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洋英和學院的中軸線上,與行政樓隔著一座噴泉廣場的是盛放著東洋英和所有歷史與榮譽的禮堂。
禮堂三樓靠北的活動室里,被英和一年級女生們譽為[雪之女王]的龍心會會長——近衛千代,正透過窗戶,遙遙對著行政樓方向出神。
藉助校長特權,以及教師俱樂部的名號,龍心會繞過學生會,直接獲得了這間400平左右的活動室的使用權。與此同時,近10個籃球場大小的大禮堂本身,在無人使用的時候,也約等於龍心會的私屬集會空間。
由於龍心會使用禮堂,借的是幾個年長老師的名頭,學生會不能直接驅逐,只能向上遞交《關於對教師超時占用學校公共設施的處罰建議報告》。
這個文件從上學期期末遞交到校長辦公室後,至今依然沒有回覆。
無論是龍心會對禮堂的使用,還是和學生會的攻防戰。這一切,都沒有浪費近衛哪怕一分鐘的時間。
[放下身段,偽裝親和,就能獲得許多可以利用的人]
她只是提了一嘴,鞍前馬後渴望邀功的人就排成了一排。
在過去,她是不屑將自己的欲求展露給這些人看的。
這些全是拜他所賜。
漫反射的光線,將她的影子印在塗了蠟的紅木地板上。
近衛千代站在這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從那個白髮男生進入視野,然後走進行政樓,一直到現在,她像一具人偶般,連眼睛都沒有眨。
他今天的表現也在諷刺著過去的自己——近衛千代,你過去擁有的,只是虛弱可笑的孤高——王讓人畏懼的不僅僅是王本身,而是反抗他的瞬間,你仿佛在反抗全世界的孤獨感。
真正的王者,會讓所有反對者感受到絕望的孤獨。
無處不在的粉絲、信徒與黨羽
無處不在的耳目、喉舌與爪牙
不僅是十神、八坂、十六夜這些大大小小暴發戶們,會對他產生強烈的皈依衝動,就連有著真正底蘊實力的人,也只會將[win win]掛在嘴邊,沒有與之作對的勇氣。
華夏的歷史書里不是也寫得清清楚楚嗎?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而[道],不分善惡,分陰陽。
白,代表大多數的利益,分利者為聖;黑,即為烏合之眾的狂熱,馭下者為王。
聖王之道,負陰而抱陽,因利而制權,知愚而蔽眾。
這些道理,父親懂,他也懂,可曾經的自己,卻沒有認真思考過。
分家被徹底打散、不死川家歸心、龍造寺來投,四攝聯盟也建立起來,這等捭闔伎倆,她現在還使不來。
[隊友]和[僕從]的選項,都被他抹去了。他是一位傲慢的老師,他冷冷看著她,用祈使的目光,督促她真正獨立且強大起來。
曾經的屈辱感,都變成了一種激勵。
所以,究竟要成長到什麼地步,才能成為近衛家的棋手才能成為你的對手呢?
連血緣關係都要故意讓父親抹去的.
我的哥哥?
近衛千代換了換站姿,雙手抱肩,閉目回想著一些事。
「咚-咚-咚。」
活動室的門響了。
「請進——」
近衛千代的專屬女僕衛宮白道了一聲「失禮了」,進門走到近衛身邊,低聲說道,
「千代大人,學生會那邊傳來消息,九條愛麗絲今日不會登校了。
她今天的入學手續是由九條家其他人員代辦的,需要我們龍心會明天」
「不用。說另外一件事。」
近衛千代打斷了衛宮白的建議,她對九條愛麗絲這位從未交鋒過的同齡人並不感興趣。
真以為自己是什麼晉國重耳、齊國小白麼?
王者歸來?
從美國回來的原因一點也不難猜——不過二周目的喪家之犬罷了。
「淺間大淺間靜水被幾位家主召見,大概是諮詢對包括九條愛麗絲等新進轉學生的事情,目前暫時沒查出具體原因。」
「白,你要知道,他當得起你叫他一聲[大人]。」
「白知道了。」
近衛千代冷淡的臉上浮著一層淡淡的微笑。
一切數據,一切指標,一切跡象,都在向好的方向改變。
甚至連暗殺這種事情,都消停了很久.
這樣看來,父親確實和淺間靜水達成了秘密協議。
讓五攝家家主聚在一起,只是第一步。未來他們會創造更多洗腦日本高層的機會。
無論如何,是我們近衛家贏了。
夕陽即將沉入天際。
一位神情慵懶的少女,開著一輛火炬紅的雪佛蘭科爾維特C8定製敞篷跑車,在日本東海岸的沿海公路上疾馳。
「My boredom’s bone-deep
一切無聊至極了
This cage was once just fine
我原以為我能接受這備受禁錮的生活
Am i allowed to cry
我有哭的權利嗎?
I dream of cracking locks
我夢想著掙脫束縛的那天.」
泰勒·斯威夫特《Guilty as Sin》的旋律,隨著汽車飛馳,一路播撒進海岸礁石中,回應著海浪的節奏。
沒一會兒,車載音響的音浪聲漸退,一手托腮,一手掌著方向盤的少女嘆了口氣,接通了電話。
「說吧,又怎麼了?嗯.知道呵?又是什麼狗屁理由?」
少女看見前方有個觀景平台,方向盤一帶,將科爾維特拐進觀景平台的停車位。
她想將修長雙腿翹上副駕駛位,卻發現有些彆扭,於是摘下耳機,有些生氣地下車,摔上車門,倚靠在車側面繼續著電話。
「我就很奇怪,為什麼之前言之鑿鑿,要讓我轉學到東洋英和。到現在又說還沒安排好,讓我先別去?你們到底是怎麼安排對接的?英和的入學程序有這麼複雜嗎?」
將墨鏡也扔進車裡,靜靜聽著對面的解釋,她冷笑了兩聲,說道,
「不要拿爹地的話壓我,也不要用爹地正在處理這種話,來突出你們的無能。
左近叔,九條家什麼時候,連這種事情都要看別人臉色了?這就是你們說的,[回自己的故鄉,創造更多美好的回憶]?」
九條愛麗絲一下午開了400公里的車,將千葉的房總半島繞了一個圈。
本來只是想散個心,沒想到越散越糟心。
「行了,知道了,掛了。」
九條愛麗絲將手機也拋進了車的副駕駛座墊上。
她這個時候很想抽一根煙,可是剛這麼想,她突然吐了起來。
令人噁心的事情在腦海里交織著。
已經一年多沒抽過煙了。
過了好一會兒,胃壁翻湧的劇痛平息下來,她打開後備箱,取了一罐葡萄味芬達,慢慢啜飲著。
不遠處有一個白色燈台,但她沒有什麼興致去那了。
她就這麼看向大海,目送夕陽西沉。
看谷歌地圖,自己現在在房總半島最南端的白濱野島崎,一個比美國西部鄉下還要鄉下的地方。
都是離首府不遠的鄉下,至少洛杉磯向南100公里,橘縣的聖克萊門特,那裡的海灘風光可比這地方大氣多了。
一陣晚風吹過,九條愛麗絲又嘆了一口氣。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比起加州的明媚乾爽,這國家的海岸太陰冷了。
從昨晚來這裡,一直到現在,她沒有感受到哪怕一點點有關故鄉的美好。
查駕照、右舵行駛、開高速車速過85英里/小時被警告嚴重超速、紅燈轉綠前只減速沒停車,還有從東京到千葉一路的收費站.
這個國度的死板程度,僅僅是開車這一件事上,就體現得一覽無遺。
雖然美國爛透的地方,也不比這裡少.但是,至少是自由的。
她飲完手中飲料,環顧一圈,卻沒發現垃圾桶。
「Fxxk。」
九條愛麗絲在路邊撿了五六個碎石子,一顆一顆放進易拉罐,又將易拉罐放在地上,後退幾步,啟動,加速,飛踢!!!
易拉罐遠遠高飛,又掉進了下方的海灘亂石中,發出噔噔咚咚聲。
但少女的美式髒話比易拉罐的聲音更響。
她知道,為什麼他們不讓她和那個喜歡虛張聲勢的近衛靜水較量。
她知道,爹地把他弄到他們九條家的國際學校KKIS,為的就是避開他。
她知道,和那些溫室里的五攝家子弟們結交,是她現在最需要做的事。
可是,有必要現在回日本麼?
她討厭回到日本.
她討厭回到日本!
可是,討厭有用嗎?
生在九條家,靠情緒活著是一種奢侈又愚蠢的事。
但不被情緒左右,並不代表沒情緒!
FxxK!!!
東洋英和的行政樓雖是新古典建築,但也有著背實面虛、藏風納氣的東方風水講究。
北面是假山,與平和湖引出的一條細水連接。
南面是噴泉,以及比行政樓整體高度矮上幾米的禮堂。 左側是兩層樓的學生會,右側是三層樓的教師辦公樓,其間也有水系兼弓形道路連通,如雙重玉帶環腰。
但如果將整個英和的建築群放進視野,學院主軸北端的行政建築群,又遠低於教學樓、實驗樓、社團大樓等建築。
這可不合風水之道。
這種低姿態的設計,是由最初東洋英和學院的幾位創始人拍板決定的。
英和建校200多年來,各界校長,都秉承著服務學生的理念,將更多的資源,向學生面傾斜。
因此,當教學樓、實驗樓都換上更牢固安全、隔音隔熱的鋁合金系統窗時,行政樓那些爺爺輩的窗戶,即便被夏風吹得吱呀作響,也依然無法退休。
行政樓三樓走道里響徹著窗戶製造的噪音。
但窗戶聲越響,越顯得這裡安靜。
校長室外站著幾排人,把這地方圍得像軍事重地一樣森嚴。
雖然各家管家們都早已熟識,他們之間卻沒有攀談的意圖。
雖然走廊邊的窗戶隔音不行,但校長室大門和牆壁的隔音卻是極好。
他們無法得知,幾位家主和那位白髮少年,到底聊的怎麼樣了。
「還不滿意?
2億日元,相當於10個東大教授的年薪;上四天休三天,任課科目和授課班級隨你選,也有優秀團隊配合你搗鼓論文;16個國家的未來人脈資源,以及我們5個的人情,這些對你而言,都是助益。這條件不比你說的[獎學金]更有吸引力?」
「[獎學金]只是活躍氣氛的玩笑。九條先生,我不是不滿意,而是沒有這個需求。」
淺間攤開雙手。
「有叫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
既然讓別人叫你[大老師]還有什麼[帝師],就不要自欺欺人,也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
少學些琢磨兄身上的腐氣,彎彎繞繞的習慣對你沒好處,有什麼條件直接提。」
長得美型的九條美成,嘴上的話卻很不客氣。
很難想像,這個翹著二郎腿的九條家主,是五攝家所傳言的與近衛琢磨一時瑜亮之輩。
相比之下,一向直來直去的I桑爸爸,反而顯得有風度多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們的這個要求本身就是在浪費時間。
我沒有轉學的需求,也沒有去其他學校當老師的打算,你們家的孩子讀哪個學校是你們的自由,和我無關。這就是我的回答,走了。」
「淺間小哥且慢,別急著走,再聊聊。」
近衛琢磨伸手示意淺間再談談。
一條麻遠身子往軟椅後背靠了靠,問道。
「其實你是想在英和繼續當老師?準備教什麼?倫理?」
為什麼一定要當老師啊!
一旁的鷹司家主看了眼淺間,對九條家主說道,
「美成兄你不必裝糊塗,KKIS國際生的問題大家都知道,還有不少涉外糾紛。如果KKIS辦學能比我們家的NIS好,我也不會讓我家的要君來東洋英和讀書。
讓淺間君教育這些問題學生,確實不是個好差事。
況且,據我所知,如果淺間君去KKIS,英和也會有大批學生會跟著轉學,哪怕我們家的幾個不去,也攔不住所有人。這到底會打誰的臉?」
九條美成只回應了鷹司文的最後一個句話,
「很簡單,提高轉學門檻就是。」
二條謙二郎直接忽略了九條家主的意見,對著鷹司家主補充道,
「所以,假設淺間君去KKIS,那最好也是秘密的去。幫九條家打GG這件事既然不必要,那就不需要。
另外,也要考慮淺間君的意願,把樹立的權威、交到的朋友、習慣的日常這些全部推翻,在新的學校重新開始,還是以老師的身份,至少要給他找一些幫手吧?」
一條麻遠點頭道,
「那就把他那個社團的所有人員,除了我家真澄全部送過去就行。這些人里包括了藤原家、不死川家、鳳凰院家的丫頭,九條美成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鷹司文笑道,
「或者配上兩個老師,一起轉過去也不錯。淺間君,英和你有看中的老師麼?」
九條家主收起二郎腿,看向淺間,
「就隱秘地轉過去,改頭換面也好,像現在這般改名換姓也好,都隨你。選幾個朋友和老師,簽了保密協議一起轉過去也沒問題。
還有什麼需求?
有想法就自己說,別讓這些叔叔伯伯替你說。
既然頂著你們這代第一人的名頭,就不要恃寵而驕。」
淺間笑了起來,他一邊敲著響指,一邊看向近衛琢磨,
「近衛先生,這就是再聊聊?一點也沒有尊重我的意見嘛。你們五攝家的事,要玩一邊玩去,把我拉上是什麼意思?
好好斟酌一下答案哦,近衛先生。
我已經厭倦被一些不認識的傢伙誤會你是我爹這件事了。」
說罷,淺間戴上了【□□□之星】,整個人的氣質變化,讓見慣大場面的幾位家主為之一肅。
一股不妙的氣氛在英和校長室漫延開來。
近衛琢磨不慌不忙地問道,
「淺間小哥,被人過度關注,對你來說,是一件很討厭的事情吧?」
「.嗯,所以呢?
近衛先生你是不是要先承認一下,你和我之間沒有任何父子、義父子、共軛父子之類亂七八糟的關係?」
「當然當然,我完全尊重你的意見。我和淺間小哥你,只是一見如故的關係,你覺得我像誰,我也會覺得你像誰。」
近衛琢磨分別看了看另外四位家主,解釋著他和淺間的關係,比起在近衛家,顯得更含糊其辭了。
淺間也沒有糾結,擺手道,
「好了,既然我們不存在我必須聽你,或者你們意見的關係,那麼就到此為止吧。」
「淺間小哥,其實,比起站在聚光燈下萬眾矚目,更願意隱於幕後無人打攪,對吧?」
近衛家主的問題,像在地板上通了電,吸住了淺間的腳步。
「比起當無憂無慮之人手中的玩具劍,你更願意成為幫助處於痛苦之人站起來的拐杖,對吧?」
「.」
「比起輔佐優秀之人建立功業,你更願意讓無藥可救之人迷途知返,沒錯吧?」
「.」
看見淺間連續地沉默,近衛琢磨繼續問道,
「是不是更渴望,二見同學、間島同學、還有理世她們幾個,能和你建立同學和老師之間的邊界感?
是不是困擾,你無法真正改變他們的缺點和本性,比起幫他們成事,幫助他們成人要困難得多?
是不是發現,自己在很多方面已經超越大多數人類了,卻依然無法掌握人性?
是不是覺得,比起所謂的真摯情感和欲望,道德的責任感更能影響你的選擇?
是不是有些驚訝,你的困擾,我全都知道?」
「.」
你是在我腦袋裡面安裝監控了嗎?
淺間甚至懷疑,自己的系統和人格面具,是面前這個近衛老頭子發給他的了。
近衛琢磨展開檜扇,呵呵一笑,
「想走進一個人的內心,只靠大數據和經驗是不夠的。我能比麻遠兄更了解你,是因為我更願意了解你。」
淺間不屑一笑,
「請勞煩您多去了解了解你那個問題女兒。」
近衛琢磨呵呵一笑,
「在了解了,畢竟[無二錯]不是不犯錯。千代還會變的,她會朝著你的光譜靠近。淺間小哥,相信我,未來的她,會為曾經的自己、現在的自己感到羞愧難當。」
聽著兩個人的對話,四位家主更加確信——淺間靜水,就是近衛琢磨的私生子!而且淺間還會吃他妹妹的醋!
一條麻遠隔著九條美成瞟了一眼近衛琢磨。
近衛琢磨啊近衛琢磨,你那所謂的無暇君子,終究在下半身產生了微瑕啊.
被幾位家主腹誹的近衛琢磨,倒是絲毫不懼其他人怎麼誤會。
自己太太那邊,他已經原原本本地解釋了一通,深明大義的太太,雖然沒有和淺間打過照面,卻也對淺間越看越喜歡。
看氣氛恢復如初,近衛家主收起檜扇,繼續說道,
「其實今天並沒有什麼齷齪交易,讓你轉校當老師,就是我的主意。
這是我的投資方法,在條件成熟的情況下,我會選擇干預,幫助你換個環境,讓你重新認清自己,做你自己。
順便請幾位家主來,幫你澄清一些事情——淺間靜水就是淺間靜水,姓不姓近衛不重要,繼承近衛家,不一定非要什麼血緣關係——既然敢說給這麼多人聽,我是不會食言的。」
你這不是越澄清越模糊了嗎???
沒想到近衛琢磨幾句話,將淺間的情緒和抵抗心磨了乾淨。
莫名其妙的善意,讓淺間也變得莫名其妙起來。
他確實一直困擾於自己的現狀。
空前膨脹的力量,以及對她們的無力感。
要不,拋棄現在的一切,包括系統,重新換一個環境試試?
他是真的渴望,自己的內心能成熟強大起來。
「【生活在別處】。這是我能給你的答案,淺間小哥,放下一些東西,去認真對待這些問題,什麼時候找到答案了,再回來也不遲。」
一條麻遠笑道,
「所以說根本就沒有什麼交易。淺間,近衛琢磨說的很清楚了。這下,你總算可以下定決心了吧?」
淺間點點頭,答案脫口而出,
「我拒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