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底來說,她想留下這個孩子。
「你腿部是簡單的擦傷,回家後自己記得換藥,這段時間少沾水,多吃點有營養的東西,放鬆心情……」
一系列的事情交代下來,宋離聽得頭暈。
她虛虛往後靠,餘光忽然瞥見了醫院走廊投射出來的黑影,影子被拉得老長,背部凸起個圓筐形狀。
是二丫。
宋離眸光微閃,打斷了許醫生的話:「我知道的,謝謝,能辦理出院了嗎?」
「可以。」
隨著許醫生的話音落下,宋離慌亂撿起被擱在桌案上的檢查單,一拉開門就瞅見了靠在走廊里的二丫。
她笨拙地打著手勢,詢問宋離的病情,眸中並無異樣。
宋離心裡鬆了口氣,笑著回答:「沒事,待會兒就能辦理出院。」
既決定留下這個孩子,那她就得儘快回去試探顧野的心意。
若他真不願意,她就得找機會分配去農場,好安心把孩子給生下來。
計劃好所有的退路和打算,宋離一刻都不想耽誤時間。
把病房裡領回來的黃豆等東西揣上,就和二丫往榕樹村的方向走。
……
村里分豬肉的隊伍從早排到晚,就連豬下水都被分得一乾二淨。
顧家得了十來斤的豬肉和大黑豬頭,朱蕙蘭圍著那豬頭轉個不停,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過。
「哎喲喂,你說我兒子咋就那麼厲害!這野豬說打就打了,也太會給爸媽長臉了吧?」
從昨晚到現在,她耳朵里的漂亮話裝了一籮筐,村里甚至有不少的姑娘再次對顧野動了心。
若不是那頓打懸在頭上,朱蕙蘭只怕是立馬就能拿紅繩把兒子捆了給扔出去。
誰撿到算誰的。
顧隊長坐在屋檐下敲著煙槍,吧嗒吧嗒兩下嘴道:「你這算啥?昨兒公社的杜主任瞧見那頭野豬時眼睛都看直了,明年的先進大隊啊我看能指望,對了,過幾天還有公社的獎勵下來……」
他說到這兒滿臉驕傲,視線落在才換了衣裳出來的顧野身上。
態度是異常的和藹可親。
「兒啊,這是幹啥去?」
好端端地換衣裳幹啥,就抬野豬的時候沾了點血,至於嗎?
顧野言簡意賅地丟出兩個字:「接人。」
正在捻豬毛的朱蕙蘭掀了掀眼皮,才反應了過來:「對了,宋知青還在醫院。」
現在的她滿心滿眼都是這豬頭,哪兒還能記得起旁的事情。
「大哥大嫂,吃了沒?」
顧隊長的弟弟顧長虹領著媳婦何祥英上了門,手裡破天荒地拎著塊半肥半瘦的豬肉。
開天闢地頭一遭啊,朱蕙蘭放下竹蔑,臉都快笑爛了。
「來就來唄,還拎肉乾啥?見外了……」
長相老實憨厚的顧長虹咧嘴一笑,摸了摸快禿頂的腦袋,討好地盯著顧隊長:「大哥,是這樣的,昨兒個顧槐不是和城裡馬家的那姑娘看對眼了嗎?顧槐尋思著明日去下聘,想和你換換豬頭肉,聽說馬燕那姑娘就好這口。」
若是上女方門的時候能拎個大豬頭,那可不是一般的體面。
朱蕙蘭手刷的一下就縮了回來,她臉色鐵青道:「你們倒是會想。」
兩頭野豬,其中一個被戳壞了腦袋,就這個還像樣點。
何祥英臉上堆滿了笑容,親親熱熱地拉上了朱蕙蘭的手。
「大嫂,就當是可憐可憐顧槐這孩子,他還肩負著替顧家傳宗接代的任務,反正這豬頭肉咋樣都是吃,換成這塊五花肉不是更好嗎?」
「再說了,我把顧野當做一家人,今兒那些不長眼的知青瞎嗶嗶,我可替你狠狠打他們臉了。」
何祥英生怕朱蕙蘭不知道自個兒做的好事,連忙添油加醋地說了出來。
顧野聽得直皺眉,漆黑的眸光落在那奇醜無比的豬頭上,他冷不丁道:「既然二嬸喜歡,就換給他們吧。」
這麼丑的野豬頭,顧槐是生怕黃不了這門親事嗎?!
朱蕙蘭輕哼了一聲,沒好氣道:「換吧。」
剛想說點什麼,卻見顧野頭也不回的走了。
何祥英推了推她的胳膊,笑容猥瑣:「大嫂,別這樣依依不捨的,等顧槐生了大胖小子,我第一個讓你抱!」
「誰稀罕抱你孫子!」
朱蕙蘭心裡憋了一口氣,把抹布摔得哐響。
這該死的何祥英,拿豬頭就拿豬頭唄!
往她心上插刀是幾個意思?
……
因為被何祥英耽誤的那點兒時間,顧野駕著牛車到鎮上醫院的時候,病房裡早就沒了人。
空氣中還飄著淡淡的熟悉味道。
他扭頭去往外傷室詢問昨日守房的護士,對方莫名其妙地瞅了他眼,無語道:「你連自己妻子什麼時候出院都不知道嗎?現在才來,也太不上心了。」
「抱歉,家裡有點事耽擱了。」
顧野面上有著淡淡的歉意,他沒急著糾正對方的稱呼,而是立馬出門去找人。
他駕著牛車走的大路,按照腳程的話,宋離他們應該是去鎮外等車了。
「哎,小鄭,這是上午那個宋離同志的報告單,漏了張在書架旁,你幫我給她。」
名叫小鄭的女護士接過那張報告單,一臉為難:「可是她已經辦理出院走了啊?!」
她的視線冷不丁地落在窗外的顧野身上,眼中迸發出神采,立馬激動的揮舞手臂。
「同志!那位男同志,你等等,這是你妻子的報告單……」
顧野聞言停下腳步,長臂一伸,從窗戶口把那報告單給接了過來。
他垂下眼睫,神色一怔,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思緒瞬間空白。
「胎心搏動是什麼意思?」
「上面不是寫著嗎?早孕,你妻子懷孕了。」
顧野的視線從上往下挪,目光死死鎖定那兩個字,幾乎不敢眨眼。
「你沒事吧?」
小鄭被他這副表情給嚇了一跳。
難道這男人還不知道媳婦懷孕了?
顧野眼眶微紅,薄唇緊抿,他謹慎克制地用大拇指擦過那張薄薄的報告單。
想起宋離無數次試探的話,和艱難在河岸邊割豬草的身影。
滿腔的愧意瘋狂翻湧。
他驀地一巴掌,狠狠抽向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