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晏腦海中倏然閃過昨天那個小姑娘的笑臉,也是這般輕靈純粹,鬼使神差的,陸晏足尖微點,牆壁另一側的景象映入眼帘。
花瓣飄揚的海棠樹下,小姑娘一襲藕粉色長裙,在樹蔭下撫琴,十指纖細,面容柔和,像極了話本子才會出現的仙子。
陸晏神色一怔,竟然真的是沈傾。
許是感應到了什麼,下一瞬,就見沈傾的目光朝陸晏看來。
一瞬間,四目相對。
小姑娘嘴角揚起清淺的笑意,聲音里滿是愉悅,「好巧,要一塊吃個茶嗎?」
陸晏搖頭拒絕,旋即消失在牆頭另一側。
蟬衣微微歪著頭髮愁,「小姐啊,就陸公子這油鹽不進的性子,咱能追上嗎?」
沈傾神色悠閒的捏起一塊芙蓉糕,「美人嘛,總有幾分性子的。」
自從那日的偶然一瞥之後,之後的好一段日子裡,兩人都沒有再碰面。
沈傾也不急,每日就在自己的小院子裡種花作畫,時不時再回城主府陪陪雲老爺子,日子可謂是愜意極了。
直到五月末的某一天,看著又在侍弄花草的沈傾,蟬衣總算是發現了不對勁。
「小姐,我覺得你根本就不是來追什麼陸公子的,而是來偷偷過小日子的!」
被蟬衣拆穿,沈傾嘴角漾起一抹笑,「怎麼?難道是如今的日子過的不夠舒心?」
這個蟬衣反駁不了,在小院子的日子,蟬衣覺得比在宜寧侯府和城主府都舒坦,不用刻意去表現什麼,也不用極近避諱什麼,在這方小天地里,沈傾就是唯一的主子。
「我聽外祖父說城外的雲靈山上有螢火蟲,今晚我帶你去捉些回來,怎麼樣?」
蟬衣當即歡喜點頭,「好,奴婢這就去準備捕捉螢火蟲的工具。」
牆壁另一邊,每日都要在院子裡看一會海棠花落的陸晏將主僕二人的對話悉數聽在耳中,雲靈山,螢火蟲?陸晏微微蹙起眉頭,那是小女兒家家才會喜歡的東西。
離澤從不遠處經過,就見自家主子的眉頭一會擰起一會又舒展開,仿佛在做什麼艱難的決定一般。
直到許久之後,陸晏才朝著離澤走了過來,「備馬車,今晚我們出城去雲靈山。」
離澤滿頭霧水,「去雲靈山幹嘛?」
夜裡冷沉,對陸晏的身子可不利。
陸晏隨口應了句「看星星」,便消失在前方拐角處。
離澤:「?」
這又是發的什麼瘋?
……
傍晚時分,沈傾和蟬衣早早用了午膳,便乘坐馬車出了院門。
兩人剛離開不久,隔壁的院門也被打開,一輛馬車從裡面駛了出來,趕車的正是離澤。
雲城每日戌時關城門,所以他們得抓緊些才行。
想到今夜露宿問題,離澤問向車廂里,「主子,我們今晚睡哪?」
陸晏慵懶的聲音順著車廂門縫隙傳出,「我睡車裡,你睡車頂。」
離澤:「……」
安排的還挺周全。
天色漸暗,離澤駕著馬車到了雲靈山下,不多時就眼尖的看見一輛熟悉的馬車……這不是之前載過他們一程的那個沈小姐的馬車嗎?
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離澤看向車廂,總覺得突然要來『看星星』的自家主子心中有小算盤,只不過他是從哪得來沈小姐今日也來雲靈山的消息?
「主子,雲靈山到了,剩下的路我們得爬上去。」
車廂里傳來一聲「嗯」,隨即車廂門便被打開,陸晏乾脆利落的下了馬車。
離澤給他拿上一件外袍,又帶上水和糕點,才跟著陸晏一起往山頂爬去。
天邊最後一點微光也消失不見,天色徹底暗了下來,空氣不時飄過幾點螢火,是螢火蟲。
陸晏的目光在螢火蟲上停留片刻,腦海中不由得浮現下午小姑娘說要去捕捉螢火蟲時的歡快語氣,嘴角不由自主的朝上揚了揚。
陸晏喜歡聽她的聲音。
見自家主子對著螢火蟲傻笑,離澤只覺得他愈發的不正常了。
主僕二人登至山頂的時候,已經是戌時過半,就在這時,耳邊傳來小姑娘微微拔高的驚喜聲:「蟬衣,你快看,我一次捉到兩隻呢!」
蟬衣的附和聲很快傳來,「小姐你真厲害,快幫奴婢一下,奴婢一隻也捉不到。」
陸晏尋了個隱秘處坐下,看著天上稀疏的近乎沒有的星子,只覺得下午對著離澤扯的那個謊好像有些敷衍了。
離澤看不得他明明追過來卻還不敢上前同沈傾相見,只得搖搖頭嘆氣一聲然後主動幫他一把。
他雖然腦子沒有陸晏靈光,卻也不是傻子,這些年來,陸晏對誰都是一副冷漠的態度,唯獨面對沈傾,才會罕見的露出笑臉。
陸晏就坐在草地上聽著小姑娘歡快的聲音,聽著聽著,突然覺得聲音竟然消失了。
陸晏蹙眉,轉頭,就見小姑娘眉眼含笑的看著他,手中拿著透明薄紗繡制的荷包,裡面的幾隻螢火蟲映照出她姣好的面容。
「好巧,你也來捉螢火蟲嗎?」
陸晏剛想說不是,可對上小姑娘晶亮晶亮的眸子,卻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沈傾嘴角揚起明艷的笑,「那我們一起?」
陸晏有些彆扭的應了一聲,下一刻手中已經被沈傾塞進了一把捕蝴蝶用的網。
「我準備了好幾個荷包,我想把它們裝滿。」
陸晏沒回她,不過手中的網揮舞的卻是更加賣力了。
一邊的蟬衣見兩人配合默契,當即癟了癟小嘴,「完了,本來我就捉不著,現在小姐被你攛掇走了,我就更沒有螢火蟲了。」
聽著蟬衣委屈巴巴的聲音,離澤沒忍住心頭一軟,「要不,我幫你?」
蟬衣表示懷疑,「你行嗎?」
離澤一臉的不滿,「瞧不起誰呢,你放心,我一定把你手上的兩個荷包都給你裝滿!」
於是,接下來的畫面就變成了陸晏離澤奮力揮舞著手中的網捕捉螢火蟲,沈傾和蟬衣就在一旁歡喜地裝,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六七個荷包便都被裝滿。
淡綠色的螢光在樹枝上排成一排,沈傾和陸晏相隔兩人遠並肩坐在螢光下,兩人沒有說話,只是這麼靜靜的坐著,似是在享受這難得的安寧。
離澤和拂衣坐在兩人身後,時不時拌兩句嘴,為這靜謐的夜裡平添了幾許鮮活。
不知過了多久,陸晏開口了,「今天晚上,還要回去嗎?」
陸晏知道沈傾的身份,城主府的表小姐,只要她想回去,城門口的守衛一定會為她放行。
沈傾卻是不答反問:「你呢?」
陸晏沉默了好一會,才生硬的應了一聲:「都行。」
沈傾被他的反應逗笑了,「我長這麼大還沒有在外面過過夜,也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夜色,所以準備明日一早再回去,你要陪我一起嗎?」
這次陸晏回應的倒是快,「好。」
空氣再次陷入短暫的沉默,沈傾突然問出那個疑惑了好一會的問題,「你為什麼會突然來雲靈山啊?」
沈傾才不會信陸晏也是來捉螢火蟲的,他那張臉一看就不像是會做這種事情的,更何況,誰家好人捉螢火蟲連工具都不帶啊。
陸晏神色一緊,不過卻是依舊嘴硬,「來看螢火蟲。」
見狀,沈傾也不問了,不過心頭卻是隱隱有了些許猜測。
夜色漸深,沈傾依舊沒有一點困意,不過肚子卻是咕咕叫了起來。
晚上出門的匆忙,以至於她根本就沒有用多少晚膳。
陸晏從懷中掏出一包糕點,「要吃一點嗎?」
聞言,離澤當即就朝著陸晏的手中看來,就見滑順的絲綢上包著七八塊精緻的糕點,濃郁的甜膩味順著空氣就傳到了離澤的鼻腔里。
離澤滿臉詫異,陸晏是什麼時候偷偷裝的這些糕點?
還有,這麼甜,他能吃?
不過很快離澤就知道了,陸晏能不能吃甜,全看給他糕點的人是誰。
沈傾捏起一塊糕點,毫無防備的放進口中,惹得陸晏不禁低笑出聲:「這麼信我?就不怕我在糕點中下藥麼?」
沈傾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兩點火光,意思明顯:我帶了人過來的。
見從始至終都只有自己在吃,沈傾有些不好意思了,拿起一塊糕點送到陸晏手邊,「先借花獻佛,改天我再請你吃。」
陸晏接過,咬了一口,依舊很甜,一如曾經沈傾給他的那塊桂花糕。
約莫五更天的時候,沈傾起身將樹枝上的螢火蟲悉數放飛,點點螢火在空氣中飄飛,很快便消失不見。
陸晏已經吹亮了火摺子,俊逸的容顏上閃過幾分不解,「不是很喜歡,為什麼要放掉?」
沈傾重新坐回草地上,「因為它們也喜歡自由啊,我已經束縛了它們一個晚上,該放它們離開了。
更何況,有些事情,擁有過,便足夠了。」
看著小姑娘眼底一閃而過的嚮往,陸晏只覺得心底的某根弦倏地被觸動了一下。
她的眼底……好像埋了很多秘密?
然而陸晏很清楚,有些事情,他不該問。
五更天結束,一行人起身,借著微弱的亮光朝著山下走去。
蟬衣已經困極,不停的打著呵欠卻不忘提醒沈傾小心腳下,沈傾無奈的將她扶住,生怕她腳下一個不穩滑了下去。
陸晏神色淡然,但離澤已經看出了他是在強撐。
今夜一次的放縱,換來的是後面一段時日的臥床不起。
兩輛馬車晃悠悠的朝著雲城的方向駛去。
城門口處,守門的侍衛看見沈傾馬車前趕車的雲家護衛,連忙躬了躬身請沈傾進城。
入城之後,兩輛馬車一路同行,直到一併駛到了青荷巷盡頭,離澤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驚訝出聲:「沈小姐就是我們新搬來的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