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蕙蘭知道這些年來兒子性情冷淡,鮮少見他關心任何人與事。
她把搭在木架子上的衣裳拿起,遞給顧野。
「還不就是那些城裡來的知青,三天兩頭的鬧,愁得你爸頭髮都快白完了。」
顧隊長舉著旱菸袋坐在屋檐口,大喇喇的翹著腳。
「別扯別人,這混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燈,你怎麼好端端的跑到木屋去休息,偏被那群知青撞見,平白落人話柄。」
「天悶,心情煩。」
他三兩下套上衣裳,遮住了一身的腱子肉,沉默的蹲下開始洗換下來的髒衣衫。
朱蕙蘭站在旁邊沒走,她瞅著自家兒子堅毅俊朗的側臉,心中酸澀難言。
顧野勤勞、踏實、勇敢,是榕樹村最出色的男子,若不是因為那件事,他現在的孩兒都能打醬油了。
朱蕙蘭眼角微濕,試探著問:「阿野,你最近是不是有喜歡的姑娘了?」
顧野搓衣裳的動作一滯,腦海中驀地浮現宋離那張漂亮的臉蛋兒。
「沒有。」
「那、那是有喜歡的男……」
朱蕙蘭的話還沒說完,顧野忽然將衣裳大力扔進了盆中。
水花四濺。
他站直身子,臉上翻湧著風雨欲來的慍怒,轉身就離開了院子。
陳舊的木門被摔得啪啪響,震得顧家夫妻倆差點沒回過神來。
顧隊長吐出一口煙霧,額上的皺紋都擠成了川字,他沒好氣的瞪了眼媳婦。
「誰讓你提這一茬的,明知道兒子心裡不痛快。」
朱蕙蘭翻了個白眼,她走到自家男人身邊坐下,看著天邊的火燒雲。
「你以為我願意戳他的傷痛嗎?你兒子長本事了,背上全是別人的指甲劃痕,我那不是想確定是男是女嗎?」
顧隊長差點沒被煙霧給嗆死,他咳了兩聲,震驚道:「真的?你看得可清楚?」
「一準兒沒錯。」
顧隊長的心瞬間拔涼拔涼的,他艱難開口:「若他真的領個男、男人回來……」
「那我的擀麵杖就不吃素了。」
朱蕙蘭咬緊了牙根,只覺得大禍臨頭。
「別亂想,萬一是個女孩呢。只要你兒子願意把人領回來,是美是丑是胖是瘦我都認。
這段時間你仔細觀察,看他和誰走得近,實在不行先給他定門親事。
二十三了,老大不小的,咱多拿點彩禮,哪怕是娶個二婚的也行。」
顧隊長咬咬牙,狠下了心。
……
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顧野才明白母親為何會問出那樣的話。
想起宋離那一碰就紅的嬌嫩肌膚,身上的痕跡怕是只多不少。
顧野翻身起床,跑去顧隊長的房間裡拿走了他寶貝的紅花油。
「阿野,你受傷了?拿這幹嘛?」
朱蕙蘭眼神里瀰漫著擔憂和試探。
顧野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拐了個彎兒,他敷衍道:「嗯,有個朋友打獵受了傷。」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離去。
朱蕙蘭如遭雷擊。
打獵?受傷?
那不是妥妥的男人標配嗎?她兒子這是徹底沒救了啊。
要完!!
翌日清晨。
朱蕙蘭發現兒子果然帶著那瓶紅花油出了門,她解下圍兜,連忙跟了過去。
榕樹村依山傍水,顧野沿著小路往村口去。
路邊的野草還掛著霜,遠處翠色空朦,一派清新。
正在河邊放置蝦籠的田曉麥抬眸就瞅見了匆匆而來的男人。
他身形挺拔、面容冷俊,是不容忽視的存在。
黑瘦的田曉麥連滾帶爬的從河畔邊攀上來,她露出發黃的牙齒,沖顧野打招呼。
「顧野,大清早的去哪兒?上工不是這方向。」
「不上工,隨便走走。」
顧野很少被人搭訕,但別人的問話他基本都會認真回答。
田曉麥羞澀的笑了,她好心建議:「昨天全民勞動的時候你是不是跑了?有人告到隊長那兒,說就算是你完成了工作,恐怕也不能拿滿工分,還是注意點吧。」
村里等著揪他小辮子的人,一抓一大把。
顧野眸底的戾氣翻湧,他沉聲道:「隨便他們告吧,我不缺那兩個工分。」
「可……」
田曉麥還想說些什麼,勸勸他。
身後忽然傳來一股大力把她往後拽,她哥哥田大壯驚魂未定的打量著自家小妹。
「曉麥你幹啥呢?不准和這種人說話!你忘了咱媽是怎麼交代的?」
他雙眼瞪得像銅鈴,毫不掩飾對顧野的厭惡。
後者挑了挑眉,繞過他們直接離開。
田曉麥掙脫掉哥哥的束縛,惱羞成怒道:「哥!他是哪種人?你別忘了,當初顧野也是你的好兄弟。」
田大壯表情訕訕:「你都說是以前,現在榕樹村的男男女女見了他都得躲著。
女的害怕,男的噁心。你忘了沈妄是怎麼死的了?」
當初兩人可是好到穿一條褲子的,誰知道會傳出那樣的醜事。
田曉麥沉默了。
那件事她不懂,沒法解釋。
可她堅信,顧野絕對不是村民口中的那種人。
「我打死你個小兔崽子!胡咧咧啥呢?一天天的就知道編排我家阿野,你個狼心狗肺的混帳東西。」
朱蕙蘭拿著擀麵杖從天而降,一頓操作全往造謠者身上招呼。
田大壯避之不及,連連求饒:「嬸兒,我錯了,我錯了,你管好顧野行嗎?讓他別來禍害我田家姑娘。」
朱蕙蘭氣紅了一雙眼,她怒道:「哪怕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死絕了,我……」
「我喜歡顧野!!!」
田曉麥鼓起勇氣吼出這句話,眼看著朱蕙蘭等人愣在當場,她再次強調:「嬸兒!是我喜歡顧野,他沒有搭訕我,更沒有我哥說的那麼不堪。
他很勇敢正直,當初若不是顧野從山裡把我救出來,我早就死了。
我了解他,知道他是什麼人,我從不歧視他。」
朱蕙蘭喉頭微梗,眼角滾出滴淚水,她攥住田曉麥的手,哽咽道:「好孩子,你是個好孩子。」
若能給兒子娶個這樣的媳婦。
她此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