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
陸晏一襲血色站在血泊中,面色蒼白宛若白紙,扶桑蠱頭頂的兩顆血珠般的圓球也早就乾癟了下去,像是氣血已經枯竭。
雖然已經精疲力竭,但陸晏依舊面色如常的看著前方,沈傾隱隱能夠看見一片緋紅色裙角,看那樣式,陸晏面前站著的應該是一位女子。
下一瞬,一道紅色血光閃過,再次沒入陸晏的心口處,陸晏的身影也不由自主的朝後倒去。
「阿晏!」沈傾再次被驚醒,額前冷汗涔涔。
因為動作幅度太大,連帶著陪沈傾一同午睡的糰子都被掀翻。
糰子從床上滾了一滾,才起身走到沈傾身前,腦海里隨即傳來糰子關切的詢問,【你怎麼了?契主。】
沈傾稍稍穩定了定心神,才絮絮叨叨的同糰子說起剛才的夢境,至於糰子能不能聽得懂也不重要,她只是需要尋找一個發泄口罷了。
不想,糰子竟然回應了沈傾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
預知夢。
也就是說,沈傾夢中的場景,有朝一日將會成為現實。
解決些許疑惑的沈傾還想再問些什麼,糰子卻是再也說不出來了,作為一個在南疆外面長大的蠱獸,能夠知道的東西屬實有限。
不過糰子給了沈傾一個許諾,若是將來某日沈傾需要去南疆,它可以陪同她一起。
南疆,那個本該是它的生長之地的地方。
將心頭驚慌壓下,沈傾又起身將剛剛之事悉數寫在信紙上,準備稍後給陸晏送去,又交代他在邊疆務必事事小心。
因為面對的敵人是南疆,所以就註定其中有著太多不能確定的因素。
處理好這一切,沈傾的睡意也早就散了個乾乾淨淨,閒來無事,便讓蟬衣出門尋了個有名氣的算卦先生回來。
算卦先生姓伏,國字臉,八字鬍,看上去嚴肅又正經,是盛京有名的算卦先生,且有一個規矩,一天只算一卦,至於為誰算,則是看心情而定。
伏大師出名,就連沈傾都隱隱聽說過幾分,「不曾想竟然能將大師請來,今日倒是我們的福氣了。」
伏大師笑笑,實話實說,「不瞞王妃娘娘,今日的卦其實已經算過了,但聽說是王妃要算,也便臨時加了一卦。」
沈傾詫異,「為何?」
據她所知,伏大師不是個畏懼強權的,就算是達官顯貴想要找他求卦,也全憑他心意。
伏大師面帶深奧之色,「因為王爺和王妃都是救國救民之人。」
沈傾一怔,「大師此言何意?」
「若是我沒算錯的話,王妃這些時日應該頻頻做一個噩夢,夢中王爺出了事,生死不知。」
聞言,沈傾當即一驚,因為這個夢,她只同糰子說過,至於給陸晏的那封信,還壓在桌角尚未送出。
也就是說,伏大師真的是算出來的。
「那大師以為,王爺之難該如何化解?」
「王爺和王妃皆是天選之人,你們的命數,自然也就只有你們夫妻二人可解。」
也就是說,能救陸晏的,只有沈傾。
沈傾思索,又問:「那危難之時,當何時來臨?」
伏大師並未直言,而是意味深長開口道:「待王妃看清夢中女子面容之時,便是王爺生死一線之際,那時候王妃就該離開盛京了。」
聽伏大師說的愈發玄乎,沈傾微微蹙眉,「為何不能提前?」
「因為人有命數,天有天數,或早或晚,都於王妃和王爺不利。」
說完,伏大師倏地吐了口鮮血出來。
鮮血染紅衣角,伏大師卻是不慎在意的隨手擦了擦。
沈傾面帶關切,「大師可是身體不適?」
「無妨,窺了天機的代價罷了。我今日的話,還請王妃謹記,大楚百姓安危,便悉數寄於王妃身上了。」
話落,伏大師起身,身子微晃朝著府門外走去。
蟬衣追上去給他結銀子,他卻是擺了擺手不收,「不必了,這些身外之物,我已經用不上了。」
蟬衣不太理解,只能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里,而後才回去給沈傾復命。
沈傾有些心不在焉,本來是想找個大師算一卦穩穩心神,不曾想算完之後卻是愈發心頭難安了。
「王妃,已經把伏大師送走了。」
沈傾點頭,朝著蟬衣看去,「你可知這伏大師是什麼來頭?」
本來,沈傾對算卦一事其實是半信半疑的,直到今天親耳聽到了伏大師的這番說辭,卻讓沈傾不得不信起來。
蟬衣搖搖頭,「這個奴婢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伏大師是二十年前來到盛京的,在城南買了一間小院子,以算卦為生,每日一卦,一卦一錢銀子,卦卦精準,奴婢這才去城南找了他,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他答應的十分痛快。」
「那今日他可收銀子了?」
蟬衣搖頭,「沒有,他不收,還說什麼用不上了。」
沈傾神色一凝,不過並沒有再問,而是讓蟬衣留意一下伏大師那邊的動靜,本來還想讓她將自己剛剛寫給陸晏的那封信一併送過去,可一想到伏大師剛剛的交代,便又將那封信放在燭火里燒了,重新寫了一封,隱去夢中之事,只是讓他在邊疆諸事多加小心。
約莫申時末的時候,沈倏瑜一行又到了院子門口尋沈傾一同到臨江樓用膳,順便約晚上一道看煙火。
沈傾怕自己一個人想得太多於腹中孩子不利,便跟著幾人一同去了,雖然思緒總有些遲緩,但好歹是被轉移了幾分心神。
……
夜裡,沈傾又做了那個夢,這一次,視線中女子的身影比中午的時候又多了些,已經隱隱可以看到小半裙擺,和一個繡著蜈蚣花樣的繡花鞋鞋尖。
蜈蚣……五毒之一,所以那女子,當是南疆之人無疑。
外面的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沈傾剛準備起身,就聽蟬衣傳來消息,說伏大師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床上,被人發現時一身衣袍乾淨整潔,像是早就預料好了一般。
沈傾一下子就想到了昨日伏大師對蟬衣說的那句話——
那些身外之物他已經用不上了。
盛京乃是天子腳下,吃穿樣樣費錢,銀子雖是俗物,卻也是不可或缺的,而用不上身外之物的,就只有死人。
這番說辭,同今日之事剛剛好完全對上。
想至此,沈傾不由得心頭髮涼,若是伏大師真的是隱士高人,那昨日他的那番言語,沈傾就更要細細斟酌一番了。
沒給沈傾繼續多想的機會,蟬衣已經開始侍候沈傾起身,穿戴整齊之後,沈傾思索許久,還是對著蟬衣開口道:「一會你去伏大師那裡,為他送上三炷香,也算是全了昨日的那一場緣分。」
蟬衣應下,又給沈傾穿了一件厚厚的外衫,才轉身出門去。
沈傾坐在桌前用早膳,糰子在一旁優雅的舔舐碗中燕窩,身上還穿著昨日陸晏送的那件小衣裳,看得出來是真喜歡了。
早膳剛剛用完,沈倏瑜便已經到了沈傾的院子之外。
正值過年時分,陸晏又不在盛京,生怕沈傾一人無趣,所以沈倏瑜來沈傾這裡的次數便愈發頻繁了些。
沈倏瑜剛到不久,在門口遇到的雲逸塵孟觀瀾蘭音三人也一併來了。
沈傾自是知道他們都是生怕自己憋悶,才每日不嫌麻煩的一遍遍過來看她,也便眉眼含笑的跟著幾人一併出門去了。
有親朋在旁,一直不安的心都會稍稍平靜些。
這樣悠閒的日子足足過到了正月十六這一日,孟觀瀾又開始上早朝去了,蘭音的月份則是也開始有些大了,原本的五人行便變成了四人或者三人。
再後來,沈倏瑜和雲逸塵的婚期也定下來了,選在了花朝節那日,還剩下將將一個月的時間,可以說是有些緊急了。
除了雲家一行和沈奕安夫婦之外,沈倏瑜和雲逸塵也時不時就要被抓去商討喜服、籌備彩禮嫁妝等事,沈傾也便漸漸閒了下來。
正月二十這一夜,沈傾第八次做了那個夢。
夢中陸晏的情形沒有一絲改變,不過那女子的身影卻是已經露至到了脖頸處,隱隱還能看到一絲白皙精緻的下頷。
雖然依舊看不見臉,但沈傾已經可以看清她的大半身。
身形纖細高挑,一襲紅衣衣袂飄飄,血紅色的繡花鞋上一邊繡著蜈蚣,一邊繡著金蟾,裙擺處兩隻褐色壁虎就像乾涸了的血跡一般,白皙瑩潤的手腕上則是纏著一條通體血紅的小蛇。
和前三毒繡上去的不同,那條小紅蛇,是活的。
按照沈傾的猜測,剩下的最後一毒不出意外應該是在她的髮飾上,而蛇,則是她的本命蠱。
隨著陸晏蠱術的不斷精進,扶桑蠱的記憶甦醒的也愈發多了起來,以至於陸晏對蠱術的了解也愈發詳細了不少。
陸晏曾對沈傾說過,南疆蠱蟲外貌甚多,其中以五毒為本命蠱的蠱師蠱術最高,而隨著局勢的不斷變化,五毒之首的位置也在不斷改變,在扶桑蠱離開南疆之時,位於五毒之首的是蛇。
而扶桑蠱雖非五毒之中的任一種,卻憑藉自己的特殊性穩居五毒之上。
至於到底怎麼個特殊法,扶桑蠱還沒想起來就隨著陸晏出發去邊疆了。
這一次,沈傾再醒來的時候,臉上並沒有一絲驚慌之色,許是已經微微習慣了,也或是已經預料到有些事情無法避免只能面對。
按照之前的夢境的進展,再有一次,她便能看清那女子的臉了。
與此同時,邊疆的戰事愈發吃緊起來,戚烈帶領大軍一次次迎戰,卻多次無功而返。
那幾個小部落極其聰明,見邊疆有人來支援,便開始退居身後的詭異密林,只時不時出來騷擾一番,就像是頭頂的虱子,不痛,但總讓你不能痛快。
另外,那些小部落每次出現,都會傷及幾百戚家軍,雖不致命,卻都同謝池安那般陷入昏迷再也不能醒來。
陸晏的來信也從一開始的兩日一封漸漸變成了三日一封、五日一封,直到二月十五花朝節的那日,沈傾已經有足足十日沒有收到陸晏的回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