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鍾靈毓說要去找木登蘭,雲素清第一反應就是制止。
鍾靈毓明白母親的心思。
一來,木登蘭掌家,她勢單力薄,難以抗衡,母親怕她吃虧。
二來,母親性子軟弱,向來不喜惹事。她若真出事,母親保不齊會和木登蘭同歸於盡。可她平安回來,母親便想息事寧人,不願將事情鬧大。
然此仇不報,難解心頭之狠。
鍾靈毓總要讓木登蘭明白,她和母親,不是任由別人欺負的受氣包。
更何況,她險些被木登蘭毀了性命,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再三寬慰母親,待母親鬆口,鍾靈毓才趁著夜色,謹慎去往前院,摸到木登蘭的臥室。
夜色濃重,人已散盡。
整個鐘公館空曠無比。
木登蘭臥室的門沒有鎖,鍾靈毓按下門把手,輕而易舉便闖進去。
此時,木登蘭正在梳妝檯前,塗抹著瓶瓶罐罐。
啪嗒一聲,明亮的燈光悄然熄滅。
寂靜,針落有聲。
木登蘭蹙眉起身,「怎麼回事,沒電了麼?」
她一轉身,頓時嚇得失聲尖叫。
暗淡月色從窗欞投射而下。
少女一半身體沒入黑暗,一半身體被微弱光線描摹著輪廓。
晦暗不明的臉上,表情陰冷,十分詭異。
木登蘭聲音卡在喉嚨里,狠狠跌坐在地上,手忙腳亂地縮進角落,大口喘息道:「別過來,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鍾靈毓微怔。
這反應,莫不是覺得她已經死了?
鍾靈毓突然咧唇一笑,聲音幽悵而怨恨,「木登蘭,你害得我好慘,我來拉你下地獄。」
「不,別靠近我。」木登蘭瘋了似的,突然衝上窗戶,從二樓一躍而下。
悽厲慘叫聲響徹雲霄。
鍾靈毓:「......」
真印證了什麼叫心懷鬼胎,做賊心虛。
這還沒怎麼著呢,木登蘭就自己跳下去了。
那她接下來的戲,還怎麼演?
木登蘭動靜鬧得極大,將旁邊小房子裡守夜的傭人驚動。
樓下亂鬨鬨一片。
這種情況,鍾靈毓沒法再做什麼,便伸了伸懶腰,回後院睡覺。
雲素清還沒睡,倚靠在床頭看書。
她縮進母親懷裡,和母親說了方才的荒唐事。
雲素清笑道:「虧心事做太多,便是木登蘭這樣,也總算出了口惡氣。不管怎樣吧,只要你沒事就好。」
鍾靈毓嗯了聲,拉起母親的手,放在自己背後,「母親,拍著睡。」
「這麼大了還撒嬌。」雲素清口中責備,面上卻溫柔得不像話。
鍾靈毓摟著母親的腰,安心入眠。
翌日,前院炸了鍋似的熱鬧。
鍾煜明做生意回家,便見滿屋子的黃符。
黃符太多,有幾張還飄到他頭上。
他把黃符抓成一團,砸在地上,氣得臉色發綠,厲喝道:「在胡搞什麼東西?」
傭人跑來,垂頭說:「昨晚二夫人突然從樓上跳下來,摔斷一條腿。二夫人說見到不乾淨東西,要我們貼黃符驅鬼。」
「哪來的鬼,神神叨叨,真是魔怔了。」
鍾煜明將藤皮箱遞給傭人,抬腳上樓。
木登蘭的二女兒和三女兒,正守在木登蘭身旁。
木登蘭躺在床上,一張臉格外慘白,小臂打著石膏,被繃帶吊在脖子上。
鍾煜明絲毫不心疼,反而一臉不悅,「你怎麼管的家,家裡被你弄得烏煙瘴氣。」
「老爺,有鬼。」木登蘭瞪大眸子,「昨夜我撞見鬼了。」
「胡說八道,我看你是發癔症。」
木登蘭咬著牙哭,「老爺,我沒胡說,我真看見了。」
這時,門突然被人推開,木登蘭瞳孔緊縮,失聲哭嚎,「鬼來了,啊——別過來。」
她蜷縮著躲進被子裡。
鍾靈毓推門而進,淡定道:「我聽說二姨太身體欠佳,過來瞧瞧,父親也回來了。」
從前和鍾靈毓鬧得不愉快,但自從她幫著拿到五橋街那塊地皮後,鍾家的生意便有好轉之向。
鍾煜明態度倒是比以前緩和不少,淡淡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隨即他呵斥木登蘭,「你瘋了不成,就算有鬼,哪只鬼大白天出來嚇人,再敢胡言亂語,我把你關進柴房。」
白天...
對,現在是白天,白天怎麼可能有鬼。
木登蘭拉下被子,映入眼帘便是鍾靈毓那張可恨的臉。
仔細一瞧,分明有影子。
理智回籠,木登蘭瞬間就明白了,昨夜闖進她臥室的,不是鍾靈毓的鬼魂。
而是活生生的人。
鍾靈毓竟然還活著。
木登蘭眼中,充斥著難以置信。
見木登蘭這副癲狂痴傻的模樣,鍾煜明惱怒道:「家裡的事,立刻交由三姨太管著,你先把自己的癔症治好再出門,晦氣。」
沒等木登蘭辯解,他氣得轉身離開。
木登蘭大怒,儘量心平氣和揮退兩個女兒,隨後雙目通紅,死死盯著鍾靈毓,「小蹄子,你怎麼可能活著回來?」
「如你所見,我確實完好無損地回來了。」鍾靈毓勾唇淡笑,「怎麼,二姨太以為我死了嗎?」
木登蘭咬牙切齒,「昨晚你故意來嚇我。」
「也不能說是故意,我本沒想裝神弄鬼嚇你,實在是你自己太不中用,我順水推舟而已。誰能想到你竟然跳了樓,只能說,你活該。」
「鍾靈毓!」
「噓!可別讓父親聽見。」鍾靈毓食指豎在唇前,「饒是父親不喜歡我,可若是讓他知道你把我發賣到窯子,你覺得他會不會拿鞭子抽你?」
「你威脅我?」木登蘭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大,凌亂髮絲搭在額間,猶如惡鬼。
鍾靈毓彎著眸子笑道:「是啊,我就是威脅你,想封我的口,用金條來換,我記得姨太太你家當不少。」
木登蘭眉心突突直跳,眼神陰鷙,「你想要,有命拿嗎?」
「我天生命大,就看姨太太願不願意給,不願意的話,我就把你的所作所為告訴父親,若那鞭子塗上辣椒水,抽在姨太太身上,姨太太細皮嫩肉的,可怎麼受得了。」
鍾靈毓嘖嘖兩聲,把木登蘭氣得吐血。
一番談判,不得已下,木登蘭一臉肉疼地拿出一根金條。
鍾靈毓也沒多要,怕到時候木登蘭狗急跳牆,把事情鬧大,不好收場。
掂了掂金條的分量,她心裡的氣,總算消去一半。
沒浪費一顆子彈,就斷掉木登蘭一條胳膊,還勒索不少錢,連同木登蘭的掌家權,也被擼掉。
算是收穫頗豐。
鍾靈毓將金條收進袖子裡,轉身欲走。
身後,卻響起木登蘭陰森詭異的聲音,「鍾靈毓,今日的仇,我記下了,你和你母親,都給我小心些。」
猛地回頭,鍾靈毓眼神迸發寒意,「你敢動我母親一根手指頭,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氣勢駭人,木登蘭被嚇得噤聲。
鍾靈毓這才冷臉離開。
和木登蘭之間的仇怨,已是難以迴旋。
她便罷了,絕不能讓母親受到波及。
可鍾家傭人,皆是木登蘭的狗腿子,若木登蘭真想對母親下手,她防不勝防。
考慮到母親的安全,鍾靈毓當機立斷:乾脆找棟好房子,搬出去住。
回到後院,鍾靈毓翻箱倒櫃,把手中所有的財產,都翻了出來。
一根金條,零碎的三百塊錢,沈懷洲給她的鐲子,還有上次從霍凡紓那邊弄來的金縷繡,全加起來,小洋樓的廁所都買不起。
考慮母親要養病,她總不能買破破爛爛的平房,平房周遭安全性也差。
更何況她還得留一些她和母親的生活費。
這可怎麼是好?
鍾靈毓有些泄氣。
她突然想到沈懷洲,若是找他借一些錢...
不行,不能找沈懷洲借。
鍾靈毓哆嗦了一下。
她實在怕他,他又總是一副虎視眈眈的模樣,她若真找他借,豈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羅網嗎?
思來想去,鍾靈毓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人。
李副官!
找李副官借,興許有戲。
鍾靈毓從後門出去,坐上黃包車,立刻去了軍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