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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飛飛

2024-08-09 15:18:08 作者: 祭酒
  呵!原來也是個土匪頭子。

  李長安搖搖頭,只是問道:「有茶水麼?」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打了老僧一個措手不及,他愣了許久,才從腰間解下一個水囊,拋了過來。

  李長安接過來,抬手就往嘴裡灌進去,早起趕路,是有些口乾舌燥。

  老僧瞧他喝得暢快,不禁問道:「道長既然知曉我是綠林中人,為何還如此泰然自若?」

  李長安瞄了他一眼,沒有答話,只是突然拔劍。

  這一下,仿佛捅了馬蜂窩,亭子周遭的灌木草叢下,忽然冒出百十號持刀挎劍的匪徒,許多匪徒手中還張著弓弩,粗粗數下來,怕不下百張。只要一聲令下,就能把亭子裡的人射成蜂窩。

  可這百十號匪徒剛冒出頭來,李長安卻又施施然收劍歸鞘,又舉起水囊往口中灌了一大口。方才劍拔弩張的匪徒們不禁面面相覷,真是站出來不是,縮回去也不是。

  看著老僧的氣度,以及聽他的話語,這人不是所謂的架金梁就是架金梁團伙的頭目,這樣的土匪頭子,知曉李長安的厲害後,怎麼可能不做準備呢?

  「玄霄道長果然名不虛傳!」

  老僧點頭讚嘆幾聲,擺手讓匪徒們收起陣仗,說道:

  「又讓道長笑話了,實不相瞞……」老僧臉上露出笑容,「我們本意是要在此伏殺道長!」

  李長安沒有半點動容,只把水囊拋擲回去,抹了把嘴巴,問道:「為何又變了主意?」

  若是,還想要伏殺李長安,老僧也不會出現在亭子裡了。

  「我那老兄弟不自量力,幸得道長劍下留情。」老僧抱拳一拜,「如此恩德,我等又怎麼能恩將仇報呢?」

  李長安嗤笑一聲,拿目光掃了眼走出埋伏的匪徒,意思不言而喻。

  老僧卻是笑了起來。

  「我只是來請道長到我的蘭若盤恆一陣,聊表謝意。至於這些小子……」老僧笑得坦蕩,「不過是擔心我的安危,畢竟我輩中人,誰又敢孤身出現在玄霄道長面前呢?」

  能把這種話說得如此坦蕩,也算是一種本事呢。李長安慢悠悠往周邊看了幾眼,匪徒們已經合圍了上來,把亭子周遭堵了個水泄不通,雖然都已把武器收起來,但百十雙眼睛卻牢牢釘在李長安身上。怕是只要稍有動作,迎接他的就是亂刀斬作肉泥!

  可是……

  「若是現在動手,在被殺之前,能拼死對方多少人呢?」

  李長安腦中這個想法一閃而滅。他無意識地用手搭著劍柄,只這個動作,就讓現場的氣氛緊張得似要凝結起來,離得近的土匪腦門上更是蒙上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李長安從思緒中迴轉過來,掃了眼這幫緊張到快要「走火」的匪徒們,嗤笑一聲不加理會,只是面向老僧。

  「有肉麼?」

  「昨日剛獵的麋鹿。」

  「有酒麼?」

  「正有一批陳年好汾酒。」

  「既然有好酒好肉。」李長安笑道,「那這個客人我也只好當一次了!」

  …………………………

  百十號土匪擁著李長安到了一處寺廟。


  進了廟門,老僧又將他帶入一間偏殿。

  偏殿裡菩薩被撤了個乾淨,卻在如來佛祖的寶座上立了個關公像,神像腦門上不倫不類頂了個牌匾——替天行道。

  替天行「盜」才對吧!

  李長安腹誹一句,略一打量。

  偏殿裡菩薩騰出的位置都做了酒席,席上擺滿了餅子、肉脯、瓜果,大廳中央還烤著一頭整鹿,正往火里滴油,也不怕肉香味兒飄進佛祖鼻子裡。

  老僧讓李長安坐在上席,李長安也不推辭,他倒要看看這老土匪頭子,要搞個什麼飛機?

  爾後,殿中陸續來人,很快就將席位坐滿。

  當頭的正是那個用飛劍的老人。

  老僧為他們一一介紹:

  「這是羅墳山的葛二禿子……」

  「這是黑風寨的武大有……」

  「這是衡水幫的沒尾巴……」

  一一點名下來。好傢夥!河北道大半的山賊土匪響馬的頭子都在這兒了!

  一口氣點完名,老僧就板著臉喝道:

  「還不快來見過玄霄道長!」

  底下的賊匪頭子們亂鬨鬨地喊了一陣,困惑、嫉妒、仇視、冷漠……各種眼神遞過來,李長安只在鼻腔里哼了幾聲,全當回應,便該吃吃該喝喝!

  不得不說,這烤鹿手藝當真不錯!

  末了,席下人散去,李長安酒足飯飽,才拍拍肚子,懶洋洋問道:「老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老僧呵呵笑著,又從江湖大佬變作麵團團的老和尚。

  「我只是讓手下兒郎和道長見個面,以後若是不慎衝撞了道長,也好請道長看在今天的情分上,劍下留情。」

  李長安卻是搖了搖頭。

  「老先生說笑了,蛇頭山上我依仗的是地勢便利,但要挪到開闊的地方,十來張弓就能把我射成篩子。」

  儘管對方擺足了姿態恭維,但李長安心裡卻清楚得很。武功好又怎麼樣?妖魔鬼怪又不會同你比武!山賊頭子也不會和你單挑……呃,還真有個來單挑的。

  但總而言之,河北道綠林總瓢把子怎麼可能擔憂區區一人一劍。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有事請直說。」

  「道長謙虛了。」老僧沉吟一陣,話鋒一轉,「我確實有事相求。」

  他拍拍手呼喚到:「飛飛,還不過來參見道長。」

  說著,房外走進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老僧解釋道:「這是我的獨子飛飛。」

  大盜的兒子?李長安不禁打量過去,這少年穿著一身碧色長衫,眉目低垂。雖臉上粗糙泛黃,但姿態嫻靜,任誰第一眼瞧去,都會認為是個儒家學子,要不是老僧開口,誰也料想不到這是個小土匪。

  老僧將飛飛打發下去,轉頭問李長安:「我兒飛飛如何?」

  不像是你的種。李長安腹誹一句,嘴上卻淡淡說道:「令公子靈台清明,不像沾了邪祟。」

  老僧楞了一下,忽的又大笑起來,神態間露出幾分大盜的崢嶸。69🅂🄷🅄🅇.🄲🄾🄼


  「道長說笑了,有我架金梁在此,哪兒個妖孽敢來作祟!」

  李長安瞄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

  他說得沒錯,但凡沙場大將、綠林巨寇大多煞氣沖天,尋常妖魔根本不敢靠近。李長安不通望氣之術,也看不到煞氣,但這架金梁號稱河北道綠林總瓢把子,煞氣想必足得很。

  此時,老僧卻突然嘆息起來,這倒讓李長安起了幾分興趣,這人一直都在江湖大佬和老和尚的做派間來回切換,嘆氣還是頭一遭。

  「也不瞞著道長,我還有個名字,叫做徐崇道。」

  「徐崇道?徐大善人?」李長安驚呼一聲。

  不怪他大驚小做,要是換了其他人在此,恐怕連下巴都得掉下來。即便李長安在這方世界來的時日不久,但「徐崇道」這三個字也是如雷貫耳。

  這位可是人稱河北道第一巨富,同時也是河北道第一善人。南方遭了水災他捐錢,北方遭了旱災他捐錢,朝廷兵變他捐錢,突厥寇邊他也捐錢,平時修橋鋪路、扶危濟貧更是多不勝數。李長安路上常聽人說——活不下去,就去投奔徐大善人!

  沒想到,大善人竟是大土匪,捐出去的錢全是搶來的!

  老僧雙手合十,念了個「阿彌陀佛」,才繼續說道:

  「這行當做得久了,也有了些余財,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現在我也老了,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就想著退出來金盆洗手,痛改前非,平日裡也多行善積德……」

  李長安雙目低垂,權當他是放屁。

  「……可飛飛卻不肯跟我退隱,一心想要當大盜,怎麼勸也不聽。他年紀雖輕,但技藝已經快趕上我了,老一輩的他不服,年輕的又鬥不過他,未免以後牽連家人。」

  說著,老僧離席對著李長安鄭重一拜。

  「請道長為我除此孽障!」

  ……………………

  老僧將李長安引進了大雄寶殿。

  殿中開闊,木柱林立,卻只在大殿盡頭塑著一座頂著房梁的青銅佛。

  佛陀低垂的眉目下,飛飛持劍而立。

  他已換下了碧色長衫,穿著一身黑色勁裝,此刻眉眼冷厲,哪兒有剛才那副謙良溫恭的模樣。

  李長安卻是看得腦瓜子疼,他又不是傻子。

  為我除此孽障?那老僧說得乾淨利落,他要真這麼幹,怕是走不出這間賊窩。

  況且老僧的話已經說得很明顯—「老一輩的他不服,年輕的又鬥不過他」。他又是彰顯威勢,又是曲意奉承,這分明只想著讓李長安揍自己兒子一頓得了,讓他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絕了當大盜的心思。

  大門在嘎吱聲中逐漸合上。

  殿中門戶四閉。

  只有透過厚厚窗紙的暗淡光線,從窗格中瀰漫進來。佛像的祭壇前,一點油燈搖曳,照得佛陀笑得猙獰。

  「飛……」

  李長安正要先打個招呼,那飛飛卻是話也不說,翻手拿出一個彈弓。

  空中立刻響起一聲尖嘯。

  李長安抬劍護住面門,只聽到金鐵交鳴,他手腕一頓,地磚上幾聲彈響,一顆渾圓的鐵珠子落在他的腳邊。


  那飛飛昂起脖子,冷哼一聲,又掏出一根鉤繩,往房樑上一擲,手在繩上扯了三下,腳在立柱蹬了二次,便竄上房梁,躲在了黑漆漆的房頂上。

  李長安仰頭望著上方,殿內光線暗淡,飛飛又穿著一身黑衣,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李長安知道飛飛一定在默默尋找他的破綻,等待出手時機。

  他乾脆站定在大殿中央,氣定神閒,等著飛飛出手。

  果然,十六七歲的少年人哪兒沉得住氣。

  耳邊的尖嘯再次響起。

  李長安輕描淡寫將射來的鐵珠挑開,還沒等這顆珠子落地,又是一顆鐵珠飛襲而至。

  尖嘯連接響起。

  昏暗的大殿中,李長安揮舞長劍,或挑或擋,只聽見連續的「鏗鏘」聲,偶爾濺起幾點火光。

  忽然,呼嘯聲停。

  珠子滾落滿堂。

  「停了?」

  李長安耳朵一動,輕微的破空聲里,一顆珠子擊向他的後腦。

  他趕緊用了一個「蘇秦背劍」,一聲輕響後,卻發現這顆珠子的撞擊力道比之前小上許多。

  他循著珠子飛來的方向看去,在立柱上發現一個凹痕。

  「彈射?」

  一個警醒!李長安趕緊用劍一繞,冰冷的劍鋒就貼著耳邊划過,飛飛的劍刃斬在李長安的劍身上,拖出一串火光。

  他已靈貓似的落在地上,繼而無聲無息往旁一滾,已到了李長安背後,揮劍削向李長安的小腿。

  李長安腳下沒動,只是反手握劍,向後一刺,劍尖正抵在飛飛的劍鍔上。

  飛飛蓄勢已久的一擊便被李長安這天馬行空的一劍所截斷。

  他飛身退後,望了望李長安的劍,又看著自己的劍鍔,滿眼是不可置信。

  李長安這才慢悠悠轉過身來,笑道:「到此為止,怎麼樣?」

  飛飛聽了反倒作出惱怒的神色,一跺腳。

  「臭道士哪兒來這麼多廢話,我是決計不會……哼!」

  說著,他劈手把彈弓砸過來,李長安偏頭躲過,而飛飛已趁機挺劍刺向他的咽喉。

  李長安不避不擋,也是直挺挺一劍刺回去。

  飛飛不過十六七歲,身子還沒張開,用的劍也比李長安的短上一截。

  他的劍尖沒靠近李長安,李長安的劍尖已經到了他的眼前。

  他不得不抽身退開,尋了個方位又不屈不撓地攻了上來。

  接下來,飛飛的攻勢猛烈如潮,但在李長安看來,還不如躲在房樑上射彈弓來的威脅大。兩人一來一往,李長安權當是給他餵招,甚至還有點走神。

  說實話,劍術也就那麼回事兒,說得再玄乎,也逃不脫「快准狠」三字。如今的李長安,劍在手中便渾若一體。他所得變化之術,「通幽」讓他身體強健靈活,「劍術」讓他機敏迅捷,唯一欠缺的對戰經驗,也在這段時間與妖魔賊匪的惡鬥中抹平。

  天下間,單純能在武藝上勝過他的,恐怕也沒幾個了人了。

  至於一掌下來開山裂石?一劍揮來劍氣縱橫?不好意思,的確是有,不過那玩意兒通常叫法術。


  儘管突然從一個普通人變成武林高手,但李長安深知沒什麼好得意。還是那句話,妖魔鬼怪又不會和你比武。

  李長安神飛天外,卻沒見自己略有恍惚的神態,被飛飛完完全全給瞧在眼裡。少年人自尊心強烈,最受不得人輕視,這飛飛又是個格外驕橫的性子。當下被氣得脖頸通紅,雙眼似要噴火,蒙著頭恨恨一劍刺過來。

  李長安沒想太多,於是故技重施,仗著劍身長一些,回手就是一劍。

  誰料,那飛飛卻是一咬牙,只是稍稍扭動身子,避開要害,寧用血肉之軀往劍尖上撞,也不願放棄這一劍。竟是要弄個兩敗俱傷的場面。

  「哎?」

  李長安的注意力這才集中起來。此時,兩人距離極其接近,再想抽身也來不及了。

  他沒有驚慌,只是腳下一踹,幾個珠子便被他踢到飛飛腳底,飛飛一腳踩上,頓時一個趔趄,手中劍也偏了勢頭,被李長安用劍貼住一絞,便脫手而出。

  此時。

  李長安手中長劍只消輕輕一吐,便能貫入飛飛的胸口,遂了老僧的「心愿」,但終究他還是留了手。電光火石間,他勉強移開了劍鋒,但身體卻來不及躲閃,只得讓飛飛撞入他的懷中。

  飛飛沖得很猛,撞上時,李長安已經鼓了口氣,但隨之而來的衝擊,卻出呼意料的小。這飛飛似乎比一般少年更輕盈些。

  李長安下意識看向懷中,有些詫異地發現飛飛雖然頂著一張粗糙的黃臉,但脖頸處的皮膚卻是又白又嫩,與臉上皮膚差異明顯。李長安只當他是風吹雨打給整殘了,不以為意。

  但這一番相鬥之後,飛飛的領口已經有些鬆動,李長安不經意掃過去,猛地瞧見微微鼓起的胸口上裹著一層厚厚白布。

  「沒這麼狗血吧!」

  李長安心裡咯噔一下,就要把飛飛從懷裡拋出去。

  「別動!」

  飛飛立即喝道,手上不知何時有握上了一把彈弓,皮筋已經拉滿,一顆鐵珠蓄勢待發。

  「再動,我就給你換個眼珠子!」

  說完,兇狠的神色頃刻變為歡喜。

  「我贏了?」

  李長安無奈點頭,「你贏了。」

  「我贏了!」

  飛飛歡快地從李長安懷裡跳下,走了幾步,忽的站定,轉過頭來定定看著李長安,然後又背著手,雀躍著來回踱了幾步,忽的又把手裡的彈弓拋過來。

  「道士,送給你了。」

  飛飛哼著歌兒得意地出了大殿,李長安才低頭看著手裡的彈弓,鑲金描銀一看就是值錢貨色。

  「唉。」

  旁邊傳來幽幽嘆息,李長安側眼瞧去,老僧抓著鉤繩從大樑上吊下來,竟是從頭到尾都躲在一邊,看了個完整。這一家子,還真是一脈相承。

  「連道長都被那孽障用技給賺了,如此,再沒有人能制止他了。」

  聞言,李長安臉上難得露出點譏誚。

  「這世道妖魔橫行。」他若有若無看了老僧一眼,「多了區區一個飛賊,又算得了什麼?」

  掂了掂手裡的彈弓,順手就往老僧懷中拋了過去。

  「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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