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願,你姐姐正在和梁家大公子接觸,但此事不能操之過急,等你和周員外這事成了,布莊危機解除,惟家才有資本和梁家結親。他們親事一成,有了梁家的助力,惟記布莊才能有更好的未來。」尹聘語氣緩慢柔和,眼底卻盛滿漠然。
惟願用袖子在臉上囫圇一抹,擦乾臉上的淚水,冷笑道:「聽明白了,合著就犧牲我一個人。」
「惟家養了你這麼多年,你也該做點什麼了,養條狗都知道報恩!」惟江揚不悅道,「何況,你早晚都要嫁人,周大聲家境殷實,哪裡配不上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我哪裡都不滿意,他這麼好,怎麼不讓惟悅做他的小妾?」惟願紅著眼睛,攥緊的拳頭微微發抖,「我死都不要進周家!」
惟悅眼睛睜得大大的,瞪著惟願,老扯她作甚?
「此事已定,由不得你做主,休要再胡鬧!」惟江揚道,「來人,送二小姐回房,好生看著!」
回到小院,惟願將自己關進屋,撲到床上,頭埋進被子裡,哭聲從被子下傳出來,由斜風細雨漸到狂風暴雨,大有孟姜女哭倒長城的氣勢。
婢女熱粥聽著裡面的動靜,在門口急得團團轉。
半晌,哭聲漸歇,熱粥隔著門喊了一聲:「小姐?」
「進來吧。」
沙啞的聲音從屋內傳來,熱粥推門進去,見惟願背身坐在桌前,神色懨懨,面前的銅花鏡映著她紅腫的雙眼。
「小姐。」熱粥擔憂地喚了一聲,因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話,便沒有了下文。
聞聲,惟願心底一酸,眼眶再次聚滿淚水,簌簌滑落。
熱粥一驚,忙掏出手帕,輕輕柔柔地將其臉上的眼淚揩去,「小姐,別哭了,眼睛會不舒服。」
惟願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出,她抬了抬眼,眼睛腫著,沉甸甸的,便又垂下去,望著銅鏡中的沒什麼生氣的臉,「你見過周大聲嗎?」
「好像沒見過,他今日去找小姐了?」
「他歲數與我父親相差無幾,一身肥肉,眼神色眯眯的,直讓我想將他的眼睛剜了去,不笑的時候,很瘮人。」
惟願平靜地說著,想到那張臉,隱隱有些反胃。
熱粥鼓起腮幫子,氣呼呼道:「這樣的人,如何能配得上小姐!」末了,又加上一句,「我都不稀罕!」
惟願想笑,但只是扯了扯唇角,沒什麼笑意,問道:「你可知他有幾個妾室?」
「這個我知道,三個小妾,大房沒見過,另外三個從前老往我們店裡跑,有意思的是,每次這幾人都是單獨來的,總能恰好錯過。聽說,她們彼此之間很不對付,大房年老色衰,周大聲又喜新厭舊,大房沒什麼話語權,幾個小妾爭寵,整日把家裡攪得雞飛狗跳。」
「真熱鬧,我過去的話,就是五房……」惟願閉上眼睛,不願再想,輕聲道,「熱粥,我不願。」
熱粥沉默片刻,低聲道:「要不……我們跑吧?」
惟願搖搖頭,「我現在是惟家的救命稻草,搖錢樹,父親肯定會派人在暗處盯著我,跑不掉的。」
她伏在桌上,將臉埋進臂彎,手臂慢慢收緊。娘親,我好想你……
次日,惟願照常去了店裡。昨晚睡前,她的眼睛被熱粥用雞蛋滾了半個時辰,今天已經看不出異樣。
熱粥在一樓幫忙,惟願上了二樓,周大聲的事情像一把刀懸在心頭,惹得她煩躁不堪,本無心做事,可不做些什麼,反倒更加難熬,只好坐下來專心核對起昨日剩下的帳目。
一個女人大搖大擺地走進來,面上春風得意,她環顧四周,「嘖」了一聲,笑著道:「生意這麼冷清啊……」
熱粥聞聲轉過頭,看到來人,眼皮抖了一下,道:「司小姐。」司家害得惟家如今模樣,這人怎麼敢來的啊?
司思量笑吟吟道:「你家小姐呢?」
「我家小姐不便見人,司小姐有什麼話,我可以代為傳達。」
「傳達就不必了,有些話要當面說給她聽才有效果。」司思量朝樓梯走去,熱粥將她攔下,「您不能上去。」
司思量拉下臉,下巴微抬,「我警告你,不要碰我,我這衣服金貴著呢,碰壞了,賣了你也賠不起!」
熱粥幾不可見地瑟縮了下,但沒有讓開,硬著頭皮重複道:「您不能上去。」
司思量的目光漸漸變得凌厲,像刀子般一下下刮著熱粥,熱粥垂下眸子,避開她的目光,僵硬地站著,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從二樓樓梯處傳來:
「熱粥,讓她上來吧。」
司思量抬頭望去,笑意再次襲上她的面龐,「這不是挺方便見人的嗎?」
惟願睨她一眼,轉身就走,司思量笑吟吟跟上。
二樓一半是寢室,另一半是小廳,中間隔著一道杏色屏風。司思量毫不見外,像巡視自家領地一樣轉了一圈,然後盯著惟願的臉,道:「你臉色不太好,也對,你一向自視甚高,如今竟要給一個老頭做妾,還是五房,自是笑不出來。」
惟願反唇相譏:「不知道吳家大公子的腿疾是否好些了?」
「你!」司思量惡狠狠瞪著她,似要將她拆吃入腹。
吳家大公子素有腿疾,是打娘胎裡帶出來的,當初司思量得知自己要嫁給一個跛子,還鬧了好一陣,不過為了家族利益,她最終只能妥協。
司思量哼笑一聲,「腿疾而已,他現在當祖宗一樣供著我,與你的境地大不相同。以周員外的高齡,我都怕他新婚之夜死在你床上……」她眼裡閃著歹毒的光芒,「你這麼喜歡跟我斗,日後就跟他的幾個姨太太好好鬥吧,一定會很精彩!」
惟願被戳中痛處,胸口止不住發悶。她覺得自己像只被縛在蜘蛛網上的獵物,掙扎無果,動彈不得,偏偏還有人在一旁對著她捧腹大笑,不,不止她一個,惟悅、尹聘也在其中。
司思量見惟願不說話,臉色愈發難看,她笑起來,得意得像在這場口舌戰爭中獲勝的將軍。
「看在多年對手的份上,我給你指一條明路。」司思量大模大樣坐下,慢悠悠道,「成府正在給成二公子選妻,不如你去碰碰運氣,若是攀上了成家這棵大樹,可謂前途無量!」
成二公子……成峪。
聽到這個名字,惟願一怔,眼前浮現出風雨晦暝下那張好看的臉。
三年前,惟願和惟悅打架,被父親斥責一通後,獨自跑到酒館借酒消愁。喝得微醺,她走出酒館,天色昏暗,冷風強勢灌進她的衣服里,斜雨不停擊打她的臉,她駐足在雨幕里,微垂著頭,身子受冷而微微發顫。
不知過了多久,風雨忽止,頭頂上方出現一柄木傘,身旁有人靠近。她慢慢抬起頭,眸子一顫,面前的臉過分的好看,一雙漆黑瑩潤的雙眸,像星星一樣,是這個雨夜裡唯一閃爍的星星。
她有些恍惚,是喝醉的幻覺,還是虛幻的夢境?那人嘴唇動了動,說了什麼,但她完全沒有聽清,她伸手想要觸碰,以此來判斷是真是假,那人愣了一下,竟將傘遞給她,她愣愣接過,望著他的背影一點點融入黑暗。
許久,她收回目光,驀然瞧見地上積水處躺著一塊微微泛著光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