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蘆葦盪到大河的距離,荒無人煙。
一團水紅色在河裡不斷的撲騰,初春的棉襖厚重,拉著她拼命往下沉。
很快就只能瞧見個烏黑的發頂在水裡起伏了。
二丫的動作很快,她三兩下就甩掉了身上的棉襖,一個猛子扎進了河裡,朝著那女人游去。
守在岸邊的小男孩鼻涕眼淚糊了滿臉,他用凍得通紅的手用勁的擦了把臉,咧嘴笑道:「媽,你別丟下我。」
說完左腳絆右腳,自個兒從石板上咕嚕嚕的滑了下去。
濺起水花片片。
宋離瞳孔驟縮,她把鐮刀扔進背簍,連忙朝著河邊跑。
好在二丫游到了小孩的旁邊,掐著他脖頸上的衣裳就往岸上奔,聽見那聲嚎叫的村民扛著鋤頭烏泱泱的從山上奔來。
待瞧見落在河裡的是村裡有名的丁寡婦時,他們生生剎停了腳步,竟抱著手看起了熱鬧。
就連向來熱心腸的顧槐都猶豫不前。
眼看著河裡丁寡婦的身影漸漸消失,而二丫還沒能把小孩成功帶上岸。
宋離急道:「顧槐!你站在那裡做什麼?救人啊!」
顧槐臊了個大紅臉,旁邊的中年男人推了推他的胳膊,打趣道:「槐小子!去救唄!到時候指不定還能喜當爹。」
「我家有客上門,不、不湊這個熱鬧。」
顧槐結結巴巴的說完,撒丫子往回跑。
圍觀的人你一言我一語,指指點點。
「這寡婦一身騷,誰敢救?」
「反正我不敢救,我家那婆娘下手可狠……」
宋離只恨自己是個旱鴨子。
沒有通天的本事。
……
「是丁寡婦跳的河,咋救?人自己就不想活了。」
在蘆葦盪深處割草的廖翠翠探出個腦袋,戒備的盯著宋離,竭力拉開兩人間的距離,不讓她有動手的可能性。
除了二丫和宋離,廖翠翠算是在場的唯一女性。
宋離半眯著眸子,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表妹,是你主動下河救人還是我踢你下去?!」
恍惚記得廖翠翠的水性也不錯。
「你敢?」
廖翠翠猛的瞪大了眼。
「你猜是他們奔下來的速度快,還是我的腳快?」
宋離扯著蘆花葉子就往下面滑,腳還沒挨著河岸邊的鵝卵石,就聽見噗通一聲響,廖翠翠像一尾入水的魚兒般潛入河底,把已經失去了意識的丁寡婦給撈了上來。
廖翠翠渾身棉襖濕透,就連頭髮都縷縷貼在臉側,瞧見宋離奔來她下意識的往旁邊躲,沿著河道飛快的跑了個沒影。
就連割好的豬草都被扔在了原地。
……
一個死人救上來有什麼用?
丁寡婦胸口已經沒了起伏的痕跡,她水紅色的棉襖磨破了邊,露出裡面的柳絮。
宋離顧不得避嫌,連忙半蹲在她身側,解開襖子,不停的摁壓她的胸口,吸氣、呼氣……
二丫牽著被救回來的孩子奔了過來,小男孩穿著縫滿布丁的破舊棉襖,瞧見躺在地上的人雙膝一軟就跪了下來,涕泗橫流的哭叫:「媽,你醒醒,不要丟下我!」
那悲戚的聲音讓人感到心酸無比,站在河岸上的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眸中都有後悔。
「丁萍啊!」
一聲狼嚎似的蒼老女聲拔地而起,遠遠的便瞧見個頭髮蓬亂的老婦人順著小路拐下來,她倒三角的眸子微耷,張口就罵:「你要是不想活,就自個兒找根繩子吊死,別禍害我張家的娃娃,那是我老四的獨苗苗啊!」
老婦人看都不看倒在地上的女人,直接把那孩子摟進了懷裡,不停的安慰:「乖乖!不怕不怕!奶奶在。」
小孩兒的眼淚就像開閘的水龍頭,他低聲嗚咽不止。
躺在地上的丁寡婦忽然抽搐了片刻,嘴裡吐出不少的水,意識漸漸清明。
「醒了!醒了!宋知青把人給救活了!」
「天吶,我不會是眼花了吧?」
眼看著丁寡婦半坐了起來,二丫連忙上前攙扶住差點脫力的宋離,生怕把她累出個好歹。
丁寡婦瞧著河岸邊站了不少看熱鬧的人,她滿嘴的苦澀,拔高了嗓音道:「媽!這就是我的態度,寧投河,不嫁人!」
一石驚起千層浪。
丁寡婦的丈夫意外身亡,她為了孩子留在張家,沒想到窮瘋了的張家人竟打起了她的主意。
眾人或鄙夷或震驚的眼神落在張老太的身上,她老臉臊得通紅,怒道:「還不都是窮鬧的,你嚷嚷個屁!誰要是樂意要你,兩塊豬肉我也換!」
說完她狠狠擰了丁寡婦一把,對方露出的白皙皮膚上,有著不同程度的青紫掐痕。
錯身而過的瞬間,她沖宋離道了聲謝謝,很快便抱著孩子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沒了熱鬧看,人散得也快。
二丫去而折返,把扔在半路上的背簍給撿了回來,沉默的把鐮刀遞給宋離。
宋離有一搭沒一搭的割著草,順口問道:「那位丁寡婦是啥情況,很少在村里見到她。」
二丫面無表情的比劃了半天,宋離才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宋寡婦為了孩子留在婆家,她是廉價的勞動力,平日裡就接點繡活補貼家用,長得還算不錯,被隔壁村的鰥夫給看中了,老張家的一尋思,這兒媳婦還能掙筆彩禮,就謀劃著名把她給嫁出去。
誰知道對方性子烈,投河反抗,在村里鬧得沸沸揚揚,這婚事指定是黃了。
沒有男人撐起的那片天,簡直是舉步維艱。
宋離下意識的露出個勉強的笑容。
她微眯著眼,視線里忽然瞧見個熟悉的身影,顧野幾乎融在了陽光里,就連輪廓都很迷糊。
他三步並作兩步從坡坎躍下,嗓音帶著顯而易見的著急。
「宋離,你沒事吧?」
他最開始明明很討厭這個矯揉造作的女知青,卻在接觸到真正的她時,無法抑制的產生了觸動。
在聽見有人跳河的消息時,顧野失去了往日的冷靜,心跳都快了半拍。
生怕那個人是宋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