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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0章 逝者如斯夫

2024-10-05 10:08:54 作者: 煌煌華夏
  江西,分宜縣。

  這地在大明朝可是赫赫有名,一提到分宜,所有人腦子裡都會想到兩個人。

  陸遠、嚴嵩。

  要是再上升一級到袁州府,那這個地方出過的閣臣、尚書、名士就更多了。

  一個地方大官要員出的多經濟就不會差,畢竟要回饋家鄉。

  經濟好,識字率就高,讀書人就多,中進士中舉人的群眾基礎就會更大,如此循環往復。

  兩漢魏晉管這種關連的士族勢力叫做門閥,明清管這叫做學閥。

  以學術、學院為紐帶的基層政治勢力,高層便叫做黨。

  當年的羅欽順從這裡走出去,一路當上了翰林學士、南京吏部尚書、掌南京翰林院事,繼而把嚴嵩帶到了南京吏部尚書的位置。

  嚴嵩北上北京入閣的時候,羅欽順的親侄子羅珵坐到了南京吏部左侍郎位置上。

  那一年,吏部尚書是陸遠。

  就算沒有陸遠,在這一段為期二十年的歷史中,南京吏部尚書的位置一直都是在江西人的手中來回傳續。

  只可惜嚴嵩為了當上內閣首輔,當年和江南選擇了決裂,又或者說是因為決裂所以才能當上的內閣首輔。

  這使得嚴嵩和江南之間的關係一度緊張嚴峻,甚至到了生死相見的地步。

  不過隨著嚴嵩退下來回到家鄉,陸遠崛起,他們之間的關係在這幾年時間內又重修於好。

  甚至還很親密。

  政治嘛,什麼時候是朋友,什麼時候是敵人,誰也說不準的事。

  嚴嵩在老家的宅子修建的非常氣派,雖然比不上夏言貴溪老家那占地一百畝的超大豪宅,但也是個占地三十餘畝的五進院。

  光是正門兩側延伸出的影壁就有將近十丈寬,牆上刻著嚴家的家訓。

  『正心修身、孝悌謙儉。』

  咱也不知道這麼大的豪宅和儉這個字如何聯繫上。

  朱門外門庭若市,數十架豪華馬車將整個街道擁塞住,數百名長隨下人在府門外徘徊等待,三兩成群的湊在一起攀談,等待著各自的主子從嚴府內走出。

  今天這裡之所以如此熱鬧,只因為一個原因。

  嚴嵩病入膏肓,大夥前來探望。

  「分宜公可一定要保重身體啊。」

  「明公好好休息,您老的身體養好才是我大明朝的福氣。」

  「老閣老,學生看您來了。」

  如果沒有嚴世蕃的阻攔,光是這些來拜訪的客人估計就能把本就身體虛弱的嚴嵩給當場送走。

  好容易將看望的人群送走,嚴世蕃便滿臉擔心的坐到嚴嵩身邊,語氣中帶著些許責怪。

  「爹,您說您身體都這樣了,為什麼還要堅持見客啊。」

  「必須要見。」

  嚴嵩閉著眼,聲音很虛弱:「用陸伯興的話說,這叫站好最後一班崗。」

  「唉。」嚴世蕃嘆出一口氣,隨後起身言道:「爹,您好好休息,兒子先退下了。」

  「你坐下。」

  嚴嵩說道:「為父還有些話要和你說。」

  「爹。」嚴世蕃著急道:「您該休息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吧。」

  「就現在說。」

  嚴嵩堅持道:「為父怕,為父的身體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所以必須要儘快說。」

  嚴世蕃只好坐下,滿臉擔心的看著嚴嵩:「爹,您說,兒子聽著呢。」

  「爹死後,以後的事要全部靠你了。」

  嚴嵩伸出手,嚴世蕃連忙遞出手由著嚴嵩握住。

  「我們嚴家交給你,那些依附我們嚴家的門生也要交給你,你,要保護好他們。」

  嚴嵩打起三分精神說道:「為父小時候在咱們嚴家的祠堂開蒙,至此已過近八十載,八十年啊,從一個寒門到今日,枝繁葉茂,宗祠興旺。」

  「這都是父親您的功勞。」嚴世蕃認真道:「沒有您,我們分宜嚴氏絕不會有今日之光景。」

  「是嗎,是吧。」嚴嵩點點頭:「為父是一家之主,所以振興氏族、光耀門楣是為父的責任,而今天之後,這責任就要由你來擔負了,你要謹小慎微、顧全大局。」


  「爹。」嚴世蕃的聲音哽咽起來:「這些年,一直都是您為兒子,為咱們家遮風擋雨,兒子無能,不僅沒有替您分憂,反而給您招風惹雨,添了不少麻煩,當年如果不是兒子,您也不會在陸伯興面前如此被動。」

  「一飲一啄,福禍相依。」

  嚴嵩寬慰道:「你也不要自責,現在想想,當年若是沒有陸伯興,咱們家也未必會更好。」

  嚴世蕃止住淚看向嚴嵩:「爹,您這話何意。」

  「你爹我是從江南走出去的,對江南這些人,為父最是了解。」

  嚴嵩陷入回憶之中:「嘉靖二十一年,為父第一次鬥倒夏言出任首輔的時候,為父也是意氣風發,認為自此再不受江南那些老頭子的牽制,為父與他們割席決裂,自認為柄國持政,自此主宰河山,可鬥了幾十年才發現,無論是換皇帝還是換首輔,他們,總能贏到最後。

  就算當年你沒有收陸伯興的錢,讓他仍然留在翰林院閒養又如何,為父身邊還有徐階這頭中山狼虎視眈眈呢,一旦先皇駕崩,為父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當年遷都回南的時候,為父才明白,為父鬥不過他們,沒有陸伯興也鬥不過他們,他們這些人的力量太可怕,只是他們很分散。

  陸伯興一手將他們凝聚起來,所以輕而易舉的打倒了為父,也逼著先皇屈辱退位。

  有時候為父都在想,如果太祖、成祖皇帝復生,面對今日之局面,今日之陸伯興,能否可為對手?」

  嚴世蕃不假思索的說道:「成祖絕非對手,太祖憑其威望或可一敵。」

  「所以你便不要自責了。」嚴嵩說道:「無論你當年是否犯下那些年輕的錯誤,咱們都是要敗的,咱們鬥不過陸伯興的,因為他會賺錢,咱們不會賺錢,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只有像陸伯興這種能為所有人謀利益者,才能爬的更高。」

  嚴世蕃眼眶發紅,鼻翼抽動。

  「可是人,終會變的。」

  嚴嵩話鋒一轉:「就像為父,五十年前入仕的時候,為父也一樣兩袖清風、一身正氣,呵呵。陸伯興的發家不光彩,靠著蠅營狗苟的那些手段攫取財富,所以他現在掌了權,開始拼命的往回找補,什麼體面做什麼。

  他拼命地想要為自己爭取名聲,好以此在百年、千年後的史書上留下美譽,讓後人評價他的時候會說上一句『陸太師這人,雖然早年犯過一些錯誤,但那也是被逼無奈,他只是一個戶部侍郎,壞事都是身後那些南京九卿,其實陸太師只是個被推出來的替罪羊罷了』。

  這種蓋棺定論的說法將會是唯一的官方說法,不然這些年,陸伯興為什麼要做那麼多愛惜羽毛的事,哪怕是犧牲自己家遠東的利益,剛剛又自掏腰包幾千萬乃至上億來引河套之水入陝北。

  一想到陸伯興這些功績,後人誰還會覺得陸伯興早年幹過那些糟爛事。

  所以陸伯興變了,變的只在乎自己的名聲,而不再顧及他人的利益。

  財富這種東西可以通過很多手段來創造,可名聲則不然,名聲只有一種辦法獲得,那就是踩別人。

  只有把別人定性為惡,才能標榜自己是善。

  陸伯興想要一個好名聲,那就必須把曾經他依仗的那群人,即整個江南士林定為惡,把所有髒水都潑別人身上,自己才能幹淨的耀眼。

  這也是他近幾年一直在做的事,什麼國憲,不過是一種更加體面的手段罷了。

  趙構殺岳飛,都知道給岳飛安一個莫須有呢,沒有一個體面的方式,這個髒水不好潑的。」

  嚴世蕃張口:「爹。」

  「別打岔。」嚴嵩開口打斷:「陸伯興一邊拉攏咱們家,一邊仍不忘向咱家潑髒水。」

  「卑鄙無恥。」嚴世蕃咬牙切齒。

  「不要笑話他。」嚴嵩認真道:「你要向他學習,這才是政客該有的基本素養,不然,你永遠無法在朝堂上立足。

  當你卑微的時候,要學習他能夠放下身段不擇手段的謙虛,當你成功的時候,也要學會他說翻臉就翻臉的狠辣,然後,還要像他一樣,站在正義的一方去審判一切罪惡,把所有人定為惡,把自己標為善。

  什麼時候你能像他一樣,如此遊刃有餘的神鬼變面,咱們嚴家就能像遠東一樣長青不倒了。」

  「是,兒子記下了。」

  嚴世蕃點頭:「那么爹,那件事」


  「三月初八,真是個好日子。」嚴嵩看向窗外:「可惜,為父看不到了,春風和煦,風清氣爽,大好人頭滾滾落地,舊的一切結束了,新的孕育而生。」

  「陸伯興一定贏嗎。」

  嚴世蕃說道:「爹,您剛才還說,不要小看那些人的力量,他們蟄伏那麼多年,只是懼怕陸伯興一人,陸伯興一旦離京北上,河南山東整整六個衛換防南京,加上江西、湖廣他們那麼多人呼應,局勢也未必會一面倒。」

  「是不能小看他們,但那是指咱們。」

  嚴嵩自嘲一笑:「在咱們面前,他們這些人的力量很強大,可陸伯興,更強大!慶兒,你、你。。。」

  說到最後,嚴嵩突然氣喘起來,嚇的嚴世蕃連忙沖門外大喊。

  「叫大夫!!」

  嚴嵩拼盡全力握住嚴世蕃的手,斷斷續續的說道:「保全.家.家.你.」

  聲音至此戛然而止,嚴嵩的手無力鬆開,蒼老的面龐上再無任何表情。

  嚴世蕃傻在原地,顫抖著雙手去摸嚴嵩的臉。

  良久之後,一聲哀嚎。

  「爹!!!」

  隆慶七年,六月二十日,嚴嵩於分宜老家病逝,享年八十六歲。

  這位曾經叱吒大明政壇幾十年,一度呼風喚雨的政治巨擘也退出了歷史舞台。

  屬於他的時代已經結束。

  更準確的說,時代從不屬於任何人,任何人,都只是時光長河中微不足道的滄海一粟。

  浪潮的每一次翻滾,總會湧出新的人物,淹沒舊的一切。(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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