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踩油門,車身如脫弦的箭。
可下一秒,輪胎一聲滋響,火光乍現。
高速中車身不受控制的往右打轉,程暖暖透過後視鏡,遠處的高樓一個黑漆漆的槍眼正瞄準著自己,而她的太陽穴處閃了紅點。
狙擊鏡的反光在彎月之下,猛然意識到……
蔣東!
他手裡的狙擊槍……
能狙三千米,但缺點就是。
要十秒的時間。
也就意味著程暖暖有十秒預判躲避的時間。
那就……鬆開雙手。
任由車身往側方滑去,與此同時,按下扳機的手,連帶著那犀利的眼神都凝住了,可子彈已經發了出去。
看著那輛車狠狠撞在了旁邊的山壁上,車頭撞進去一半,程暖暖身子在裡面一陣晃蕩,強忍著眩暈的嘔吐,硬是加油門擠著車頭往前衝去。
那子彈,從車身旁邊滑了去。
蔣東的視線移開鏡頭,勾起一抹笑。
狡猾……太狡猾。
他在她手裡栽了兩次。
連著打掉她兩個車軲轆,車身已經無法繼續飛速行駛,但還是撞進了一個凸起的山石後。
程暖暖的體力也已不支,可蔣東此時跟她的距離並不近,想要趕過來也需要些時間。
這才是真正的孤立無援。
這裡荒涼又悄愴。
她累了。
打開車門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這曠野的天,怕是過了今夜。
就再也看不到了。
滿天繁星,如今她的眼裡,裝著的是不可一世的星河。
這樣的光景小時候她常看。
只是那的,要比這更璀璨。
是在西北的山坡上,滿山遍野的五彩經幡。
阿瑪說可以許願。
她許的第一個願望就是希望天上的星星可以把她的父母變回來。
她們的村子很小,小到牆上貼滿了尋人啟事,小到出去一小會的功夫就會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可那個從城裡來的丫頭,踩著好看的矮跟白皮鞋,穿著仙仙的公主裙走到她的身邊。
看著她黝黑髮亮的眼睛,忽而笑了。
「你長得可真像路邊的黑山羊。」
是啊,黑山羊。
「我缺個家人,你願意跟我走嗎?」
那個時候江嬌嬌還小,只是抬頭看著她。
「我不走…我喜歡這裡。」
女孩看向四周,「除了荒山干土就是塵沙,有什麼喜歡的?」
然後坐在她的旁邊,那白如羊奶的裙尾落在地上,她竟有種想要用手掌替她墊著的想法。
「我們那有入雲恢弘的高樓有寬敞乾淨的馬路,有四個輪子的車子,空氣不再是沙土,不用擔心迷眼,不用擔心會被大雪大風和雷電蓋了房屋。那是遍地的綠植和花香。」
「更不用擔心……自己的照片會被貼在這張紙上,然後粘在冰冷的牆上。」
那個時候她什麼都不懂,只知道貼在牆上的人,永遠都回不來了。阿瑪說,他們變成了星星,到遙遠的天國去了。
「你叫什麼名字。」
「江嬌嬌。」
「我叫沐安安。」
後來,她的阿瑪就病死了。
「江嬌嬌,跟我走。」
「……好。」
思緒被幾種沉沉的聲音拉回來。
帶著警惕性地坐起身,本以為等來的會是蔣東,沒想到是坐著輪椅的楚慕森。
「把面罩摘下來。」他的語氣淡淡。
程暖暖聽話的摘下了面罩,將那張嬌嫩的小臉暴露在他的視野中。
楚慕森笑了,眼底閃過一抹自嘲和失望。
「你…殺了我姐姐楚靜。」
他的聲音低低的,可那雙狐狸眼乾淨又清澈。
自閉症?
依她看,並不像。
也可以說是受到某種刺激,治好了。
程暖暖盯著他,「沐安安知道嗎?」
楚慕森的眼底由清澈逐漸渾濁,「認識,但沒交集。」
她淡淡瞥他一眼,目光集中在他手裡的槍,「認識沒交集?矛盾。」
他墨色的眼眸閃爍著光,「在烏鴉的世界,天鵝就是有罪?」
「你覺得你是那天鵝?」程暖暖低笑一聲,「小屁孩,你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
程暖暖站起身拍了拍小腿上凝固的血,「就算你手裡有槍,我也能跟你一起去見你的姐姐。」
忽而湊近他,「更何況你……不會殺我。」
淡淡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縈繞在他的鼻息,他漆黑如墨般的眼眸對上她深邃又自信的鹿眼。
想起那晚,她說的話。
「說話聲音這麼好聽,以後就多說點。」
「因為這個世界冰冷的……只剩下帶有溫度的語言了。」
「或許你該慶幸,失去的是一雙腿而已,又不是你這雙看世界的眼睛。」
因為這些話,他才回到那個冰冷的家,重拾調查殺害姐姐兇手的勇氣,也鼓起勇氣走向那條他最厭惡的道路。
可最終,將他拉下深淵的,也是她。
如今,站在這,自信滿滿的說他下不去手的也是她!
這個女孩,太狠。
人狠,心更狠。
明明只有一晚的相處,他卻真的下不去手。
「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麼回去,要麼死在我的槍下。」
回去,死在他們的手裡。不回去,就死在我的手裡。
他抬頭,再次對上那雙令他灰暗的人生見到鮮艷色彩的鹿眼。
有一種邪惡的念頭,想要抓住藏起來……或者將這雙眼睛摳下來。
「即使我選第二個,還是那句話,你不會殺我。」
這種篤定的語氣,讓他再一次咬牙。
然後就聽見她說。
「所以,我選第一個,回去。」
戴上面罩,坐進車裡,恍惚間看見那輪椅後的幾輛重型坦克。
跟在後面的,是烏壓壓一大片的軍隊。
帶這麼多人,殺她一個?顯然不是,看起來像去打架的。
往前走三百里,就是東國,李長寬的小地盤了。
這小子,有點來頭。
程暖暖探出腦袋,「怎麼,想助我殺回去?」
他只是盯著她,沒說話。
程暖暖揮揮手,縮了回去,「別告訴我,你是想等我開遠了再一炮轟死我。」
還是沒說話。
程暖暖撇撇嘴,「反正都是死,回去湊個熱鬧。」
她,逃不出這裡了。
可車,打不起火了。
程暖暖又探出頭,「喂,你到底怎麼想的?」
她這麼篤定他不會開槍的原因只有一個。
那就是楚慕森沒殺過人。
這是一道難以跨越的障礙,要麼有的人敢做,要麼有的人一輩子都不敢。
而他就是那個一輩子都不敢的人。
其實那句話他說對了。
「在烏鴉的世界,天鵝就是有罪?」
他的確是那個天鵝。
善良又敏感,不同於這個昏暗的世界。
不像他的姐姐更不像他的父母。
倒像兒時那個坐在山丘上看星星的自己。
沐安安死在身後,所以她也要死在那。
把車裡的袋子丟給他,「小屁孩,勞煩你回一趟夏國桐城,把這個交給警方。另外,找一個叫陸漾漾的女孩,告訴她,不要等我請她吃劉婆串燒了。」
因為,她要失約了,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