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有可能走向滅亡。
淵界人間的武者,就算是修煉到了真君的境界,神遊界外,意渡諸天,壽命也有限。
別的正常世界雖然要好得多,只要練出了自我靈光,基本就不用怎麼為壽命發愁,但是也有所謂「人劫」的存在,只要自己在外活動,就可能遇到喜惡、理念不同的存在,有恩怨甚至分生死。
魔族對強者的污染寄生,就是契合這種「滅」的趨勢。
很多強者察覺不出來自己是被魔所侵,即使偶爾心頭有所警覺,也只以為自己有所作為的時候,必然會招惹一些因果,付出一些代價。
墨長庚就是這樣一個典型。
他有發現,自己這兩年心腸越來越硬,研究機關的時候越來越投入,很長時間都沒有半點對別的事物的感想,可還以為,這種專注是應有之事,跟以前的自己沒有多少差別。
如今一旦醒悟,他才發現自己到底走到了多危險的境地。
墨長庚的靈光從頭頂顯化出來,奮力震盪。
刑天鎧甲的魔氣,衰弱的更快,青黑色的殘破甲片飛快轉變,露出赤紅如火,瑩白如玉的色澤。
旁邊的龍繼,下半張臉被圍巾遮住,看不出表情,眼神看著這一幕,卻不禁閃過一抹思考。
就在這時,他陡然抽搐了一下,龐大的地氣波動,使他瞬間要遁地而走。
蘇寒山的手恰在這個時候,抓在了他肩頭。
「五方天魔,如帝親臨!」
蘇寒山手掌瞬間變化五種印法,以大小五行法門,把五方天魔屬性的魔氣分解重組,手上紫黑魔氣橫生,竟有一絲原初魔氣的威嚴。
他這一手,也是剛剛想到的。
原本他雖然能以自己的理性概念,控制楊素的殘缺靈光,可修為比起全盛時的楊素,還是差了很多,跟他自己的本體更是沒法比。
但是這個時空的情況,已經變得非常特殊,來自不同時空節點的大魔意志潛藏在此,多年的共鳴,轉變沉澱下來的,不僅僅有魔的力量,也有魔的智慧。
蘇寒山的六御之道,獨以太一定住己心,外用五行,駕御五魔,與那些種類繁多的魔氣一接觸,大量魔功智慧,就紛紛湧現,都被他暫時納入掌控。
古今未來的魔道智慧結合,才讓他有這個不向上游去呼喚,單憑自己短暫模擬出原初魔氣的手段。
也就在這個模擬的剎那,他心頭猛然一跳,察覺到京城裡面潛藏著一件幽奧玄奇的事物。
蘇寒山手上沒停,還是先將手掌拍到了龍繼身上,一按一抽。
昂!!
他硬生生從龍繼體內,扯出了一道黑龍般的印記。
蘇寒山一手卡住龍頭,一手把整條黑龍捋直,手掌所過之處,如同金鐵碰撞,把黑龍的鱗片,全部崩碎。
「這龍魔的加護有點意思,但想控制人就沒意思了。」
蘇寒山雙手運轉團合,把鱗片亂飛的黑龍,化作一條青金色的神龍,再度打入龍繼體內。
「你現在依然可以動用大地之氣,但所做的決定,可以由你自己控制。」
「這龍魔才是地頭蛇,所得滋養最多,單論體量,屬實令人心驚,勇冠軍扛不住多久,你先去皇宮吧,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蘇寒山沒空再多說,一把將龍繼扔入皇宮。
龍繼在半空中回頭,發現蘇寒山已經不在原地,不知道去了哪裡。
他被扔出去的速度太快,從西郊到皇宮裡面,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以龍繼的修為,匆忙調整體態,剛維持住平衡的同時,腳就已經落在了金鑾殿前的廣場上。
這片廣場曾經是百官朝見時的必經之路,若逢大事,百官都要在此聚集等候,多少年來,多少次整修,卻也沒有一次,裂得如此徹底。
這裡,已碎成一片流沙,從此處往下不知道多深的地層,都已經被震成粉末,而且因為地下不斷傳出的震感,使得這些粉末自行流動翻湧。
深沉的魔氣如同煮沸的湯鍋,又從這些流沙之間,咕嘟嘟的向上冒起。
龍繼舉目望去,見到皇宮過道之間,很多官吏呆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座皇宮,早就不是皇帝后妃,萬千太監宮女所居之處,而是徹頭徹尾的議政之所。
前朝官員的那些大院府邸,大多另挪他用,新朝的官員,則有不少在這皇宮之中,劃分區域,起居飲食,處理文書。
這些官員,之前顯然是想要出宮,卻遇到了孔昆海的吼聲,都被魔氣入體,又被梵音駝鈴暫時壓制住。
龍繼大步邁出,來到金鑾殿前。
殿內並無什麼玉階龍椅,倒是有不少木椅和長桌,但也翻倒在地。
大殿中間有一根鐵樁,粗如水桶,高約四尺,不知通向地下多深。
勇冠軍就站在這鐵樁旁邊,雙掌都按在鐵樁之上,身邊有若隱若現的青色龍形輪廓。
龍繼天生好像就有一種決斷的魄力,絕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否則也不能從巴蜀走出,孤身就要來殺四大功臣和義勇門主。
他從遇到法海,再到剛才被蘇寒山所救,雖然事多倉促,但這麼旁觀下來,心中已經有了明顯的決定。
無論如何,魔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那前朝老妖婆所化的龍魔罪該萬死。
他應該一來到皇宮內,就出手針對龍魔,卻莫名要到金鑾殿來看看,更在看到勇冠軍的時候,陡然止步。
勇冠軍,這個義勇門的掌門人,在天下間的形象,一直都顯得有些微妙。
因為他推翻了前朝,鎮壓了龍魔,自己又不是什麼高門大戶出身。
所以在很多人心目中,他簡直不是人。
而是十全十美的大英雄!
民間流傳的故事裡面,不知道有多少故事,是直接把一些古代名人的事情嫁接到他身上,就為了凸顯他的與眾不同,生來非凡。
所以他既鑿過鄰居家的牆,偷鄰居家的燭光,也半夜不睡覺,出去抓螢火蟲回來給自己照明讀書。
可是他又生來眼力非凡,在黑夜裡,也能把虱子看得如車輪般大小,數清虱子身上有幾根毛。
他是單親家庭,家裡只有個貧弱老母,為了老母能吃一條魚,不惜冬日臥冰。
他又父母雙全,兄弟眾多,四歲的時候,就已經懂得把大些的梨讓給自己弟弟品嘗。
他曾聞雞起舞,投鞭斷流,愚公移山,攜民渡江,他也金口玉言,一句話讓佛像拔腿就跑,流放三千里。
生來有五彩氣密布家中,屋外桑樹如天子華蓋,拿個鐵片就斬殺白蛇。
當然,在少數人隱秘流傳的圈子裡,又覺得這小子純屬是走了狗屎運。
有義乾坤主動讓位,把義勇門給他作為起義的班底,有老和尚幡然悔悟,把自己的舍利子用來給他增加功力,有前代丐幫幫主瀕死傳功,讓他修成降龍十八掌。
有少林失傳千年的洗髓經,被他在一塊石碑上發現端倪,有武當山三豐祖師親傳的心境秘冊,被他的紅顏知己,臨死相贈。
在對抗那尊巨魔太后的時候,還有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一堆異人相助。
龍繼曾經把勇冠軍看成是自己必殺的對象,罪魁禍首,也不止幾次,幻想過對方道貌岸然的初見,以及後續肯定會出現的,醜惡猙獰的真貌。
可真的看到時,他才發現這個人原來也才三十歲,滿面風霜,已有白髮,穿的一身江湖布衣,雙臂暴露在外,身上許多舊傷疤,右手臂還比左手更大一圈。
因為勇冠軍的右手,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義乾坤的手。
當年兵凶戰危,決死之時,勇冠軍碎了右臂,功力難以發揮,義乾坤也無力再戰,就斬下自己的右臂,讓他接上。
那是根基層面的割裂與融合,義乾坤至今都沒有能恢復右臂,用的只是一條機關右手。
但在勇冠軍起義之初,就跟他相識的人中,義乾坤已經是最幸運的一個了。
這個老將還常常寬慰義子,故作笑談。
「哈哈哈,這手臂在你身上,立下的每份大功勞,都有老夫的一份,你小子,可別想把老夫這個平白撈功的機會給抹掉!」
「你可得把這隻手給我養好了,用好了,多多的大展神威!」
勇冠軍也沒有辜負他義父的期望。
龍魔暗地裡沉澱的魔氣,延伸出去的軀體,遠比兩年前強大太多,頭在京城附近,尾巴已經延伸到巴蜀,甚至比巴蜀還遠。
即使有禪杖法杖打斷了一處骨節,蘇寒山吞噬了一部分。
此時想要躁動破封的力量,依然是如此可怕,一眼根本看不到邊。
但是勇冠軍的雙掌按在這根鐵樁上,按在這封印的中樞,就硬是能把龍魔的力量牽制住。
洗髓經的無始鍾氣篇,療傷允稱奇效,武當山的九霄真元炁,渾厚柔和第一。
兩種稀世內功的融會貫通,讓這個義勇門主的《降龍十八掌》,早就超凡入聖,極上更極。
論掌力之綿長,就算是在整個歷史長河中,他也堪稱是觸碰到了曠古爍今的程度。
就像傳說中的春日之帝,木神句芒,能用無窮無盡的生機,降服惡龍,掌力綿綿不絕地滲透地下數百里,順龍魔躁動而拉長,蔓延出去。
但這麼強大的人,這麼注重生機的絕世武者,卻抹不掉他身上的傷疤,因為那些與友人有關的傷痕,每一道都烙在他的心境之中,讓這些傷痛早已成為他根基的一部分。
「小兄弟。」
勇冠軍聲音微啞,「為何如此傷心?」
龍繼驚醒過來,險些以為自己流淚,一摸之下卻沒有淚水,有些惱怒的扯下圍巾,化為一把紅色長劍:「你不問我來幹什麼?」
勇冠軍面色憂愁的看向外界,目光落在龍繼身上的時候,卻笑道:「你不是來幫我的嗎?」
「我……我是!」
龍繼身上殺氣滔滔,身邊飛舞起紅色的雪花,如同血淚,咬牙切齒的說道,「但是我看見你的時候,真想給你一劍!」
「你起義以來,身邊死了那麼多人,就沒有後悔過嗎?」
勇冠軍沒有回答,只是定定的看著這個少年。
龍繼向前走來:「你就沒有怨恨過嗎?怨恨前朝,怨恨妖魔,也怨恨起義,怨恨這個善者不能有善終的不公世界?」
勇冠軍下意識反駁:「這樣不好。」
他忽覺恍然,眼中的這個少年有了不同的感覺:「你是?」
紅色的長劍挑起,虛空深處,如同大海開閘,迸射出色澤漸變的無窮劍光,層層環流,如暴風,如漩渦。
金鑾殿內的空間急劇膨脹,四方劍光最後合為一體,直劈下來,轟然砸在那根鐵樁之上。
大地下傳來龍的怒吼。
劍光陡然濃縮,化作三尺長短,劍尖朝下,猛烈地刺入鐵樁之內。
龍繼的雙手壓在劍柄之上,跟勇冠軍面對面:「我就是你的怨恨啊!!」
龍繼已經想起了自己的過往,他以為自己已經十幾歲了,可原來他才只有兩歲。
兩年前,天下看似已經平定的時候,勇冠軍的怨氣被視為一種入魔的契機,被人暗中截取出來,在巴蜀之中化形成人。
當年針對魔族的封印,雖然有很多人協助,但核心主脈,還是來自勇冠軍。
這個怨氣化成的人,實則也是勇冠軍的一部分,倘若他以龍魔之力,來破壞封印,斬殺那些主持封印的人,其實並不能真正把那些人殺完。
只會讓他們都融入封印,深度入魔。
那時,魔族根本不需要耗費自己的力量來消磨這些敵人了,這些敵人所有的才智、心血、潛能、前途,全部會成為魔的助力。
龍魔的大業就在這個孩子身上繼續下去。
可是這個被取名為龍繼的孩子,還是有點不太一樣,即使他已經被龍魔印記入體,兩年時間裡仍然沒有入魔。
他最多的怨恨,不是對這世界,竟只是對著勇冠軍,對著他「自己」。
就算他不知道自己的來歷,就算根子上是怨恨所化的生靈,龍魔依然要用一個冠冕堂皇的謊言,才能夠誆騙他為自己所用。
當龍魔的印記被蘇寒山改造。
龍繼再無法被蒙蔽,看到勇冠軍的第一眼,就已經明白了原委。
「那個和尚找來的幫手,其實也看出了我的來歷吧。」
龍繼心中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所以你是……」
勇冠軍頓了頓,露出了驚喜的笑容,道,「我的孩子!」
龍繼瞥了他一眼,道:「你這傢伙,太心軟了。」
勇冠軍的武道已經走出了他自己的路,完全秉承他自己的心性,對稍差一些的對手來說,還能算是剛柔並濟,沛莫能當的掌力。
但對於龍魔這種根基比他更厚的對手來說,就顯得綿長有餘,進取不足。
勇冠軍看起來能牽制一時,但兩刻鐘之後,必被耗死。
「所以你只能用掌,但還好……我是用劍!」
龍繼低嘯一聲,身體如同赤紅光影般,融入了那把劍上,要把劍刃繼續下壓。
下方的魔氣逆衝上來,使劍身嗡鳴顫抖。
勇冠軍連忙分出一掌,握住劍柄,蒼青浩瀚的降龍真勁,湧入長劍之中,護持劍身。
那長劍沒有絲毫退縮之意,趁著勇冠軍相助,劍身陡然延長,劍尖直指地層之下的龍魔。
「龍?!你就是個藏在陰濕地下的長蟲,喜歡地底,那就讓我把你釘死在地下吧!」
勇冠軍的相助,讓龍繼的承受力大大增加,肆無忌憚的運轉體內被改造過的龍魔印記。
龍魔之氣越是狂暴的反撲,劍體發出的紅光就越濃郁,殺傷力越是驚人。
地脈龍魔的怒吼,逐漸變成了哀鳴,龍魔的意念瘋狂傳遞出去,向兩年前幫過自己的那個人求救。
「是你截取了勇冠軍的怨恨,培養成這個雜種,他如今竟敢背叛哀家,你還不把他拿下?!」
史官的府邸中,迴蕩著這樣的聲音。
太史英輕聲微嘆:「把你養的那麼肥壯,根基遠超過正在牽制你的那些東西,你竟然還不能自己破封,唉,你感覺不到,我這裡也來了不速之客嗎?」
她抬眸看去,「在多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大魔,搶奪我們共鳴產生的魔氣魔智之時,我就知道事有蹊蹺,連忙對義乾坤動手,準備把他強行魔染,瓦解封印。」
「只是沒想到,孔昆海被那個和尚盯上,根本翻不了身,墨長庚在你面前,也敗的那麼快。」
在太史英前方。
老將義乾坤,左手提了一把斷掉的春秋大刀,右手青黑色的機械臂,扭曲的如麻花一般變形報廢,驚愕的看著史官:「英丫頭,你什麼時候入的魔?」
「她不是入魔,她原本就是魔。」
蘇寒山站在義乾坤背後,手掌按在這個老將肩頭,目光則看向太史英。
太史英莞爾一笑:「歷史上有些魔災,會導致原有的事跡被抹消,曾經的歷史無人記,史官一族就是為了銘記這些歷史而存在。」
「但史官也是人,也受魔災的威脅,尤其他們做這些事,更容易被魔怪盯上,對歷史傳承有很大的不利之處,因此他們想出了一個辦法。」
「他們捕捉魔怪,將千方百計搜集到的所有克物,融入魔怪體內,對其形成束縛,利用這個魔怪來記錄歷史,同樣為魔,它的存續要比作為人的史官,更不顯眼,也更長久。」
義乾坤失魂落魄道:「你是太史一脈的遺孤,唯一的倖存者,所以,你就是那隻魔?從一開始,我們義軍中的史官就是魔?」
太史英笑了:「沒錯,但因為我的特殊之處,沒人看得出我是魔,而且,我當年的實力不夠,想想還是不要以魔的身份行事為好。」
「現在你的實力就夠了嗎?」
蘇寒山反問一句,「論修為,你得到的滋養,還沒有那隻龍魔多吧,但你身上竟然還有一件東西,與原初魔氣產生甚深感應。」
「讓我隱約覺得那件東西,比原初魔王更早誕生,那到底是什麼?」
縱然是蘇寒山,問到這一句的時候,也不禁有些急切的感覺。
因為在他以原初魔氣,感應到那些東西的時候,本體的太極印記,與太極印記聯繫極深的混沌光腦,竟然都產生了異樣的感覺,反饋過來。
他語氣深長,在旁人不知不覺中,以全部的修為,運轉起純陽道心及天魔秘術。
太史英一笑:「這是……」
蘇寒山在這兩個字中,已捕捉到了很多東西,心神一震:「九層淵界?!」
太史英豁然警覺,手中玉簪不管不顧的刺了出去,按魔王所授,溝通出最深層的變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