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守在官道兩側的右武侯見人群騷動,連忙趕了過來。
「曹副尉。」打人的員外郎見有人來了,不慌不忙的整理形象,然後才是對右武侯領隊拱手一禮,湊上前去解釋緣由。
武侯副尉邊聽邊點頭,看向瘦猴的鷹眸卻越發冷厲。
如今領右武侯大將軍的,是吳國公尉遲恭。
他與當今翼國公秦瓊雖然曾經有隙,當年『太宗遣殷開山、秦叔寶邀之於美良川,大破之』,打的尉遲敬德是『僅以身免』,因此將之視作仇敵。
但在那不久後,尉遲恭轉投李世民麾下,與秦瓊多次以戰會友,共伐外敵,成為了生死之交。
而這位紫衣少年,他家與秦家世代交好,他與秦瓊更是以叔侄相稱,更不要說,在兩月前正是這位藍田侯以借血續命之術,在閻王爺手裡救了秦瓊一命。
有了這層裙帶關係,連帶著他們這些做屬下的,都對這個施展仙術救秦瓊生死於危難的少年有著很高的好感。
所以當曹副尉認出,被找茬的是自己一直想要找機會,與他結交一二的藍田侯李斯文後。
就二話不說,示意手下將這個鬧事的外邦人帶走調查。
瘦猴想要開口解釋,卻被身邊一清瘦中老年人攔住。
之所以這麼形容,是因為這人臉上白里透青,再加上臉上那明顯是吹多了海風,遠比唐人要多的褶皺......
外表實在是過於蒼老,但他動作利落,也不像是垂垂老矣的老人。
只見這位清瘦中年人先後向李斯文、右武侯副尉和禮部員外郎依次躬身施禮,這才操著一口有明顯口音的官話說道:
「鄙人犬上三田耜,見過藍田侯、曹大人、王大人。是手下不懂規矩冒犯了侯爺,還請大人們恕罪,等大朝集結束,鄙人定會奉上大禮以表歉意。」
此人雖頗懂禮數,但身穿的直袖褠衣和頭上戴的籠冠卻戳明了他的不懂裝懂。
唐朝官吏的服飾一共分為兩種。
一類為參與祭祀與重大政事活動的服裝,頭戴介幘或籠冠,身穿對襟大袖衫,下著圍裳,玉佩組綬等,突顯身姿挺拔,主打莊重。
而另一類為從事比較普通的工作或社交活動的服裝,頭戴幞頭,穿圓領窄袖袍衫或寬袖大裾,袍衫緊縛便於活動,大裾則更顯瀟灑,如何選用全看自己當日心情。
而這人明顯就是穿的寬鬆休閒裝,然後配上了禮服突顯莊重的帽子,說的形象點,就是穿著一身嘻哈打扮,頭上卻配了一頂大檐軍帽。
如此打扮再配上他像模像樣的官場禮儀......主打一種不倫不類的詼諧感。
李斯文與曹副尉,王員外郎相視一眼,忍俊不禁。
和這種不通禮數的蠻夷掰扯,實在丟不起這個人,曹副尉剛想開口將他們押進大牢,卻見李斯文饒有興致的樣子。
曹副尉便停下了動作,打算先聽聽他有什麼看法。
「犬上三田耜?你是東邊的倭國來的?」
對這個名字他沒什麼印象,但犬上這個姓氏,太有小日子的味道,與井上,山上這些明顯就地取材的姓氏,有異曲同工之妙,孩子落在哪裡就姓什麼。
再聯繫現在的朝代,李斯文敢肯定,這人就是這一批的倭國遣唐使。
犬上聽聞李斯文的詢問,臉上有些受寵若驚。
他兩次來唐,一次是在隋朝大業年間,一次就是現在,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聽了自己的名字,就認出了自己的國籍,於是恭敬道:
「侯爺高見,鄙人確實是倭國人。」
李斯文點頭,那就不奇怪了,沐冠而猴,不倫不類......很有小日子畫虎不成反類狗的風範。
於是笑眯眯的說道:「不知犬上先生打算用何賠禮表示歉意,某曾經在一本書上見過......倭國雖貧苦,但卻有數之不盡的露天金銀礦,不知確有此事?」
禮部員外郎和右武侯副尉聽聞此言嘴角一抽,人家這不是客套話麼,就算說的是真話,確實有送禮的心,但你追著問人家要送什麼,多少是有點不要臉......
但聽到李斯文後邊的話,兩人臉色一肅,送不送禮的無所謂,他倆主要是對犬上的家鄉有點嚮往。
瑪德......露天的金、銀礦,這得是多麼富饒的地方,上蒼不開眼吶,這種寶地卻被如此蠻夷占著,屬實是暴殄天物!
而被質問的犬上聽聞此言,渾身一震。
因為深諳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只要是前來學習大唐文化的倭國人,都會對本國礦產再三緘口,就是擔心引來無妄之災。
大唐的覬覦,可不是他們這種偏僻小國可以承擔的。
卻不想,這個不是秘密的秘密,竟被眼前這少年一語道破。
犬上不作聲的抬頭觀察了一番少年的神色,卻發現他抬頭挺胸,胸有成竹之相,明顯對這個情報深信不疑。
於是他嘆了口氣,拱手而道:
「侯爺博見,確有此事。」見自己惹不起的幾人突然面色一變,犬上心中一沉,抓緊道:
「不過侯爺還是有所不知。」
「哦?」李斯文心中冷笑,問道:「不知犬上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犬上故作感慨道:「雖然倭國的金銀礦確實如侯爺所說,數量不少,但卻沒有一座礦脈是大礦。」
「就連中礦都是罕見中的罕見......雖多礦卻是小礦,而且經過幾百年的無度開採,很多礦脈都已經枯竭。」
犬上心中抱有僥倖心理,希望這個年輕人只是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消息,並不知曉真實情況:
「想必侯爺了解倭國的那本書籍,距今已經很久,上面的記載已經失真。」
「哦?竟然如此......」李斯文裝作恍然大悟:「好像正如犬上先生所言,那本書距離現在已經有近千年的歷史,或許記載確實與當世不符。」
犬上如釋重負,不顧將背後浸濕的冷汗,向李斯文拱手告別,這少年的目光太毒,再與他聊下去怕是要被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