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預料的一樣。
教室里空無一人。
看起來他們是打算曠一整天課了？
為什麼在規矩鬆散的KKIS，沒有大規模發生一年9班這種集體逃課行為？
淺間回想起一早拜訪的幾個班級的狀況，好像這些人在教室里都挺歡樂的。
不逃課的主要原因，或許是[班級教室]對於那些在小圈子裡作威作福的優勢階層來說，已經是家一樣的地方了吧？
畢竟魚肉百姓的鄉紳惡霸可沒有[出去走走，逐夢大都會]的想法。
教室的講台上放著一迭紙。
淺間掃了一眼，原來是9班學生們給他留的一份協議書。
[不得違抗一年9班學生任何吩咐]；
[不得抗拒一年9班學生任何辱罵，毆打，玩弄行為]；
[不得對一年9班有任何隱瞞]；
[未經允許，不可向他人泄露一年9班的任何信息]；
[一年9班學生交待的一切工作必須保質、保量、及時完成]；
[每月必須向一年9班上繳最低50%工資所得]；
[嚴禁私自聯絡任何9班學生的家長及親屬]；
[禁止利用第三方權威違背9班集體意願開展活動及布置試卷作業]；
[禁止批准班級個別學生休學、退學申請]；
[全力配合9班學生請假、外出等申請，並承擔一切責任]；
林林總總20多條，內容堪比奴隸契約。
這當老師的待遇，還不如日內瓦戰俘一根毛。
看著[老師如果你想保住工作的話，知道該怎麼做吧？]這句威脅，淺間搖搖頭。
他又不是晚清重臣李鴻章，沒有簽不平等條約的愛好。
這文本不知道是拿什麼模版改的，零碎粗糙的很，但也能為淺間提供一些有效信息。
第一，這群人暴露了他們的弱點。
無論是[聯絡學生家長]還是[利用第三方權威]，反而都成為了淺間可以打的手牌。
協議里的第三方權威，應該指的是兄弟會。這樣看來，在KKIS，或許有著能和兄弟會高層打好關係，進而不懼底層學生的老師存在。
第二，這群人透露了淺間作為班主任的權力。
權力賦予了他操作和交易的可能性，比如在批假這件事上給一部分人開綠色通道，給另一部分人製造障礙，就能起到挑起矛盾，分化團體的作用。
但看小林老師的表現，聯絡家長或者運作權力，或許並不是致勝法寶。
早上光顧的幾個班級，老師全是小透明一般的存在，如果沒摸清學生的真正命門，自己可能也會表現得和這些老師一樣差勁。
最後，這份文件存在一個破綻。
在未能拿到他把柄的情況下，給他遞這麼一份缺乏執行效力的文件，這群學生的判斷力令人堪憂。
淺間在醫務室發簡訊問組長河野老師[全班學生曠課怎麼辦？]，得到了[不用擔心，正常授課直到下課鈴響就沒問題]這樣的回覆。
明明教室里一個人沒有，卻要像中幻術一樣，裝作下面坐滿學生繼續講課？
[認不清現實的老師，沉溺在KKIS的幻術之中吧！]
就很魔幻。
淺間並不再打算在這裡逗留，將協議迭好塞進褲兜，拄著拐杖回到了一年級文科①組的辦公室。
由於還在上課時間，辦公室里只有兩個人。
一位是將頭髮染成橙色的古屋老師，另一位則是早上沒見過的女老師，她正趴在之前空桌子上睡覺。
淺間從門口的職員表信息判斷出這位補覺的黑髮女性，是教授一年級6-8班日語的佐藤老師。
古屋老師看淺間拄著拐杖咚咚咚地走進來，瞪大眼睛道，
「近藤老師，你這是怎麼了！？」
淺間坐到自己座位，將拐杖靠在辦公桌上，對著古屋老師說道，
「摔了一跤，扭到腳了。」
古屋老師用[真的是摔的嗎？]這樣的眼神看著淺間，短暫沉默了一會，說道，
「真是倒霉。嘛，往好的方面想想，至少不用面對那群孩子。不對，你現在去一年9班，估計那教室也沒人。你們9班的人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害我對著空氣講了一整節課。」
原來[對著空氣講課]是KKIS老師的必修課嗎？
淺間回道，
「我就是從9班回來的，見教室里沒人，我這樣子也不方便繼續找學生，只能先回來了。」
古屋老師合上備課簿，對著淺間交叉起雙腿，說道，
「近藤老師，雖然你是頂薪教師，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在KKIS，太過努力會受傷的哦。」
「感謝提醒。已經受傷了，但這和努力好像沒什麼關係。」
明明此刻的淺間渾身上下都是性縮力，古屋老師還是對他投來一份充滿女性魅力的微笑。
「近藤老師看起來沒什麼幹勁，其實很積極呢~」
淺間抬頭看著天花板，
「感謝認可。」
古屋環顧四周，又忽然將辦公椅滑到淺間身邊，低聲對他說著，
「嘛，KKIS的問題學生挺多的，心態不積極一點，可是待不久的哦。」
淺間回道，
「嗯，河野老師也說了類似的話。」
古屋也仰頭感慨道，
「因為我們都是好心人啊~」
「古屋老師為什麼選擇來這個看起來問題學生很多的KKIS當老師？」
「近藤老師又是為什麼來KKIS呢？」
「錢給的比較多。」
聽到淺間的回答，古屋老師整個人都放鬆了不少。
「嘿，我也一樣。說什麼教書育人，人類園丁，其實也不過是一份養家餬口的工作。要抽菸嘛？」
她雙腳輕蹬，讓椅子帶著她重新退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又將被肉色絲襪包裹的雙腿交叉翹到了墊著厚玻璃的桌上，從小西服的內側口袋裡掏出一盒香菸，手腕輕抖，兩支煙從香菸盒的開口處彈出來。
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
淺間看向古屋手中的煙盒問道，
「這裡可以抽菸嘛？」
古屋老師拿著香菸盒的手，對著辦公室天花板畫了一個圈，笑道，
「這裡可沒有貼[禁止吸菸]的標語。要來一根嗎？不是女士香菸哦。」
「抱歉啊，我戒菸很多年了。」
「噢！很有毅力嘛！我戒了3次都沒戒成，話說，近藤老師為什麼要戒菸呢？」
「吸菸會讓我想起很多不好的回憶。」
「好吧，近藤老師看來是個很有故事的人呢~」
古屋老師這麼說著，輕輕挑了挑眉毛，又收起了香菸。
「故事沒有，事故倒是很多。古屋老師今天上的什麼內容？」
「荀子的《性惡篇》，近藤老師感興趣嗎？」
「可以讓我看看古屋老師的備課教案麼？」
「接著~第88頁開始。」
古屋沒有拒絕，直接將厚厚的備課簿丟了過來。
道了聲謝，淺間接過備課簿翻閱起來。娟秀的字跡密密麻麻的，整個備課簿都顯得重了不少。
見淺間開始對著教案抄寫，古屋好奇道，
「近藤老師對教國語有興趣麼？」
「給學生們做課堂筆記，他們不是曠課了嗎？」
「要給他們做課堂筆記的話，列印不是更方便嗎？」
「手寫的更有誠意，想扔掉撕掉它們，也會有更大的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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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屋老師不以為然反問道，
「近藤老師真覺得這些曠課的學生，會有這份覺悟？」
淺間看著古屋老師關於【薄願厚，惡願美，狹願廣，貧願富，賤願貴】的注釋，說道，
「正如荀子所言【苟有之中者，必不及於外】，缺什麼才追逐什麼，那麼人們追逐邪惡時，是否能說明他們本質並不邪惡？」
聽到淺間的逆天言論，古屋笑得前俯後仰，
「近藤老師，虧你還是東大畢業，人性本惡才是荀子想告訴大家的吧？雖然追逐財富的人大多無財，追逐愛情的人大多缺愛，但追逐邪惡的人，怎麼想也不會是善良的人。」
「追逐邪惡是一種表象，了解追逐邪惡的動機，才能知道他們[及於外]的東西，他們真正匱乏的東西。比起檃栝烝矯，讓彎曲的木頭變方直，不如直接從種樹開始，讓樹不會長歪。」
淺間說完這些，意識到對方開始沉默，他不由扭頭看向了古屋老師。
只見她用玩味的目光看向淺間，
「近藤老師這樣，可一點也不像為了錢才來KKIS的人呢~」
「拿錢辦事，總歸是要做事的，這是職業道德的體現。」
古屋老師屁股一扭，椅子又滑到了淺間身邊，她一把拿回自己的備課簿，笑道，
「那我也來體現一下職業道德吧~近藤君你替他們做好倫理課的筆記就行。」
距離第四節課的上課鈴響大概過了20分鐘，淺間和古屋搞定了所有筆記內容。
24份筆記，淺間一個人整了20份，古屋抄了4份。
一分鐘能寫80字以上的古屋，揉著有些發酸的手感慨道。
「難怪近藤老師不用印表機，你的寫字速度太可怕了，這完全可以參加，不對，是刷新金氏世界紀錄了。」
「是麼？我同學至少有2個人也能做到這個地步。」
「嘖，進東大的都是怪物麼？」
一陣敲門聲響起。
來人是一早帶淺間來辦公室的年級級長姬川老師。
「近藤老師，早上入職交待的比較急，這些文件麻煩你簽個字。」
填入職表時不是已經簽了字麼？
淺間接過文件瞅了兩眼，原來是保密協議和各種保險。
光是保險就高達5份，不知道的還以為來KKIS是當高危特工的。
「這些全部要簽嗎？」
「當然。這些都是學校對你們老師的保障。」
細看了一下文件，發現沒有什麼大問題，淺間一口氣在所有簽名欄里填上了近藤真一郎五個字。
「還有手續要辦嗎？」
年級級長姬川收回文件，看了一眼辦公桌邊的拐杖，說道，「已經全部辦理完畢了。對了近藤老師，我已經聽說了你們班集體曠課，你在找他們時摔傷的事情，要不好好休息幾天把傷養好吧，之前9班的倫理課也是讓其他老師暫時代授的，教學進度問題不用擔心。」
「這點小傷不妨礙上課，我其實更關心的是，要是他們一直不來上課，班主任有連帶責任嗎？會扣工資嗎？」
姬川笑著答道，
「不會。近藤老師多慮了。
我們學校推行學生為本，自由學習的理念，老師有教授知識的義務，學生也有選擇接受與不接受的權利。
對於學生曠課的行為，你可以上訴學生會來讓他們幫忙干預。
對於學生不聽課這件事，近藤老師可以考慮一下增加課堂內容的趣味性，提高他們的上課積極性。」
「這樣啊可是感覺上任第一天就被討厭了啊.姬川老師有改善和同學關係的方法麼？」
年級級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萬事開頭難嘛，我的經驗是，邁過自己預設的心理障礙，以真心換真心。」
「什麼心理障礙？」
「很多老師會忍不住把一些學生定義為壞學生，這反而會把自己和學生之間的距離拉遠。」
「那倒沒有。畢竟任何學校都不存在懺悔室和監獄吧？」
年級級長頓了頓，轉移了話題，
「還有兩件事，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近藤老師今天就可以在教務處申請工傷補償及申請工傷保險賠償了；壞消息是你的9班有三位學生受了重傷，要在家休息一段時間，近藤老師最好在今天放學前去教務處拿休學申請書，幫他們三個填一填，再去學生會蓋章。」
「在學校好好的怎麼會受重傷？」
「比較複雜，你們班的芹沢同學比我更清楚是怎麼一回事，近藤老師可以問問她。」
「我能組織班上同學，抽幾個小時的在上學時間，去看望這些他們嗎？」
「沒什麼問題，但我建議你們放學後再去。不要拿逃其他老師的課當做手段，討學生的歡心。」
姬川老師不願在這個話題多聊，拿好文件，直接從一年級文科①組的辦公室離開。
第四節課結束的鈴聲響起。
一直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兩節課的佐藤老師終於醒來。她挺直了身體，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說道，
「補覺完畢，古屋老師，一起乾飯去吧。」
「近藤老師要一起嗎？KKIS的員工食堂很不錯哦。」
「不用了，我先去一趟圖書館。」
「好吧，圖書館挺遠的，近藤老師可以先去教學樓，再從教學樓西口的連廊去圖書館，這樣就不用打傘了哦。」
「感謝提醒。」
路過教學樓時，淺間的拐杖被一群人故意搶走了。
腦袋裡搜索了一下他們的面孔，大部分是二年5班的人。
嗯，今晚製造靈異事件現場的班級又多了一個選項。
謝絕了一位不懷好意的女生的幫忙建議，淺間瘸行了大概600米，終於到了KKIS圖書館。
午飯時間，把兩位圖書管理員除開，這棟建築里的含人量幾乎為零。
淺間順利地走到了哲學區書架，找到了《純粹理性批判》這本書。
三本中有兩本還是借出的狀態，淺間將剩下的一本取下來翻開。
出版社是岩波文庫，編委是日本當代哲學家坂部惠，出版日期是2006年。這本書只是岩波文庫22卷《康德全集》中的一小部分。
他很好奇，這本被廣泛借閱的書里，到底有什麼魅力。
隨著他打開這本書，兩張照片掉落到地上。
答案已經揭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