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選擇
黑無常消失的地方,那個方向上,黎明正在徐徐展開。
黎雲張了張嘴,又無奈地問道:「那有意義的事情是什麼?」
白無常還站在黎雲身旁,在曙光中仍舊散發著恆定的白光。
「用我的能力去影響他人?去改變別人的認知?還是當個心理治療師?」黎雲嘆氣。
他之前動用能力,是為了殺死作惡的鬼、平息作亂的鬼。
黑無常要他鍛鍊自己的能力,甚至大晚上的演了這麼一齣戲,讓他看清自己的能力。
實際上,在他利用能力殺死俞麗、超度馬嘉怡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他的能力不僅僅是超越常人的五感。他最強大的能力是他能感染別人的五感,甚至於操控他們,讓他們置身於幻覺之中。
他對自己能力的理解也到此為止了。
黑無常所暗示他的東西,已經不是五感、幻覺那種範疇了,更近似於洗腦,徹底改變一個人的認知。
黑無常還給他展示了一個鮮活的範例,讓他看清阿正,讓他意識到普通人錯亂的自我認知其實可以被修正,甚至是應該被修正的。而且,即使他不做,也有胡大師那樣的人會去給別人洗腦,用封建迷信、用靈異手段,徹底改變一個人。這會造成更惡劣的結果。
但他總不能隨便找個人,就……
黎雲腦中閃過了易心的臉。
易心……
易心也未必願意當個戀愛腦。
還有孟思南。孟思南都主動請求自己封印他的能力。
或許可以影響他們的認知……
可是……直白點說,這種洗腦手段……
安撫悲傷、寬慰痛苦……黎雲能理解這些。再深入的,深入到重塑一個人的三觀、改變一個人的生活,黎雲就難以做到了。
他跨過不去的是他自己的認知。
如易心這樣的戀愛腦,現在放網上,都只會換來一句「尊重祝福」。黎雲的想法,也只是阻止她殺人,即使殺人,也別是那種或有意、或無意地一步步誘使、放縱對方走到互相傷害的那一步。
黎雲變得愁眉苦臉起來。
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擔此重任」。
他要怎麼做?先買點心理學的書看看嗎?看看「洗腦」的尺度在哪裡?還是先去醫院那種地方練練手?撫慰一下失去親朋好友的那些死者家屬?
黎雲感覺到了一絲荒唐。
白無常輕聲說道:「我們都要做出選擇……」
黎雲轉頭看向白無常。
白無常直視黎雲,「黑白無常不是全能的。黑前輩面對這種事情,也只能費心演戲,刺激當事人說出真相。」
黎雲一怔。
「他說,千年緝兇的時候,就是這樣……」白無常垂下了眼。
過了那麼多年,地府都沒了,但黑白無常的手段依然有限。
黎雲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你們那時候,為什麼……為什麼殺了郁明星和彭雲?」黎雲問道。
「因為他們殺了人。」白無常抬眼,「殺人償命。」
黎雲張了張口,又覺得無地自容。
他在那一瞬的確是生出了幾分懷疑。
郁明星和彭雲的能力對於任何人來說都太過恐怖了。這還是他們無意識的情況。如果他們認識到了自己的能力……那可是「言出法隨」,是在傳說中都少見的無上偉力。
相比於他勉強可行的通過幻覺改變一個人的認知,或是提升能力後可能能做到的直接影響一個人的意識,郁明星和彭雲的能力更加防不勝防。
即使如此,如果黑白無常真是因為忌憚這種能力而消滅那對舅甥,那也沒必要帶自己來看這齣審問的戲碼,提點自己。
他們有自己的原則。如果他們沒有原則,這世間,酆都和人間,都可以任由他們為所欲為了,也不會是現在這幅樣子。
包括老闆也是。
他們可以說是小心謹慎地在規則範圍內行事。
黎雲原本以為他們是懼怕規則,自身也被限制。
「你知道酆都發生的變化嗎?」白無常問道。
黎雲點點頭。
「你的老闆和城中心的那些老傢伙們達成了共識。你的老闆說服了他們。也說服了……黑前輩……」白無常說道,聲音裡帶著感嘆,「他們正在建立新的秩序。孤注一擲……」
「為什麼……」黎雲想到了自己。是因為自己這個能力者的出現?老闆和黑無常發現自己的能力……他很快就打消了這種自戀的念頭。
如果他們有這想法,早應該付出行動了,而不是到今天才由黑無常來提點自己。
腳下正在甦醒過來的城市裡傳來紛亂的聲音。
不同的鈴聲此起彼伏。
一大清早的,最先醒來的中老年人打開手機,開始群發花式繁多的「早上好」。
黎雲幾乎是在同一刻,意識到了什麼。
「因為時代變了……」白無常低聲說道,「他們誰都不希望自己在昨天還是性情中正平和的祥瑞,第二天就變成了脾氣暴躁的作祟妖怪。酆都的城牆和一圈又一圈的屏障勉強抵擋了這種影響,但遲早會撐不住的……」
白無常看向黎雲,那雙眼睛在陽光中熠熠生輝,「或許下一次天亮,我們都會變成殺人的惡鬼,再無人性可言。」
「更優的選擇是抹殺一切靈異現象。可是,有些老傢伙不會同意這麼做。」
「而且,人類也不會放棄幻想。」
「……對於死亡、對於神秘的幻象……」
「我也是才知道,他們猶豫了很久,籌劃了很久,但一直沒有實行……現在他們不得不做出改變。付出代價,換來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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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時新聞:【九尾狐】「青丘國在其北,其狐四足九尾。」
「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
「太平則出而為瑞。」
「狐九尾何?狐死首丘,不忘本也,明安不忘危也。必九尾者也?九妃得其所,子孫繁息也。於尾者何?明後當盛也。」
「無狐魅,不成村。」
「狐者,先古之淫婦也,其名曰『阿紫』,化而為狐。故其怪多自稱『阿紫』。」
「錢塘一官妓,性善媚惑,人號曰九尾野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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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殘雪:【我夢到了一片大海。海面波光粼粼,如一地碎鑽,在朝陽下閃爍著光芒。遙遠的地方,太陽升起的地方,有一片島礁,海中孤島,沒有半點兒植物,也沒有泥土,就是一塊灰色的石頭。但石頭上,有比金子、比太陽更閃耀的人影。他的魚尾比碎鑽一樣的海面更加閃亮。那些鱗片反射著七彩的光,帶著光暈。還有他的金髮。他綠色的眼睛,翡翠一樣的眼睛,特別、特別漂亮。那張臉,完美無瑕,寬闊的肩膀,纖細的腰,接著便是那一條巨大又漂亮的魚尾,尾鰭仿佛絲綢,在海水中搖擺……
【真的是太美了……太美了……一切都太美了……
【到了夜晚,新月掛在夜空中,沒有星星,海面的波浪就像是星空。他的頭髮從金色變成了銀色,比月亮還要漂亮。髮絲隨著海風飄舞,露出他的耳鰭,精靈一樣的耳朵,還有那上面魚鰭一樣的薄翼。他的眼睛也變成了湛藍色,亮得像是最晴朗的天空。
【他開始唱歌。人魚的歌聲,塞壬的歌聲,像傳說中那樣,蠱惑人心。
【他看著我唱歌,為我唱歌。
【他從島礁上一躍而下,鑽入海平面,又一路游到了郵輪下。他探出頭的時候,帶起的浪花,好像能濺到我的臉上。冰涼的觸感……那種冰涼的觸感……
【他飛上了郵輪的甲板,落在我面前,對我伸出手。那雙手,修長有力,擦掉我臉上的水珠。
【他又開始唱歌。聲音美妙,比我聽過的所有的歌手都厲害。那種空靈的歌聲,還帶著海浪的聲音,帶著夜風的聲音,好像將這種美景都凝聚在了歌聲中。
【他的魚尾捲住了我的腳。他說,他來迎接他的新娘。他來迎接我,為了千年前的約定。我也依約而來。他很高興。
【我們註定要在一起。他抱住了我,將我帶入深海。
【我從郵輪上墜落的時候,並沒有感覺到恐懼。沒有失重的難受感覺。他的懷抱特別溫暖。他帶著我進入海水中,我也不覺得冷,沒有窒息的感覺。我好像能在水中呼吸。他帶著我游泳,在海洋深處游泳。一抬頭,就能看到攝入海底的月光,還有游弋在頭頂上的魚群。我看到了鯨魚,巨大的鯨魚成了我們的工具,帶著我們前進。我還看到了海豚在周圍嬉戲。
【但這些,一眨眼就消失了。
【我還站在甲板上。他就在我面前,對我伸著手。
【我被抓著,沒辦法靠近他。
【我被我的父母抓著】
【那個男人從牢籠里伸出手,抓著我。媽媽也抱住了我,不讓我前進。她哭著,求我振作一點。】
【然後,我就醒來了。我想到了你之前說過的話。
【你說得對。我們可能沒有遇到鬼。就是普通的撞邪。很輕微的事故。那個鬼,是我爸爸。我爸爸才是鬼。藏了幾十年的鬼。他是個殺人犯。他才是那個鬼。
【但我經歷這些,我向你求助,一定是有原因的吧。包括爸爸殺人的事情。他幾十年前殺死那個人,他說自己鬼迷心竅。對,他是鬼迷心竅了。他從老家逃跑,他遇到了媽媽,他有了我。然後我們一起登上那艘郵輪,命運的轉折點。】
【小明說你是個騙子。我懷疑過你。但我現在發現,他才是個騙子。他也不是故意騙人。他只是學藝不精。
【我看到了你之前的徵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你一直在暗示我對不對?那個人魚,是誰?你知道的,對不對?請告訴我,請帶我去見他,或者帶他來見我,好嗎?】
【求求你了。我想要見到他。】
※※※※※
黎雲讀著莊雪霞發來的消息,深深地嘆了口氣。
李叔在一旁眉頭緊蹙,「這姑娘……這小姑娘是瘋了嗎?她爸爸還關著,殺了人,都被抓了,要判刑了。她媽媽都辭了工作,帶著她搬了家……家裡出了那麼大的事情,她怎麼還在這兒做夢呢?」
李叔轉頭望向黎雲,擔憂地求證道:「是那個胡大師又盯上她了嗎?對她下咒了?」
黎雲搖頭。
因為莊雪霞的主動聯繫,他再次感應到了莊雪霞的內心。
黎雲不敢肯定自己感知到的想法就是真相……
「……至少她自己是這麼認為的。夢到了人魚,覺得人魚是來求婚的。她只要跟著人魚,就能解脫。她在逃避現實。」黎雲又嘆了口氣,「她……轉學了……在辦轉學手續。原來的好閨蜜不理睬她。就剩下剛認識不久的小明……」
黎雲遠隔千里,看到了正在哭泣的莊雪霞。
莊雪霞捧著手機,聊天記錄里是鮮紅的提示。
夏夢慧拉黑了她,也退了那個三人群。不僅如此,夏夢慧還警告了小明。小明又將聊天記錄發給了莊雪霞看。小明倒是沒有在意莊寶力殺人犯的身份,還寬慰了莊雪霞幾句。莊雪霞卻是被夏夢慧的背叛傷透了心。
「她想逃避現實。」黎雲說道。
李叔皺眉,想要批評幾句,但轉念想到莊雪霞的年齡和經歷,也像是黎雲一樣嘆氣,「但願過一陣她能緩過來。她爸爸的事情又不能怪她。她……她就是受到了排擠,也是那些人不好。」
雖然這麼說著,但李叔的語氣有些底氣不足。
如果黎清輝他們兄妹三個念書時候有這樣一個同學,李叔和李阿姨也絕對會讓他們離得遠一些。殺人犯,誰知道那樣的人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他的孩子又有沒有受到不好的影響?
而對於莊雪霞這個當事人來說,還有過去的父女親情羈絆這層考驗。
她倒是挺容易就接受莊寶力是殺人犯的現實了,對莊寶力也沒那麼大的怨恨,更在意夏夢慧的背叛。大概是因為她早就對莊寶力失望了吧。
黎雲沒將莊雪霞的這個想法告訴李叔。
李叔顯然是那種傳統的老一輩人。父親當了殺人犯,做子女的應該大義滅親,但要說當子女的不傷心,那也是大不孝。
李叔想了想,徵詢黎雲意見,「那我們要怎麼勸?」
黎雲一怔。
他想到了黑無常對自己的提點……
莊雪霞,算是個練習對象嗎?
可是……
黎雲對上李叔嚴肅認真的表情,問道:「李叔,你覺得……如果她振作起來了,是不是……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