照喜歡用寫情書表達感情來看,很可能是初中或者高中生
但她一直裝作不知道這些的樣子,艱難地尋找一種微妙的平衡。尤其是坦白局後,這種平衡更加的脆弱。相互猜忌幾乎成為必然。
而一個試圖隱藏自己,戴著厚厚面具的人,一旦被人揭穿,不僅會讓他感到恥辱羞愧,還會讓他感覺危險不安,由此產生的行為很可能無法預測。
他可能會惱羞成怒,殺害自己這個對他的身份地位有威脅的人。
她給李北辰借命,沒有他想像的那麼高尚。只是權衡利弊,用多重博弈的思維,做出的一個理性抉擇。是一個在商場摸爬滾打多年職場人該有的能力。
用十五年博取他絕對的信任,博取大明五年的穩定和平,博取自己的開放式未來,而不是立馬兌現的猜忌甚至死亡。
何況當時抱著一絲僥倖,或許這只是欽天監故弄玄虛,博取帝王信任的把戲。這世間怎麼可能有借命這種事。這跟讓人相信這世界有鬼一樣離譜。
雖然但是,雖然但是.
明明知道他很可能不過裝出來深情,好穩住她,利用她。
明明嫌棄他是個渣男。
明明知道愛上他是個錯誤,會讓自己陷入被動,會讓自己徹底被對方利用,會痛苦受傷
明明一直很理性,一直在控制自己。
可還是動了心。
清醒著,克制著,卻還是情不自禁地愛上了,痛並快樂著。
他不痛苦的時候裝痛苦,她安撫他;
他痛苦的時候隱瞞痛苦,她還是安撫他。
演著演著好像變成了真的,常常分不清是做戲,還是真心.
當意識到時,已難以自控。
那一次次的不小心,何嘗不是自己的沉淪其中
第二次懷孕她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可她心中實則跟李北辰一樣暗暗期待。
讓她真正明白自己心意的,是景昌四年的中秋節,李北辰找睿昭儀談心與她在宮道上偶遇.
「愛你,九如。我愛你啊。」
江月白喃喃說道,淚水再次瀰漫出了眼眶,落入嘴中,又苦又咸。
「如果還有機會見面,我親口說給你聽啊。」
江月白擦乾了眼淚,將李北辰的信裝入了原來的紫色信封,放在木匣子的最底層。又將之前李北辰給她寫的信件全都整理在一起,放入匣子裡。
她撫摸著木匣子,淚水再次滑落,思念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相比起離開的人,留下來的人更痛,思念更深沉。
因為一草一木,一桌一台,處處都是他生活過的地方,處處都有他的痕跡。就連她自己都是如此,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都深深地打上了他的烙印。
她是他的皇后,他的妻,他孩子們的母親。
「母后!母后!」屋外傳來顯眼包高亢的聲音,與周圍肅穆的氣氛格格不入。
「母后你在哪裡兒~」帶著節奏感的是四皇子。
「母后!」如此沉著的喊聲是太子。
「母后!母后!」如此歡快,那是三歲的五公主,一個異常活潑愛笑的小甜心。
孩子們的喊聲將江月白拉回到現實中來。
「母后她在休息嗎?」四皇子關切地問道。
三皇子得意洋洋地說道,「父皇走了,母后肯定偷偷在哭。」
太子立馬說道,「我們進去安慰母后。」
「太子哥哥,我們要怎麼安慰母后?」五公主奶聲奶氣地問道。
太子陷入了沉思,沒有立刻回答。他需要好好想一下。
「當然是逗母后開心。」三皇子語氣歡快。
「要去你去。我難過。」四皇子小聲地嘀咕著。
太子眉頭微擰,沒好氣地看了一眼三皇子,「你怎麼還是一副開心的樣子。父皇駕崩了,你不難過嗎?」
三皇子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難過。可難過有什麼用?」
太子被氣得不行,又想不出回應他的話來,「這是做人的孝道。父皇駕崩,我們做子女的就該很難過。然後以父皇的教導勉勵自己,要做父皇那樣的人。」
這不是第一次被弟弟的歪理邪說噎死。
三皇子沒好氣地說道,「你是太子,你說得對。那為何要節哀順變?」
他心裡難過,可真哭不出來。除了最開始狠狠大哭了一回,後面就不想哭了。
太子無語,「節哀順變是旁人對你說的,勸你不要太悲傷以免傷身體。哪有自己這麼說的。」
「我自己勸自己,不行嗎?」三皇子梗著脖子表示不服。
太子瞪著眼睛,只差翻白眼。
四皇子歪著頭看著兩位哥哥,他覺得兩位哥哥都好有道理。到底應不應該很悲傷呢。
管他應不應該,他感覺很悲傷很想哭。自顧自坐到一邊椅子上,抹著眼淚嗷嗷嗷地哭起來。
「四哥,給你帕子。」二公主又在旁邊遞帕子。
五公主坐在一旁,托腮看向一身白色斬衰的哥哥姐姐們,眼睛紅紅的,「父皇他還會回來嗎?」
所有的人瞬間都轉過頭來看她。
只是這麼很平淡的一句話,卻惹得瞬間哭聲一片。
就連三皇子這個沒心沒肺的都嚎啕哭了起來,撕心裂肺地喊道,「父皇~鵝鵝鵝鵝~~」
哭得像鵝叫一樣。
向來安靜喜歡給人遞手帕的五公主,突然抱著妹妹哭,「我想父皇了。嗚嗚嗚~~~」
到這個時候,反倒是太子忍住眼淚,拿出大哥哥的樣子,一會兒摸摸這個的頭,一會兒抱一抱那個。
「不哭不哭了。」
「妹妹乖,不哭了。」
「弟弟乖,擦擦鼻涕。」
江月白出來時,就見到這麼一副孩子們抱頭痛哭的場景。
她的眼睛裡又溢出眼淚來,卻忍了下去,她調整好情緒,柔聲喊道,「孩子們,過來。」
除了太子愣怔著站在原地,其他四隻一窩蜂地跑了過來。五公主更是張開雙臂,直接吵著要媽媽抱。
江月白一個一個地抱過去,親掉他們臉上的眼淚。最後輪到五公主時,她緊緊地摟著媽媽的脖子不鬆開。
江月白卻輕輕掰開她的手,把她從懷裡放了下來,「小五,你先下來,讓媽媽抱抱太子哥哥。」
「不要不要。」小五抱緊了媽媽的脖子,瞪著腿,拼命搖頭。
江月白沒有生硬地放下她,正要走過去摸摸太子頭時,五公主卻突然輕聲說道,「母后,放我下來。」
江月白放下五公主後,走向站得筆直,面色隱忍堅毅,如同一棵小白楊般的太子跟前,蹲下身子,張開雙臂。
太子愣了一下,繃著的小臉露出了悲意。他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撲進了江月白的懷裡,摟著媽媽的脖子,哭著喊道,「母后!我好難過」
他埋著頭在江月白的肩膀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在李北辰最後的日子裡,陪伴得最多的是太子,教導得最多的是太子,要求最嚴格的是太子,訓斥得最多還是太子.
自從一歲抓周之後,所有人很自然地默認二皇子為太子。李北辰和江月白也一樣。他們下意識地培養他,對他要求更嚴格一些,期待更高一些。
所以太子相比其他皇子要早熟很多。
父皇於太子而言與其他人不同,不僅僅是父親,更是他的啟蒙老師,他崇拜的偶像。
如今,他心中的高山塌了,最疼愛他的父親沒了。
天塌了。
兩日後,景昌八年八月十八,他將在父皇靈前登基,成為新帝,坐上父皇曾經坐過的寶座。
他下定決心要像父皇說的那樣,做一個勤政愛民、知人善用的好皇帝。
新的年號「泰興」將從明年開始啟用。
父皇說,希望他能振興中華,實現國泰民安,水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