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伙房裡炊煙裊裊,狗蛋就跑進伙房,幫外婆拉風箱。
他最喜歡給外婆拉風箱了。
母親洗擇好了灰條菜和曲曲菜,就切碎倒進了鍋里。
這時候,外公帶著兩個舅舅,和大舅家的大哥,一起下工回來了。
「狗蛋!」
外公走進伙房,就高興地叫了一聲,把狗蛋高高地舉起!
「外公!」
狗蛋也高興地叫了起來。
他在兄弟姐妹里雖然是最瘦弱的,可聰明伶俐,嘴巧會說,所以大人們全都最喜歡他。
尤其外公,最疼狗蛋,老說狗蛋將來肯定是個大材料。
「來吃沙棗!」
外公抱著狗蛋到了上房,就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大把紅丟丟的沙棗!
「嘩......」
六個兄弟姐妹,就沖了過去,搶起了沙棗。
大舅家的大哥叫勝子,已經十六七歲,能掙工分了,便跟著大人們一起上工。
大姐金萍和二哥毛生,二姐小紅,也都是大舅的孩子。
二舅家的小芳才三歲,小偉還沒有斷奶。
外公和舅舅們洗臉抽旱菸,外婆和兩個舅母,就做了一鍋野菜拌麵湯。
其實就是一鍋麵糊糊里,加了一些苦澀難咽的野菜。
不過,這對狗蛋來說,已經是珍饈美味了!
他抱著一個比他腦袋還大的搪瓷碗,和兄弟姐妹們坐在伙房門檻上,用最快的速度,喝著野菜拌麵湯。
燙得他直吸溜!
他吃完半碗拌麵湯,就趕緊去鍋邊繼續盛。
外婆拿著一個木頭勺子,就給六個孫子舀飯。
她挨個給每人舀完一勺飯,然後自己就對著勺子喝幾口,然後,第一個孫子的飯就吃完了。
外婆只好趕緊再給六個孫子依次舀飯,抽空就對著勺子自己再喝幾口......
六七月份,天氣極其炎熱,外婆在伙房裡忙碌,汗水就從她的發梢滴落進了拌麵湯......
外婆幾乎每天都這樣吃飯。
一直到現在,每當回憶起這個心酸的場景,狗蛋依舊熱淚盈眶......
其他大人們,都蹲在院子裡吃飯,因為屋子裡太熱了。
「我說他二姑,狗蛋他爹......還沒回來啊?」
大舅母吃著飯,不耐煩地問起了狗蛋父親的消息。
「沒有......還在水庫上做飯。」
母親低頭吃著飯回答。
「什麼做飯?依我看就是逛鬼!隊裡別的修水庫的人,全都回來了,就他還在水庫上瞎混!」
二舅母說道:「狗蛋他奶奶去年死了,你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身子又有病,怎麼過日子?」
「就是,你應該讓狗蛋他爹趕緊回來,掙工分養活你們娘母三個!免得......老回娘家來!」大舅母也翻著白眼說道。
「你胡說什麼?」
大舅一下子就怒了:「才吃了一碗拌麵湯,就把你的屁給吃出來了!」
「你......」
大舅母被大舅罵了一句,陰著臉不說話。
「狗蛋他爹帶信來說,他被修水庫的領導看上了,要留在水庫上當廚師,也掙工分呢!」母親抿了抿頭髮,不好意思地說道。
「廚師!哈哈哈!不就是個燒火做飯的嗎?這可是女人才幹的活兒!」二舅母大笑起來。
「就是!一個燒火做飯的,能掙幾個工分?」大舅媽也鄙夷地冷笑道。
「行了!不想吃飯的就給我回屋去!」
外公喝了一聲。
他在家裡,擁有絕對的權威!
「......」
眾人就不敢再說話,都默默地喝著拌麵湯。
「桂枝,狗蛋他爹最近帶過信來嗎?」
外公問母親。
「沒有......我們隊裡修水庫的人都已經回來了,他想給我帶信也沒有人帶......」
母親嘆道:「這都兩三個月了,一點音信也沒有。」
「哦......那我完了托公社的人打聽打聽!」
外公是六隊的隊長,和公社的人也說得上話。
「你們家裡......是不是沒糧食了?」外公又問道。
「是......」
母親為難地說道:「我身子有病,掙不來多少工分,前幾天......隊裡只給我分了幾個西瓜......今天吃了一個,還剩四五個。」
「沒事,你就帶著東子狗蛋安心住著,有我們一口,就有你們的一口!」
外公說著,目光冷冷地掃過眾人。
兩個舅母,就趕緊低下了頭。
不過,她們的臉色,卻是黑得像暴風雨前的烏雲......
吃過飯,一家人仔仔細細地舔乾淨了碗,便趕緊睡覺。
一來是因為累了一天,二來是為了節約燈油。
外公外婆帶著四個孫子,睡在上房的大炕上。
大舅一家住在東屋,二舅一家住在西屋。
大哥勝子和毛生大了,兄弟倆就睡在旮旯屋裡。
母親沒有地方住,只好在伙房的草堆里,打了個地鋪......
第二天,天還沒亮,狗蛋就被肚子準時餓醒。
他剛要起來找東西吃,就聽見,外面吵吵嚷嚷的,似乎在吵架。
狗蛋就趕緊趴到炕上的窗戶邊,扒拉開破爛的窗戶紙,往外看去。
卻見,院子裡空無一人。
他豎起耳朵一聽,發現卻是大舅媽和二舅媽,在東屋西屋裡,不約而同一起發飆!
「我的娃娃都吃不飽,還管得了人家的娃娃?我的娃娃可姓田,不姓王!」
「你要是再讓他們留在家裡尋嘴,我就把孩子扔下回娘家去!」
「俗話說,幫急不幫窮,我們也窮得叮噹響,憑什麼白養著他們娘母三個?」
大舅媽和二舅媽,扯著嗓門,在比賽看誰嚷嚷的聲音更大!
「反了你了?啪!」
就聽見,東屋裡的大舅怒了,動上了手。
「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啪!」
西屋裡的二舅,也「該出手時就出手」了!
「哇!我可活不了......這日子沒法過了......」大舅媽嚎了起來。
「你打!你打!有本事你把我打死最好!」二舅媽卻是不依不饒。
東屋西屋裡,都吵成了一鍋粥......
外公披著衣服,在炕頭抽著旱菸,陰著臉,一言不發。
他雖然是一家之主,可總不能衝進兒媳婦的屋裡教訓她......
更何況,不啞不聾,不做阿翁,有些事情,他也不能說得太多。
外婆也只好在炕頭嘆氣。
這時候,母親走了進來說道:「東子、狗蛋,快穿衣服,我們回家。」
「桂枝!」
外公磕掉了旱菸里的菸絲說道:「你不要理會他們,她們一向就是打打鬧鬧的,不是光為了你!」
「是啊!再怎麼說,這個家還是我們當,她們倆再鬧也是閒的!」外婆說道,「就讓她們回娘家去,剛好少一張嘴吃飯!」
「爹,媽,她們說的沒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的確不應該來麻煩你們!」
母親抹著眼淚說道:「你們放心,我還有幾個瓜......不行我就去挑些野菜,能將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