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虛被怒意席捲,拔高的嗓音刺得宋離耳朵疼。
就連剛進門的宋啟明都被嚇了一跳,他腳後跟的皮鞋還沒來得及脫下,就皺起眉頭望向妻子。
「阿離才回來,吵什麼?」
中年男人身姿挺拔如松,溫潤如玉,應該就是電話里的親爸無疑。
剛才還像只戰鬥雞的楊丹紅被掐著脖子熄了火,瓮聲瓮氣道:「她一回家就找不痛快,罵兩句怎麼了?」
想起往事種種,和小女兒刁蠻任性的脾性,宋啟明只覺得腦袋疼。
他放下公文包,手在陶瓷盆里洗淨,準備好的腹稿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見宋離露出個溫柔的笑,像株人畜無害的菟絲花,乖巧道:「爸爸,房間裡好像有耗子,你能來看看不?我害怕。」
原主生性愛潔,總害怕老鼠蟑螂等小東西。
宋啟明幾乎沒猶豫,繞過楊丹紅三兩步就沖了過去,推門而入,一股陳舊的腐朽味瘋狂往鼻子裡鑽。
嗆得他差點咳嗽。
和養女那乾淨整潔的閨房形成鮮明對比,宋離這方荒蕪得就像是雜物間,偏偏她還像個沒事人似的。
「原來我的房間都成耗子窩了。」
「你先別搬進去,我讓你媽打掃打掃。」
宋啟明臉皮發燙,幾乎不敢直視女兒的眼睛,誰叫自家媳婦把偏心做到了極致。
「爸,給廖翠翠的那封信,不是媽寫的吧?」
就楊丹紅對廖翠翠熱絡的模樣,宋離更願意相信那封信是給自己的。
她盈盈的杏眸脈脈風情,沒了平日裡的那股囂張後,說不出的漂亮驚人,凝脂般的脖頸,一顰一笑皆動人,和記憶中的人無端重合。
宋啟明的眼眶微熱,他掩飾般的低下頭,摘掉眼鏡用手擦了擦,沉聲道:「是我的意思,你媽沒意見。」
宋啟明在A市的機械研究所上班,拿的是一等工的工資,每個月到手的足有四十六塊錢,錢票若干。
大兒子進了部隊,二兒子在機械廠工作,大女兒在紡織廠當臨時工。
一家人簡直是不缺吃穿。
作為食物鏈頂端的宋啟明,在家裡是說一不二的存在。
當初原主被弄下鄉,是因為楊丹紅自作主張的給宋離報了名,再加上被秦遇的愛沖昏了頭腦,原主毫不猶豫的就跟著去了。
「丹紅,把這房間收拾好,飯晚點吃也沒關係。」
宋啟明沉著臉吩咐,就連站在客廳里的廖翠翠給他打招呼都只得了個敷衍的笑臉。
看著楊丹紅扭曲的神情,宋離若有所思。
晚飯吃得沒滋沒味。
除了認真乾飯的宋離,其他人都各懷心事,偏偏始作俑者就像個沒事人似的,吃得比誰都香。
她端起面前的綠豆稀飯,唏哩呼嚕的就往嘴裡灌,末了笑得眉眼彎彎:「還是家裡的飯香。」
宋啟明夾菜的手一頓,盤子裡那軟糯的紅燒肉大半都進了宋離的碗。
廖翠翠看了眼敢怒不敢言的小姨,默默道:「知青處的飯菜是難吃了點,我覺得還行。」
「你當然覺得行!秦遇三天兩頭的就帶你下館子,瞅瞅你那臉都圓了,呵呵。」
吃得腮幫子鼓鼓的宋離見招拆招,一句話就把廖翠翠這小白花架在了火上烤。
宋啟明『啪』的一聲就撂下了筷子,面色陰沉。
就連正在嚼糯米糕的宋老太都詭異的望了過來,眼神複雜。
「翠翠,你別忘了秦遇是我給阿離定下的人,我沒反對你們,是給你最後的體面,希望你能找准自己的位置。」
「行了,兩姐妹爭個男人傳出去也不好聽,愛咋咋的吧。」宋老太垮了臉,似乎不想提起這話題。
「不爭,表妹喜歡撿破爛,就隨她去吧,個人愛好,我管不著。」
說完宋離拉開椅子離席。
楊丹紅唇抿成一條直線,在詭異沉默的氛圍中驟然開口。
「翠翠,是秦遇先追的你還是……」
「是他先喜歡的我,我有拒絕過。」廖翠翠怯懦的開口,滿腹委屈。
楊丹紅微微揚起下巴,盯著宋啟明一字一頓道:「聽見了嗎?人變了心,言而無信,怪不了誰。」
宋啟明:「……」
遲早他得揍那個兔崽子一頓!
……
昏暗的燈火下,宋啟明捧著本書坐在床頭邊。
歲月在他臉上鐫刻痕跡,卻顯得越發有魅力,恰如初見般令人心動。
楊丹紅洗漱完畢進門,把櫃檯上的雪花霜拍在臉頰上,鏡子裡倒映著宋啟明的臉,她痴痴看入了神。
半響才道:「今晚翠翠和你討論拖拉機的動力學,你怎麼愛搭不理的?讓人小姑娘怎麼想?」
宋啟明緩緩抬眸,他取下眼鏡,揉了揉鼻根。
「丹紅,你別忘了,阿離是你的女兒,孩子下鄉七個月,她的房間你有踏進過一步嗎?不怪人懷疑,你的舉動確實沒半點兒像她親媽。」
楊丹紅『唰』的一下就拉開了被子,赤紅著眼道:「對!我沒哪點兒比得上於曼,我憑什麼對她的女兒好?同床共枕三十年啊,我竟不知丈夫的心裡藏了其他人,怪不得當初你一聲不吭就認下那孩子,說到底還是我蠢。」
宋啟明的動作微滯,「你和個死人較什麼勁?」
「宋離沒死!」楊丹紅驀地吐出句話。
扭頭就用被子捂住了頭臉,再不願和人多說一句。
她年輕時的閨蜜,是文工團的台柱子,遠近聞名的於大美人。
誰知道竟會未婚先孕,在生產的時候大出血而亡,當初的事瞞得隱秘,於曼的死讓楊丹紅痛不欲生,最終她做了個決定。
抱走了於曼生的女嬰,對外聲稱是自家的小女兒。
此事宋啟明沒說過半個不字,讓她誤以為自己找了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宋離是楊丹紅領進門的。
隨著孩子一天天長大,宋啟明簡直把她捧在了手心裡疼愛,視如己出。
誰知在一次打掃中,楊丹紅翻出了丈夫的日記本。
才發現枕邊人竟暗戀閨蜜於曼整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